“……”
劉慎合上手中的《幹史秘聞》,蹙着眉頭問道:“有什麼事嗎?”
“也沒啥事…”
韋大富猶豫了一番,說道:“就今天的事,要不是慎哥兒你幫忙攔着,說不定我就被徐班頭那一腳給踹死了,就想和你道聲謝來着。”
“道謝就不必了。”
劉慎擺擺手,隨口應付道:“大家都是一起幹活的,順手幫個小忙而已,我這無親無故的,哪天我要死了,說不定也得麻煩你們幫我收屍。”
“慎哥仗義。”
韋大富伸個大拇指以示男人間的最高認同,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方纔被你們說的我現在心裡都有點發慌。”
“發慌就去醫館…”
劉慎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我又不會治病,找我有什麼用?”
“嗨呀,不去了不去了。”
韋大富赧然的擺擺手,隨即湊到他身邊輕聲說道:“我知道慎哥爲人仗義,萬一我真死了,我那錢袋子藏在牀底,還望慎哥幫我帶回去給我家那婆娘,讓她養好咱兒子。”
“知道了知道了…”
劉慎頗爲嫌棄的擺擺手…
他今天遇到眼珠子寄生的事本就心煩的很,如今見韋大富那幅既怕死又怕花錢的沒出息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便隨口應付道:“你要真死了,我保證給你錢袋子送回去。”
“嘿,那我就放心了。”
韋大富聞言也是舒緩一口氣,笑着打趣道:“有慎哥兒這句話,咱就是一覺睡死也不怕了。”
“可別…”
劉慎瞪了他一眼,拂滅了燭火後便回牀上躺下了,沒好氣的道:“想想你兒子以後還要蓋房子,娶媳婦,我勸你最好多活幾年。”
“哈哈哈,那是,那是!”
韋大富自然也能聽出他話中的好意,笑呵呵的回牀睡覺了,想到將來還要給兒子蓋新房,娶媳婦,做夢都是甜的…
劉慎摸了摸眉心,隨即雙手墊在腦後,思緒紛飛中也沉沉睡了去。
許是勞累一天的緣故,他還做了個成仙作祖,美人環膝的美夢犒勞自己。
在夢中,他夢到了自己與世界爲敵,高呼一聲:‘你覺得你能殺死我?’
隨後像個戰神一樣,以一敵萬,殺的雙目猩紅,腳下踏着屍山血海,身上煞氣升騰幾乎凝成了實質。
再然後,就到了男人最喜歡的環節——搜刮美人兒…
把那些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兒統統抓到一起,正摩拳擦掌準備享用的時候,忽然被一聲叫呵聲驚醒……
就這一聲驚叫,夢中那些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兒就如鏡花水月一般,盡數消失不見…
“我尼瑪……”
劉慎睜開了滿是血絲的雙眼。
關鍵時刻,被人驚擾了美夢,他拍着牀板起身就要罵人。
可話還沒來得及開口,他臉上的怒容便僵在了臉上,耳畔隱隱約約聽到同屋之人叫喊聲:“大富死了,大富死了…”
“……”
韋大富死了…
一覺睡的沒能再醒…
同屋的腳伕一早起牀,看到他臉上掛着笑容,卻又口鼻溢血的躺在牀上沒了呼吸,嚇的魂都飛了。
劉慎聽到動靜緊忙穿上衣服,過去一看,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韋大富確實死了。
同住屋檐下,昨晚還說說笑笑活生生的人,一覺睡醒人就沒了,連屍體都涼了。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看到這一幕的腳伕無論是視覺上,還是心理上都有種難以言喻的悲慼瀰漫,這種情感與關係親疏無關。
就在衆人不知如何是好之際,聽到動靜的徐班頭也趕了過來,看到死在牀上的韋大富,嘴裡也不知咕噥着什麼。
許是那眉心眼增強了五感的緣故,劉慎隱約能聽到他嘴裡咕噥的是:“晦氣……”
參與昨晚挑石像的腳伕皆是默然,因爲他們大致都能猜到韋大富的死因——累死的。
現在想來,韋大富昨晚就累的吐血了,後來面色紅潤,不見絲毫疲憊之態,應該就是身體的應激反應,也就是俗話說的迴光返照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徐班頭管碼頭的一衆苦力,自然也見過累死的人,故而也沒多說什麼,只自掏腰包拿出一兩碎銀,讓下面的人挖個坑把人埋了。
至於什麼撫卹?賠償?
提都沒提一嘴…
畢竟,韋大富的賣身契還在赤水幫,他不僅是碼頭的腳伕,名義上還是赤水幫買下的僕役。
在這個社會裡,僕役死了,主家要是有點良心,會給死者家屬一些撫卹金;
主家要是沒良心,就地把人埋了,官府也不會多過問。
畢竟死的只是個奴籍僕役。
而像赤水幫這種江湖幫會,本就很難和‘良心’二字扯上什麼關係,即便上面有撫卹金髮放,估計也落不到死者家屬手中。
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幾個看熱鬧的腳伕笑呵呵的分了徐班頭的一兩銀子,在碼頭附近的樹林裡挖了個坑,把韋大富的屍身埋了。
沒到晌午,便處理好了…
午飯時還有人討論討論, 待被徐班頭警告之後,便沒人多嘴提及了。
待到晚飯時,大家嘻嘻哈哈的閒聊着家長裡短,除了與韋大富住在同屋的人,其他人彷彿忘記了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在。
劉慎坐在牀邊,心頭像是壓着了石頭似的,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而同屋的另外四人都在收拾東西,搬去其他房間住。
房間裡死過人,而且還是躺在牀上一覺沒睡醒的橫死之人,他們都覺得瘮得慌。
便是徐班頭這樣的人都覺得他們‘搬去其他房間住’的要求合情合理。
只有劉慎覺得有些悲哀…
同是賣身給赤水幫的,他彷彿在韋大富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攢錢,贖身!’
夜色如潮…
原本的六人大通鋪,此時已經變成了一人獨居的大單間。
劉慎從韋大富的牀底尋出一個錢袋子,打開一看,裡面零零碎碎的銀豆子加起來也就不到五兩銀子。
就這五兩銀子,還是韋大富在碼頭幹了一年活,又是當壯丁,又是接私活,省吃儉用,連醫館都捨不得去攢下來的。
世人匆匆忙忙,所圖的不過是這碎銀幾兩。
偏偏就是這碎銀幾兩,能解世間萬種慌張。
劉慎以前不知道自己的命能值幾個錢,現在看來,似乎也就值這區區五兩銀子。
他躺在牀上長長的嘆一口氣,看着獨居的大單間,嘀咕道:“大富啊大富,我能住上單間也算承了你的情,這錢……”
“明天,我給你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