廓州乃隴右對陣吐蕃的前線,是距離吐蕃最近的州城,那裡有西北重鎮澆河城,位置險要,易守難攻,乃兵家必爭之地,可如今竟然就這麼丟了。
廓州的背後便是隴右節度使治所所在的鄯州,若有廓州,大唐面對吐蕃的攻勢就能從容面對,可如今廓州有失,吐蕃兵鋒隨時可至鄯州西都城,威脅隴右安危。
李瑁盛怒之下,指着皇甫惟明喝問道:“皇甫惟明,你可知道廓州城是我大唐多少將士用性命一寸一寸換來的,你居然就這樣丟了,你對得起父皇的信任,對得起隴右的百姓嗎?”
李瑁說的話並不好聽,而此刻跪在李瑁身前都是隴右節度府和廓、鄯兩州的高層將領,一個個都是心高氣傲的主,若非皇甫惟明在此,李瑁又有個親王身份壓着,換成普通將領恐怕早就炸了鍋了。
皇甫惟明生怕下屬冒犯李瑁,再惹得他不快,朝着衆將瞪了一眼,對李瑁恭敬道:“啓稟殿下,丟失廓州之過末將甘願承擔,但眼下首要的事是撤出鄯州,退守蘭州,憑藉蘭州金城的堅固城防,必定可以擊退吐蕃。”
李瑁聽了皇甫惟明的話,面容一驚,皺眉問道:“退?你還要退?難道連鄯州也不要了嗎?”
鄯州畢竟是重鎮,皇甫惟明見李瑁語氣極差,連忙解釋道:“鄯州首府西都乃是一座軍城,民戶稀少,存糧不足,若是死守,恐怕後續糧草無以爲繼,吐蕃只需困城半月,我們自己就餓死了。而蘭州卻是隴右後方,糧草充足,足可倚城而守,擊退吐蕃,還請殿下明鑑。”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對軍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皇甫惟明畢竟是久經戰陣的宿將,他的話自有一番道理,可這番道理李瑁聽在耳中卻覺得刺耳異常。
他帶着左武衛一干人馬千里迢迢地趕來隴右,難道就是爲了來守蘭州城的?
若是要守這蘭州城,他何必前來,隴右內部自行調遣即可。
鄯州和廓州的位置奇特,是大唐領土向西突出來的一部分,像一把尖刀一樣抵在吐蕃的身上,廓州已失,若是再丟了鄯州,大唐西北面對陣吐蕃的優勢將蕩然無存,大唐幾代人苦心經營的局面將毀於一旦。
大唐能夠主動攻打吐蕃靠的就是鄯州和廓州的地理位置,鄯州事關大唐外戰的戰略格局,意義重大,這關係着大唐和吐蕃在攻防兩端誰更佔據主動性。
連丟洪濟、廓州、鄯州三地,多大的罪過,就算李瑁身爲皇子也難以承擔。
他來此是爲了建功立業,可不是爲了幫皇甫惟明分擔罪過,幫他頂缸。
李瑁朝着李光弼和馬璘看了一眼,他們也恰巧正看向李瑁。
他們的眼中和李瑁一樣,俱是憤懣和戰意,顯然,他們也知道鄯州的價值,也不願就這樣不戰而退,爲自己的戎馬生涯就此添上污點。
李瑁和李光弼還有馬璘達成一致,立刻斷然道:“鄯州關係西北安危,意義重大,絕不能撤軍,皇甫將軍,你立刻傳令三軍進城,死守西都。”
皇甫惟明見李瑁下令死守,連忙勸道:“殿下三思,無糧而守城乃兵家大忌,西都空有堅城,卻無糧草,並非久守之地啊。當務之急還是退守蘭州,方爲上策。”
皇甫惟明的勸阻讓李瑁火氣愈大,他直接打斷了皇甫惟明的話,不耐煩道:“退、退、退,成天都想着退,退守蘭州,說的好聽,其實與逃跑何異?蘭州後面就是渭州,渭州後面就是秦州,過了秦州就是關中,你要退,爲什麼不推到關中去,爲什麼不退到長安去,像你們這樣退下去,西北半壁還要它做甚!”
李瑁的話等於是在赤裸裸地打隴右軍的臉,他的話一出,隴右軍將士頓時混亂嘀咕了起來。
他們的聲音都不大,但恰巧能讓李瑁聽見。無非也就是抱怨李瑁掌軍未久,但卻質疑皇甫惟明的決定,如此下去必致大禍之類。
李瑁瞥了他們一眼,堂堂親王自持身份,也不屑與他們爭辯,只是淡淡一笑道:“本王之意已決,本王將親自率軍鎮守西都,誓與城池共存亡,你們若想退便退去好了,本王絕不阻攔,慢走,不送。”
李瑁話一講完,擺了擺手,帶着左武衛的兵馬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隴右的一干人等在那邊面面相覷。
“僥倖打過一次勝仗,就真的以爲自己是識兵之人了,一個連長安都沒出過幾次的皇子,竟敢質疑大帥的決定。”
衆人都在皇甫惟明的耳邊聒噪,只有皇甫惟明自己看着李瑁漸漸遠去的身影發呆,他彷彿看到了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曾經的太子,不,更確切地說是忠王,那個時候的李亨還只是親王,還沒有被加封爲太子。
開元二十年,奚、契丹等北方民族聯合入侵河北,李亨被拜爲河北道行軍大總管,那一年皇甫惟明作忠王友便隨同他出戰。那時的李亨雖不如現在這般成熟,但卻雄姿英發,壯志激昂,在衆臣的輔佐下率軍大破敵軍,殺敵萬餘,他也是從那時開始死心塌地地跟着李亨。
但後來,時間不過過短短了六年,李亨被加封太子,他便以莫名的速度迅速變化,變地圓滑,變地世故,變地失去了從前那份銳氣,變地連皇甫惟明都看不懂他。
這些年,皇甫惟明依舊在爲他效力,但在很多事情上卻已經再也猜不透李亨的用意。
此次隴右之戰絕非最佳時機,但卻是李亨多次書信敦促的結果。這場仗打也就打了,倒也沒有什麼,但陣前失利,就該先站住陣腳,慢慢圖來,可李亨又是一封封地急件催戰,急功近利的李亨迫使他找來了吐谷渾這個首鼠兩端的盟友,釀成了如今的大敗。
廓州城外隴右軍在前後夾擊之下一場大潰敗,隴右軍再也沒有和吐蕃正面較量的資本,甚至就連守城都顯得捉襟見肘。
身爲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居上位已久,他如何看不出鄯州的重要性,但他眼下缺兵短糧,想要扼守住西都這個鄯州要道無異於癡人說夢。
一路行軍走來,皇甫惟明一直在安靜地思考,到底要不要進入西都守城,還是爲求穩固,直接退防到蘭州。
皇甫惟明煩躁地幾乎食不下咽,就在剛剛他還在糾結此事,不過現在他不用再糾結了,因爲李瑁剛剛已經以壽王、隴右道行軍大總管的身份獨斷專行地下達了命令——死守西都。
“好了,都給我住嘴!”皇甫惟明在隴右頗有積威,他一聲重喝,四周立刻安靜了下來。
皇甫惟明環顧了一圈身邊的將領,命令道:“壽王殿下既到,隴右的主帥便是殿下,既然殿下已經下令,你們照辦便是。”
“什麼?大帥您爲何要聽壽王的,城中短糧,他這樣做無異於帶着我們去送死啊?他打他的,我們打我們的便是。”隴右的諸將一聽皇甫惟明的意思,紛紛疑問道。
此事,皇甫惟明的臉上卻已不在有絲毫的糾結和猶豫。
“你們不必多言,壽王在此守城,我們卻退到蘭州,若是壽王有什麼三長兩短,就算我們擊退了吐蕃,那也是死路一條,與其這樣,我們還不如在西都拼上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