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薛家人的能量,更清楚薛老三在衙內界的威風,在一衆大佬心裡的地位,遠遠不是他邱躍進可以比擬的。
他邱某人唯一的優勢便是,他攻薛老三守,又隱在暗處,能夠沉着做局。
既然是做局,因地制宜,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則又是必須遵循的法則。
既然在德江設計薛老三,這位黃市長、薛老三目前在德江的最大對頭,必然得多加扶持,依仗,儘管此人不過是中人之姿的庸主。
卻說,被烈酒一擊,又噴了一口,黃思文心裡好受了不少,“躍進,事已至此,我是不想什麼抱負啊事業什麼的,天意弄人,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有些人啊,真的是天之寵兒,你怎麼也打不倒他,每次看着勝利已然入懷,可偏偏抱住的只是一場空。就拿這兩次常委會來說吧,頭一回,周道虔聯合我,那是書記和市長合力,有控制不了常委會的可能麼?沒有,遍數黨史,就沒有過,可在德江發生了,愣生生的發生了!”
“第二回,也就是今次,常委會七票在握,勝負已無懸念,更離譜的事兒發生了,三不管的周道虔動用了一票否決權,這簡直快趕上拍電影了!躍進,你說說,遇到這種事情,我就是心再大,恐怕也想不開了,算了,我這個市長以後該幹嘛幹嘛,不給人添麻煩,老老實實呆着就是,等着省裡什麼調我走,我就什麼時候走,不再德江這渾水池子裡捅咕了!”
黃思文此話,半是感嘆,半是遞杆兒。
說感嘆,是因爲屢戰屢敗。任誰心理都得折騰得扭曲了,半聖曾國藩都受不了屢戰屢敗,要跳河自殺。更不提他黃思文了,心氣受到打擊。在所難免。
可以說,若是沒邱躍進這超級衙內在眼前戳着,黃思文早就熄了和薛老三爭雄的心思。
至於遞杆兒,黃思文現在是無計可施了,就看邱躍進接不接招兒了。
事已至此,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邱衙內和活土匪,從骨子裡都是不對付的。
既然不對付。那就有依仗他黃某人的餘地,誰叫此地是德江,誰叫他黃某人好賴還是德江市政府的一號首長呢。
“行了,黃大市長,甭跟我這兒打苦情牌,在我看來,今天的會議開得很成功,答應你的事兒,絕不會黃湯!”
邱躍進懶得看黃思文的拙劣表演,乾脆挑開門簾說亮話。
“什麼。你說的是大計劃能成行了!”
黃思文一躍而起,眼放精光,哪裡還有半點先前的頹唐。“今天的會議,不是讓姓薛的佔了上風麼?”
他有些奇怪,按照邱躍進之前的說法,是解決了活土匪,大計劃纔好上馬,畢竟,大計劃選定的地點是雲錦。
雖說,邱躍進如今是雲錦的書記,可雲錦的人馬都是薛老三的。他邱書記上任後,幾乎沒有動作。想必便是爲人所挾,騰挪不開手腳。
可今次的常委會開成了雞毛鴨血。活土匪大獲全勝,怎麼邱躍進反倒同意上馬大計劃了呢,莫非此前這傢伙要求解決活土匪後再上馬,不過是瞎提條件?
邱躍進看出黃思文心中生疑,解釋道,“會議是咱們的薛市長佔了上風,可這上風不過是一陣風,他周道虔還能在德江待幾天?今天的會議,對我來說,不過是火力偵察,你黃市長掌握了七票,已然佔據了大半壁江山,待得周道虔一去,這德江是誰的天下,還用問麼?所以,大計劃現在即可上馬,也當無礙!”
邱躍進此話純屬虛言,或者是專爲安慰黃思文之用。
其實,在他的原計劃裡,是希望黃思文一個回合,就將薛向撂倒在地,他在撲上去補刀,令其萬劫不復。
可哪裡知道黃思文戰鬥力實在綿軟,如此大的優勢,還是敗北,無奈,他邱某人只有自己頂在最前沿。
當然,他自己操刀,也少不得從黃思文處發力,畢竟大計劃真得是太大了,操作好了,能徹底蓋過薛老三的鋒芒,將之在德江的根基盡數毀去,更重要的是,對他邱躍進的仕途之路,也是重要的推進!
“那真是太好了!躍進,你放心,在上馬大計劃的事兒上,我一定全力以赴,你要什麼,德江市政府就給什麼,什麼薛向,活土匪,在大計劃面前,統統都得讓路!”
黃思文幾乎要仰天大笑,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說來,黃思文如今在德江的局面,已經不能用糟糕來形容了。
他這個市長,本來就是蔡行天爲爭一口氣,強行提拔起來的,根基實在不足,所恃者,唯有蔡行天這個省委一號的信任。
然,他下到德江,幾番捭闔,無一成勝,無以報效蔡行天不說,還老拖老首長的後腿。
他很清楚,他在蔡行天處,幾乎已然信用耗盡。
失去了蔡行天的信任,就等於剝去了他黃思文最重要一層外皮,幾乎什麼也不剩下了。
是以,每每對陣薛老三,黃思文都難免患得患失,心浮氣躁,可越怕失敗,偏偏這失敗又來得那麼迅烈。
然,若大計劃成行,於德江而言,無異於開天闢地,身爲大計劃奠基人之一的黃某人,勢必金光加身,以後即便是沒了蔡行天的看顧,他黃某人的路也會越走越寬。
畢竟,時下,中央正在大力提拔年輕、有知識、會搞經濟的幹部。
他黃思文年輕、有知識,兩項條件皆已滿足,唯一的短板便是經濟。
若大計劃成功上馬,這最後一塊短板也被補齊了,若是再稍有運氣,沒準兒他黃某人能被列入中組部的後備梯隊。
……
蘇美人和小傢伙來德江後,薛老三就變得戀家起來,常委會散會後,整個市委大院都在驚歎於他薛市長神鬼莫測的手段,薛老三自己卻將這官場俗世拋在了腦後,早早歸了家。
到家時,已近九點,方一進門,小傢伙便纏了上來,埋怨說,“都怪臭大哥不守信用,不回家吃晚飯也不說一聲,我和大嫂還等你包餃子呢,誰知道你弄到現在纔回來,害我和大嫂就吃了中午的剩飯剩菜,趕緊給人家弄吃的!”
薛向敲了他小腦袋一下,笑道,“少裝了,你大嫂餓着了,我相信,你怎麼能餓着,就你那一櫃子零食,沒撐破肚皮就好呢!”
小傢伙被他說得小臉一紅,嘴上強辯道,“零食是零食,又不是飯食,光飽肚子,又沒營養的!”
“剛纔我可只聽你嚷嚷着餓,可沒聽你喊沒營養!”
薛老三心道,這話他可不敢宣諸口外,不然惹毛了煩人精,非鬧他個雞飛狗跳。
時逢月半,圓月高懸、星輝漫天,院內青松,古柏,老槐,桂花,皆在這如水夏夜,散發着各自的芬芳。
“好香,好香!”
小傢伙剛洗完澡,着一件連衣裙,頂着還未乾透的頭髮,斜靠在架在兩株松柏間的吊牀上,抱着一瓶汽水,吸得滋滋有聲,愜意得渾似個小地主婆,幾聲“好香”叫罷,又脆着聲音喊道,“烙餅少放油,多放肉,不要肥的,只要瘦的,不許烤焦,給我拌點醬料……”
正在廚間忙活的薛老三聞聲,真是哭笑不得,惱道,“愛吃不吃,挑什麼肥,揀什麼瘦,有的吃就不錯了。”
說着,手上加快,三下兩下,一盤金黃酥軟的豬肉燒餅便出鍋了。
他還沒端了盤子出得廚房,小饞貓哧溜一下,已然溜進廚來,刁起快燒餅,咬了一口,邊抽氣散熱,邊用力猛嚼,一塊燒餅更是在雙手之間翻來覆去,散着熱氣。
“真是隻小饞貓!”
薛老三敲敲她小腦袋,端了盤子邊行,便喊蘇美人過來嚐鮮。
蘇美人端了果盤,笑吟吟地行了過來,方把果盤在石桌上放了,咚咚幾聲,門被叩響了。
“我去開門!”
說話兒,蘇美人便快步近前,將門打了開來,作爲女主人,她還是挺樂意家裡來客的。
門打開了,門外站着的人頭不少,蘇美人只認識個市一中校長朱大勇,七八個中老年男人擠在門口,朱校長反倒是被擠在最外面的。
“是蘇風雪同志吧,我是教委的張國政,我代表教育戰線,來看望您來了,對您今天中午,在市一中遭遇的不公正待遇,表示強烈的憤慨和慰問。”
說話的張國政五十來歲年紀,方面大耳,一身裝扮極有威嚴,說着話,兩撇濃密的眉毛一抖一抖,似乎是真氣憤得不行。
蘇美人極少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在京大教書時,她父親是京大高級幹部,她性子清冷,平素自然極少人來麻煩與她。
而嫁入薛家後,薛家門第高深,來往薛家的高官顯宦對她這位薛家少奶禮敬有加,但爲避嫌,自也極少靠近。
眼前的這張國政自報家門,是教委來人,顯然人家是自謙,看這架勢,一準兒是教委的領導。
一想到中午被那姓曾的爲難,她心頭就火起,“慰問就不必了,我也沒受什麼傷害,倒是那位鐵主任不是受傷不清麼,領導們去慰問她纔是要緊!”
說着,啪的一聲,她便關上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