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族的神殿前,已經聚集了天一族所有的族人,他們表情**而肅穆,卻帶着無比喜悅和虔誠的心情等待着那個即將成爲他們統治者的離若出現。
換上早已準備好的服飾,純白色的長裙,連那精巧的繡花也是白的,隱藏在那純淨的白色之下,只有在衣領和寬鬆的袖口才用金線繡上繁冗的紋路做裝飾,雖然簡單卻仍然輕易散發出尊貴和優雅的氣息。離若靜靜的任身後的使女與穆穆兒裝扮,烏黑柔亮的長髮被銀鏈束起,織成繁冗卻華麗的髮髻,露出優美白皙的項頸,水晶和銀絲絞成的發冠玲瓏精緻,映出她如同女皇般高高在上的尊崇。
侍女們在弄好一切後退開,扇形的裙襬逶迤的鋪散在地,站在鏡前的離若美得彷彿會閃閃發光,就如九天之上的神女一樣高貴得不可方物。離若靜靜的看着,此時此刻,鏡中那個眉角淡然的美麗女人彷彿根本就不是自己。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確定再無遺漏後,穆穆兒臉上有着既驚訝又欣慰的表情,愣了愣才感嘆着哽咽道。“真是很美麗呢,幾乎都讓我有種錯覺。阿離,你真是越來越像了……。”沒有說完,她用袖角悄悄的拭掉眼淚。
好象早就知道她要說什麼,離若淡淡一笑。“很像母親嗎?當然了,我是她的女兒呢!就在今天我要成爲族長了,你應該覺得開心啊,爲什麼要覺得難過?”
穆穆兒慌忙搖手,勉強的笑着。“是啊,是啊,看我糊塗的,這個大日子卻這副樣子,真是沒用。”
離若還來不及開口,一個幾分清冷高傲的聲音就這樣插了進來。“這個樣子倒是像花影。但仔細看看,又一點都不像!”聲音裡帶着連她自己也有些藏不住的矛盾。
衆人詫異的轉頭,侍女環繞下,一個衣裳華麗,表情冷漠倨傲的美麗女人就這樣站在他們身後。侍女們驚訝之下,沒想太多很快伏下身行禮,連穆穆兒也恭敬的朝她彎下了腰,只有離若仍一動不動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與這個女人交換着彼此眼底淡漠的訊息。
未經通報就這麼旁若無人的闖入未來族長的房間,能讓族人莫名壓迫在她面前低頭,這個女人的身份即使不用其他人介紹,離若也很清楚。她就是星星的母親,前任族長的正妻,這個宮殿曾經的女主人寶瑩夫人。
她並沒有說話,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跟前,美麗的眼睛裡閃着些離若讀不懂的意味在打量。
離若向來沉穩,對方不曾出聲,她也沒開口,氣氛在僵持中有些尷尬起來。
不知終於決定了什麼,寶瑩夫人忽然淡淡的朝其他人揮了揮手。“你們都先下去,我有話要單獨跟她說。”
穆穆兒遲疑了,她應該順從意思退下,畢竟眼前站的這個女人是伺候了近十年的主人,可看向離若的時候又猶豫起來,自己曾因無法保護離若而自責難過,如今想在乎的人就在跟前,不能再讓任何人欺負阿離,即使那個人是寶瑩夫人也不可以。咬了咬牙,穆穆兒低頭駁了寶瑩夫人的命令。“很抱歉夫人,典禮很快就要開始了,不能耽誤神官大人挑選的時間,我們必須要去神殿了。”
“我知道,只和她說幾句話,用不了多久時間的。”
雖然寶瑩夫人並沒有苛刻的態度。“可是……”穆穆兒一臉爲難的表情想說什麼,似乎很不放心讓她與離若單獨相處。
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寶瑩夫人的眼裡終於流露出不耐的目光,“算起來,離若也是我的女兒,怎麼,我不可以和這孩子說話嗎?”她緩緩向前兩步,表情裡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而且穆穆兒,你似乎沒有弄清楚狀況,我現在並不是在徵求你同意,而是要求你執行命令,在離若沒有成爲族長之前,我就還是這裡的主人,有足夠權利來要求你們的服從。”她雖不是個嬌縱的女人,可當了天一族的族長夫人數十年,這番話說得足夠底氣。
忽然有點想知道這個對自己素無來往的寶瑩夫人到底要對自己說什麼,離若轉向一邊,不在意的朝穆穆兒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問題,穆穆兒這才猶豫了片刻,看了寶瑩夫人一眼後領命的帶着衆侍女退下。
冷清空曠的房間裡現在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夫人有什麼教訓的,現在可以說了。”離若的語氣雖然不過分恭敬但也算不上不客氣,毫不避忌的迎視着對方探究的目光。
眼裡的這個女人很美麗,有種棱角分明的氣勢,高貴卻不盛氣凌人。即使已不再年輕,即使眼角眉梢隱約已經有着歲月的痕跡,可她依舊是美麗的,非常美麗的那種,遠出乎自己的預料。比起自己所見過的美麗女人,唐宛過於匠氣,蝶舞靈秀不足,即使是她女兒星星的絕世風華似乎也有所不及時光在寶瑩夫人身上沉澱出一種雍容華貴的沉靜風采。即使明明不喜歡,即使明明知道來者不善,可彷彿只要見到那雙認真的美麗眼眸,就無法生出絲毫褻瀆的意思。
寶瑩夫人好象對離若不算恭敬的態度也並不計較,只是停頓了片刻,就緩緩走到離若面前,仔細打量着她,那樣考究的細細看着,灼灼的目光讓向來淡然的離若都有點不自在。最終才彷彿釋然般,良久笑嘆道。“不說話的時候,倒是有七八分像花影,可認真看着的時候卻清楚的感覺到完全不一樣。從小就是這樣,目光裡透出的堅定和冷靜有種讓人不由自主服從的強勢,你還是更像他呢……”
忍不住微微凝眉,花影是母親的名字,這麼多年過去,向來深居簡出的母親在活着的時候在天一族都如同隱士,死去了更是有如飛煙。如果不是刻意的話,相信也沒有多少人記得這個名字了,但她竟記得,這個高高在上的天一族嫡夫人。
寶瑩夫人的話裡沒有惡意,模樣也似乎不是來挑釁的,離若少了幾分戒備的意思,聽她語氣裡好象跟母親曾經相當熟捻,可記憶裡卻從不記得她們有所相交。“你和我母親很熟嗎?”
頓了頓,寶瑩夫人的表情好象有點不自然,不過還是坦然回答。“對,我們很熟……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像是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她的眼神漸漸柔和,連眉角都帶着微笑,“我們認識的那個時候比你現在還小得多呢,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管,只想着明天怎麼比今天更高興,變着花樣玩鬧……花影很單純,她的笑容就像這玉雪山上的冰雪般乾淨到透明,就像最輕薄的曉雲,溫婉的吸引着其他人不由自主的靠近……”
沒有忽略她那個‘曾經’的用詞,不過離若更在意的卻還是……“剛纔夫人覺得除了母親,我更像誰呢?”
寶瑩夫人望着她,那樣專注的目光彷彿要穿透她落在另一個人身上,微微屏息。“你更像葵隱,你的父親!”
擡頭,眼底錯愕的冷光一閃即逝,離若保持平和。“是嗎!?那夫人的意思是,我應該覺得榮幸?”這是從她回到天一族後,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毫不避忌的提及這個名字。
彷彿對她的反應在意料之中,寶瑩夫人只是靜靜的看着,愣了半晌,然後輕輕的笑了。“不想承認也沒有用……果然是很像呢,對愛和恨的感覺都一直這樣分明,倔強的性格,冷淡的表情,連生氣那眉角顰起的模樣都像一個模子裡出來的,你們……果然是父女!”她娓娓道來,似乎因爲這個發現很高興,一直笑,一直笑,可卻有顆晶瑩的眼淚從她的眼角落下,還沒有墜落就已經摔碎。
有剎那的仲愣,離若隨即偏過了頭,只是淡淡道。“我想夫人你弄錯了,我並沒有在生氣。”
收住了笑容,寶瑩夫人望着離若的眼神有點恍惚的迷離,徑自喃喃的低語着。“多久沒有見到了?隱!就連那個拒絕的眼神……都跟你一樣……”
如果她只是爲了緬懷已經死去的人而來,那自己可真沒有耐心繼續下去了。離若皺起了好看的眉,清冷的眼神安靜的直視進寶瑩夫人的眼睛,彷彿突然一下才讓她回過神來。笑了笑,“好象說得遠了……不過即使你再怎麼不想面對,不能改變的依舊是你身體裡流着的那一半血液。”
那個痛苦的記憶瞬間重現,雖然只有短短一剎那,可離若那眼中帶着嘈雜波光的複雜還是沒有逃過寶瑩夫人的眼睛,雖然她那樣冷漠的嘲弄着,“如果不是因爲無法選擇,如果可以有辦法改變,我情願身體裡那一半不是流着他的血。”可卻參雜着連離若自己也沒有發現的矛盾。
呆了呆,寶瑩夫人看着她的臉,“你還在恨嗎!?你的父親!”寶瑩夫人輕輕的問,不知爲什麼似乎有幾分小心翼翼的模樣。
並不掩飾對這個問題的厭惡,離若拂袖而起,冷淡的轉過頭。“你覺得我應該崇敬他,愛戴他,還要把他也當成神一樣對待?很抱歉,我辦不到!不過卻還是從他的身上學到很多東西,是他讓我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殘酷,失落和絕望。”壓抑不下心中的疼痛,意外的發現她的心原來還會有感覺,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原來她還是忘不了母親死在面前的樣子,永遠也不能忘記父親那絕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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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恨……那請你恨我,把對他的恨轉嫁在我身上!”寶瑩夫人忽然提高了聲音,有些激動的上前拉住離若的衣袖,那樣的表情竟……慌張而懊悔。
略略吃驚的神色在眼裡閃過,隨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離若慢慢從她的手裡抽出自己的衣袖。似乎有點不明白,似乎又有點感慨。“……難道這就是你對他的愛?”即使已經死去,依舊不希望他有點滴的仇恨與煩惱嗎?
“我……”寶瑩夫人還想說什麼,可殿外的穆穆兒已經在催促,“阿離小姐請快一點,儀式很快就要開始了,我們不能錯過時間。”
“我馬上就來!”離若應着穆穆兒,起身欲行,卻還是停頓了頓腳步,那樣朝寶瑩夫人微微側過了頭,白皙的臉孔有着是種默然的平靜,漆黑的眼睛裡看不到情緒起伏,淡淡道。“如果仇恨可以這麼簡單就被轉嫁,那也不叫恨了。還有……我並不恨他。”
還來不及爲了這句話欣喜,離若冷冷淡淡接下去一句讓寶瑩夫人錯愕的話讓她驚訝。
“只是無法原諒,如此而已!”
說罷,離若不再回頭,就這樣走出了門口。
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那個倔強而驕傲的背影啊!寶瑩夫人知道,這一句從離若嘴裡說出的無法原諒包含多少決絕的認真。
她忽然流着淚搖頭的喃喃道,“不是……不是,讓你離開天一族不是他的本意,殺了你的母親也不是他的本意,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那是意外啊,是個意外啊……”似乎有些事情她始終欲言又止。
沒有再回頭,也不想再聽下去。
淡淡一笑,意外!?在她眼前發生的一切,應該直到死的那天都不會忘記吧,如何把那樣冷酷的眼神,如何把他手裡滴着母親血的冰冷刀刃當成是錯覺,把這一切歸咎成意外。任使女們替自己加上那純白色的披風,身後有人托起自己那長長曳地的裙襬,離若就這樣踏着滿地瑰麗的鮮花,在清冷的白玉地面上,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長長潔白的玉石地面,連接着不遠處高聳的神壇。
道路兩旁歡呼的人羣見到離若,紛紛拜伏下去,每一個人都心甘情願的匍匐在她的腳下,離若掃眼望去,只見到一片黑壓壓的頭顱,好不壯觀的景象。
呼吸着這裡清冷的空氣,站定擡頭,遙遙望去,神殿之上的帝休正在翹首等待着自己的到來,他白衣長髮,翩然如仙的嫺靜微笑。只要走過去,她所有的一切都將從這裡改變,只要走過去,她就會與蕭靖雨和曾經的過去說再見,她不會再是朝雨樓的主人,她將告別所有的一切,從此成爲天一族的新領袖。
一直跟隨在後的使女們紛紛退開,連穆穆兒也恭謹的讓在了一旁。面前那九十九級玉石階梯,只有身爲天一族的族長和伺神大神官纔有資格從這上面走過去。象徵着權利與地位,卻也代表着寂寞和孤獨從這裡開始。
一步一步,越走越高,離人羣越來越遠,帝休清淡的微笑離她越來越清晰,他笑着緩緩朝自己伸出了手,離若的腳步卻不知道爲什麼遲疑起來,彷彿在費盡氣力,每一步都似乎沉重無比。
明明已經決定放棄過去,明明已經沒有退路,可她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卻猶豫了……
終於,她還是站上了高臺,終於站到了與帝休一樣的高度,他們比肩而立,四下裡一片振奮的歡呼聲。離若俯瞰自己的臣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由衷的興奮與喜悅,她的族人很單純,因爲不接觸過外頭爾虞我詐的複雜,他們習慣服從,習慣接受,很少會有人質疑領導者對他們做出的指令是否錯誤,他們只是單純覺得從今往後多了一個足以膜拜的對象。
只是朝她安然的笑,就能讓人覺得溫暖。“來吧,把你的手交給我,我會讓你成爲我們的族長,成爲天一族最偉大的統治者!”帝休那明亮的眼睛流溢着溫潤的亮色,離若看着這個滿身風華的男人,那堪比天人的聖潔俊美,如此靜切安詳的眉目,彷彿從不知道這樣的光彩其實足以映亮這個總是陰沉的寒冬。
眼前忽然飛快閃過幼年時的種種景象,這個像大哥哥一樣細緻呵護自己的少年終於長大成人,那個記憶裡曾經清俊的臉孔慢慢和現在這個雅緻的面容重疊,一樣的眼睛,一樣的微笑。離若知道這一刻沒有受任何蠱惑,只是不由自主的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帝休勾勒起淡淡微笑的容顏下,她的手慢慢向他的手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