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薛向?”
“蕭山”兩字方出的時候,段鋼腦子裡就跳出了“薛向”的名字,因爲薛向正是出自蕭山,而以段鋼的機敏才智,幾乎瞬間就想到了沒準兒汪明慎交辦的漏子,准以薛向有關。
這種明悟,不是別的,純是直覺!
果然,段鋼一個電話撥出去,消息很快就反饋過來了,鄭新高口中幾位蕭山官員不務正業爲之奔走的公司,正是汪書記說的那家港商。
三言兩語打發走了鄭新高,段鋼關閉了門窗、窗簾,安靜的靠在沙發上,讓思緒在黑暗中游走,冷靜。
細說來,最近,每次想到薛向,段鋼嘴角就會泛起苦笑。
他段某人自忖一世英名,偏偏今次就瞧錯了人,想當初,他費勁千辛萬苦,衝破千軍萬馬,從中組部要回了薛向,可誰能想到這位薛衙內轉身,就調轉槍頭,瞄準了他段某人。
不錯,段鋼從不否認,他從中組部要回這位薛衙內,除了惜才外,更多的是想向那位冉冉升起的軍中巨擎致意。
除此之外,段鋼也從沒幼稚到,想過要這位薛衙內到了明珠,就歸於自己麾下,從此對自己俯首帖耳。
可他也萬萬沒想到,這位薛衙內,到了明珠,因爲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兒,轉身就調轉了槍頭,對準了自己。
即便到這個地步,段鋼也沒想過要如何收拾這位薛衙內,畢竟薛向所處的層次太低,他是政治人物,政治人物講究的就是顧全大局。
如今的局勢,於他段鋼而言,靜等汪明慎到站。順利接班,就是最大的政治大局。
而在這個過程中,往死裡整薛向。深深得罪那位已註定還得顯赫十數年的將主,顯然是蠢事。
是以。即便是薛向毫無禮貌地打了他段某人的臉,段鋼也沒往心裡去,只是把黃偉調去了辦公廳,其用意也不過是警告下薛向。爾後的送他薛某人去中央黨校,雖有徐公子推波助瀾,可主要還是這位段市長下了大力氣,偏偏薛衙內依舊將他段某人的好心作了驢肝肺。
至於那青浦事件,卻壓根兒就與段鋼無關。非但如此,知悉了劉國平攪合進去了,他還狠很發了頓脾氣,以至於,事後,黃偉和劉國平兩個倒黴鬼,最後在辦公室掐起來了,鬧出好大一個笑話。
如此種種,段鋼自問對這位薛衙內,是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了,可偏偏這位薛衙內似乎毫無所覺,仗着家世。橫行市委,無法無天了。
今次之事,只不過是小小誤會,他薛向就敢使出如斯手段,搬動外商,撬動明珠大局,壞他段某人好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的一下。段市長一巴掌砸在茶几上,霍然起身。大步朝門外行去。
……
天藻閣曲江池兩岸,遍植着數排楓樹。時下,已是晚秋將冬之時,層林盡染,紅楓如火,層層落落地的楓林,夕陽晚照,真如點燃了一般,彤彤的燒得整個天藻閣都紅透了半邊天。
徐龍象赤着腳站在水池裡,手上持着一隻碧玉簫,橫抵脣邊,鼓腮啓脣,嗚嗚的洞簫聲響起。
徐龍象簫技絕佳,一曲嗚咽婉轉,流水生情。
他吹奏的正是清末民初得到高僧弘一法師所作的名曲《送別》,詞曰: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詞是佳詞,曲更是好曲,碧簫奏來,雖無人唱詞應和,可曲到處,詞意便自動浮現在心頭,煞是感人。
一曲吹罷,徐龍象轉上廳來,“李局長,這一曲,我送給你,你放心,此去京城,我已經安排好了,哎,說來也是我對不住你啊!”
全句未必如何深情,獨獨那聲嘆息,沉重得似乎這亭子都載之不動。
原來,這天已是薛向救回徐小弟的第二天,既然薛向救回了徐小弟,所有的死疙瘩便解開了,剩下的只有反擊。
主動勸抓在自己手中,反擊的手段是在太多了,薛老三隻使動了小妮子這個“外商”,玩了招“挾洋自重”,又搬動馮京,演了出“挾外自重”,事情便輕鬆了結了。
先是,盛世一狀告到國w院,時逢中央談判關鍵時期,港民態度極爲重要,而如今的盛世在港島影響力驚人,柳總裁更是港島商會副會長,聽說最近港英政府還有意授予柳總裁大紫荊勳章,盛世如斯影響力,它們的抗議,分管港島事宜的蘇道昌,自然得當頭等大事來抓。
他這一抓,事情就簡單到了極點,只求平安退休、圓滿養老的汪書記立時大發雷霆,將重擔一股腦兒地推到了段鋼頭上。
段鋼在辦公室思忖了半晌,越想越氣,越想越覺薛向不識擡舉,可不管他再怎麼惱怒,可眼下這道坎兒,他必須助汪明慎邁過去,因爲他太清楚汪明慎要的是什麼了,若是讓汪明慎捱了中央的批評,晚節不保,他相信老汪能跟自己玩兒命!
如此,段鋼只得接了這燙手山芋,當即就通過鄭新高聯繫了遼東政法委書記廖劍青,段鋼雖然捋順了這次事件的關係,知道薛向在裡面絕對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但他絕不會去找薛向,倒不是拉不下臉來,而是知道找也沒用,以薛向的滑頭,定是一推六二五,裝作什麼情況也不知道,沒準兒還能促狹得跟他段某人拍胸脯保證,說什麼萬死不辭,段某人才不會受那腌臢氣。
熟料方和遼東那邊搭上線,那邊便道,遼東省委馮副書記已經趕到了明珠。
事情到了這一步,段鋼哪裡還不知道人家早就籌劃妥當了,只怕這馮某人是昨天夜裡就到了。
心下氣悶之餘,段鋼還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和馮京聯繫。
最終,二位正部級大員,在明珠國際飯店,舉行了一場秘密會談。
會談的時間倒是不長,只有區區半個鐘頭,擱在別處大員會談,光是寒暄,和談笑風生,都不止要這點時間,
由此,也從另一面反映出,談判的氣氛恐怕十分不好。
事實也正是如此,會談結束後,段鋼是怒氣衝衝離開的,出門霎那,一腳沒踩穩,險些滑了一跤。
因爲馮京的條件也着實過分,不僅要段鋼懲辦以黃鐵爲首的失職公安幹警,還點名要李力持這位明珠的警界首腦爲此次事件負責。
當時,馮京的語氣很淡很冷,卻不容置疑,段鋼如何轉圜,馮京只是不硬,沒奈何,偏偏是明珠理虧,而段鋼又拖不起,那邊的汪明慎定死了三個小時,若是亂子消不了,他知道汪明慎一準兒能翻臉。
左右權衡,細細思量,段鋼除了咬牙應下,別無他法。
段鋼下了決斷,李力持自然再無幸理,好在段鋼終究照顧這位頗爲聽話下屬的顏面,讓他自動請辭。可就是這樣,對李力持而言,也是不可承受的打擊,因爲辭職,對普通人來說,並沒多大個了不起,這份工作不行,換一份就是。
可對黨政幹部來說,就絕非如此了,因爲身爲黨的幹部,組織指哪兒,你就得打哪兒,哪裡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如此一來,黨員辭職,幾乎是僅次於免職的處罰,還在嚴重警告之上。
要說李力持也是倒黴,在明珠招惹過薛向的,也不止他李某人一個,黃偉、劉國平不是例子麼,據他所知,這二位也是狠很招惹了姓薛的,都沒怎樣,怎麼輪着他李某人,就被如此區別對待,他心中氣悶之餘,也在大嚷嚷着不公平。
可再不公平也沒辦法,誰叫他李局長點兒背呢,俗話說,可一可再再可三,劉國平和黃偉,排在前頭,屬於一和再,偏生這一、再都過了,他還上敢着當這三,衝上來招薛老三,薛老三不惹他惹誰?
更何況,這次,青幫拿廖國友幾位下手,觸了薛老三逆鱗,薛老三已經決定幹倒一位有分量的老虎,顯露他尖利的獠牙,顯然,此次衝突中,再沒比他李局長更大的老虎了,他不完蛋誰完蛋。
卻說,李力持這個明珠市公安局長當不下去了,但並不代表,他已然被徹底清除出黨組織。
畢竟就算薛老三再霸道,也做不到這一點。因爲明面上,人家李局長是爲維護地方治安不利,被拎出來作典型處理的,實質上,這位李局長並沒被揪出什麼了不得的錯漏。
是以,今次,他方請辭,徐龍象便發動關係,將這位李局長調入人民公安大學進修去了,並保證進修結束,力保李力持東山再起。
李力持在明珠,被薛向鬧了個灰頭土臉,他自然無顏在此地多待,因此,方一辦好手續,他便準備離開明珠去京城。
此刻,徐龍象便是在天藻閣,擺下一席水酒,相送他李某人。
方纔那曲《送別》,便是徐龍象即興爲李力持所奏。
要說徐龍象結交人的本事,幾乎是天生的,胡東海甚至送他個“今之劉備”的外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