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計劃就這樣進行了,沒有預兆,沒有太多糾纏。一切都在那個男人精心的安排下進行得輕而易舉,直到劉成的大批人馬包圍了皇宮,直到太子用劍指着自己的父親逼他立刻退位時,他還有點不敢相信事情會進行得如自己謀臣預料的那樣順利。
可他高興得似乎早了點,就在他挾持了那號稱真命天子的父王時,就在他以爲所有都要成功的時候。北靜王劉喻卻率領着麾下最精銳的將士把他們團團圍困,自己的兵將臨陣倒戈,利劍全在瞬間對準了自己。本以爲勝券在握,可最後卻功虧一簣,夢想的王位明明就在眼前,卻不能再上前一步。劉成恨恨的看着劉喻,難以接受。
“放了父王,我們有什麼事情都有商量,王兄!”劉喻一身戎裝,深沉的壓低了聲音這麼說。臉上有着幾分難以言語的難過的悲涼。不管此刻他的表情是真的真情流露還是裝出的虛情假意,那一瞬間的傷感和惋惜都足以讓習慣了他強硬一面的人們嘆上幾分。
但劉成只是冷冷的笑着,弒父篡位,陰謀叛國,只憑他一句有得商量就可以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不要把自己當成一個白癡,好歹他們也相鬥了二十幾年。
“我和你之間沒得商量,父王在我手上,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只是更緊的纂住了他的保命王牌,雖然大勢已去,但他也決不放過些微可以翻身的機會。只要牢牢捉住父王,挾持這個還是天下地位最大的男人,只要善加利用劉喻那必須在衆人面前裝出孝順的僞善,他就有機會,他這麼想。
皇帝那臃腫的身軀被動的挪着,也許養尊處優慣了,這樣的驚嚇和大動作讓他漲紅了麪皮,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樣子。看着劉成粗魯的動作皺起眉,劉喻終於沉聲。“好!只要你放了父王,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只是如果你傷害到他,我想王兄應該很清楚,就算是誰做保,你也無論如何是走不出這個宮殿的,對你來說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嗎?!”
“哈哈……我那假仁假義的弟弟啊,我都不知道你演戲能演得這麼逼真,差一點就要被感動了。”從他決定走這步棋的時候,就有預料到最壞的打算,只是更用力的拉了一把已經腳軟無力說話的父親,他臉色紫青,翻着白眼。
厭煩的看了一眼這個被劍架到脖子上後就嚇破了膽的臃腫男人,現在的他對自己來說沒有一絲值得敬重的理由,殘暴無能,任用奸佞,除了縱慾享受,燈紅酒綠,身在帝位上的他似乎再沒任何功績了吧,唯一可以說的上功德的事情也許是他生了個不錯的兒子。
嘴角厝着冷漠的笑容,“我敢走這一步就代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顧慮和被拋棄的啦。只是爲什麼……爲什麼只要你出現,我的計劃就不能成功?這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什麼?!”他有點難以控制的激動得低吼着,沒有人敢輕舉妄動,空間在一陣難言的沉默後又慢慢平靜下來。沉寂裡,太子彷彿想到了什麼不錯的主意,他那樣陰冷的笑着。“……這麼想表現你對我們父王的忠誠,那你就爲了他第一個犧牲在我面前吧,也許我會考慮沒了你的存在而放過他的。”他是這麼陰險毒辣的說着,恨恨的瞪着弟弟劉喻。
那個貴爲九五之尊的皇帝臉色蒼白,渾身抖得像只篩子,連呼救的聲音也發不出來,他的眼神告訴劉喻答應已經有些瘋狂的太子,答應他的要求,自己還不想死。擔心如果劉喻若出言稍有差池,自己的人頭隨時就有落地的危險,就是在此時此刻他想到的也只是自己的安危,而沒有想過讓劉喻答應的後果不啻代他去就這樣去死。
這個活了幾十年的皇帝啊,因爲高高在上的緣故,已經習慣了自私和冷血,從來都那樣簡單的覺得整個天下,以至所有人的存在都只是爲了自己。從來只有他輕易的奪走別人生命的機會,曾幾何時也輪到被威脅到生命的人成了他呢,也許從沒想過生命會有這樣結束的可能吧。他享受了一輩子,頤指氣使了一輩子。後宮的妃嬪佳麗無數,自己的子女多到連有多少恐怕都記不住,死上一兩個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犧牲別人向來輕易,哪怕犧牲那個人將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只要不禍及於己就行了。
目光驚恐的望着脖子上那把隨時有可能劃破喉嚨的劍,而可以就這樣結束他生命的人竟是已經被他立爲繼承人的大兒子。
太子那樣仇恨的眼神,彷彿凝聚了千年的冰霜,他死到臨頭也沒明白自己到底犯下了什麼錯誤。
“王兄!!”
“不要叫我!”
可劉喻忍不住癡癡上前一步,“……真的要這樣,王兄!我們兩個——真的要走到今天這一步?”眼裡閃過極深沉的痛楚,“我知道你恨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可是卻一直都覺得我們是除了母妃外最親近的人了,難道……就一定要弄成這個樣子嗎”?
太子劉成的臉色忽然變的猙獰起來,他大聲的叫着。“不要跟我提母妃,她跟其他人一樣,對我這個兒子完全沒抱期望,她的眼裡只有你一個人,所以我恨你,恨你!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你,我就不會有今天的結果,所以都是你害的,你必須要在我的眼前死去我才能得到解脫。”
他一口氣把心底深處的話喊了出來,用力的喘息着。那是多年來壓抑着的原由,沒人知道的原因,一個因爲得不到母親同樣關愛後變得扭曲的理由。
劉喻愣了愣,苦笑着。
“原來是真的,你真的那麼恨我啊!”輕輕的彷彿是無奈的嘆息,他忽然這麼看向哥哥的眼睛,看着他同父同母的不胞兄,用着從來都沒有過這樣清亮坦然的目光直視入他的眼睛。“……明明知道是自己一直在騙自己,告訴自己王兄只是在生氣,王兄只是在試煉我,因爲我做得不好,因爲我達不到王兄期待的標準,雖然我一直一直在努力……明明這麼說服着自己,可還是被你輕易揭穿了我這麼多年來的一相情願啊!”
劉成忍不住微微愣住,很久很久前的記憶忽然鋪天蓋地的就這樣沒有防備的衝進了自己的思緒,記憶裡那個小小的孩子也曾牽着自己的手快活的叫着哥哥、哥哥,那雙又圓又亮的黑眼睛總是帶着崇拜和敬畏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不要說了!”
“你還記得的對吧,王兄一定記得……”劉喻欣喜的朝他伸出自己的手,看着太子的表情剎那鬆動的痕跡,可卻被無情的打斷。
“記得又怎麼樣,能改變一切還是可以就這樣不用面對現實?所以還不如什麼都不記得,忘得乾乾淨淨。”
“王兄!!”
“不要叫我,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們之間的鬥爭就永遠沒有完結的時候,註定的,這是註定的,我們生下來的意義就是必須敵對。”冰冷的話語裡終於有絲無奈的低沉,太子有着他不能自己改變的宿命。
他們,本來就不應該做兄弟。
……
劉喻痛苦的看着他,這樣的情況下,那樣痛苦的掙扎,“……只要……我死掉,你就不會再恨我了,你就可以安心對吧?”彷彿帶着解脫般的輕鬆微笑。
劉喻是認真的,至少太子在看着他眼睛時這麼感覺到的,卻不知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卻有些狼狽的避開了那樣的注視,掉轉開自己的目光,有幾分違心的惡狠狠說着。
“是,你去死吧!”
那樣深深的看着他後,劉喻就這樣在衆人的訝異的目光裡舉起了手中的劍,“王兄!請不要忘記你的承諾。”他的意思是除了放了父王還有不再恨他吧,奇異的太子竟讀懂了他的眼神,難道真的因爲他們有血緣的關係。
微怔,眼看着那把閃着寒氣的利劍就要刺進劉喻的身體裡。
衆人一陣驚呼,誰也沒想到形勢竟然急轉直下,向來英明果決的北靜王竟因爲太子幾句話就真的要舉劍自盡。銳利的劍尖已經刺破了他胸前的戎裝,忽然一條人影閃出,在最後關頭捉住了劉喻的手腕阻止他繼續的動作。
偏頭看去,竟是離若,竟是隱匿着行蹤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離若。
她看着他,那眼神複雜得彷彿弄不懂他現在在幹什麼,劉喻怔了怔,望向她的眼神裡卻好像帶着些些慚愧的表情。
就在大家弄不清現在的狀況時,另一個人也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太子背後,雖不知道他是怎麼輕易進入了這戒備森嚴的大殿,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突然出現。
但男人就這樣輕鬆的走出了陰影,彷彿那些層層護衛的御林軍形同虛設。他輕咳着,攏了攏身上的薄裘,氣度悠悠,彷彿完全感覺不到兩軍對壘的緊張氣氛,這樣走到了那些繃緊了弦的利箭前。
太子驚喜的看着他出現,好像溺水後捉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完全沒有想過爲什麼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點。
對!只要有這個男人在,只要有他的出現,可以扭轉一切吧,可以改變一切吧。
“……你來得是時候,蕭靖雨!快點想想辦法,既然無法收拾局面,那麼就讓我現在要登基爲王吧!”太子急急的命令着,真是天助他也,這個王位註定是自己的,這麼想着,臉上便忍不住多了幾分得意之喜。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高興似乎早了點,那個他所期待會助自己成就帝王霸業的男人一動沒動,只是一直看着自己淡然的笑着,那樣溫和的笑容卻有種詭異的冰涼,那樣慵懶的表情看起來卻像是嘲弄,幽亮的眼神在這個時刻才他發現有多麼冷若冰霜。
“你不適合成爲帝王!”蕭靖雨這麼平靜的給出了結論。
一怔,最後一根繃緊的絃斷開,被衆叛親離的太子幾乎有點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你在說什麼,說什麼?我不是都按你說的做了嗎?我不是符合你所說的帝王應有的一切嗎?爲什麼不幫我,爲什麼每個人都說我不能成爲帝王,難道我永遠都無法超越劉喻的存在!”他不能相信,不能相信,然後愣愣的看着蕭靖雨就這樣走到劉喻的面前。
“北靜王雖然比不上你殘忍冷血,但確實比你更適合繼承大統。記得我說過的嗎?帝王必須忍受孤獨和寂寞,必須自己獨立對待問題,必須學會懷疑一切,不要輕易接受身邊的任何一個人的建議,因爲那個建議也許會讓你致命。”他回頭看着太子,全無表情,“……可惜,你一件也沒做到!”
“原來你是他的人!!”彷彿恍然大悟的劉成恨極而笑着,“哈哈,你是他的人嗎?難怪我這一輩子都鬥不過劉喻,難怪會……一直這麼相信你真是夠愚蠢,原來你竟是他的人!”沒想到決得唯一可以讓自己與弟弟抗衡的謀臣到頭來還是弟弟的人,那種絕望比立刻就要死掉還痛苦。
他,真的永遠都鬥不過弟弟……
“可惜……你還是猜錯了,如果我不願意,即使是北靜王也不能驅使我”!嘆了口氣,沒想到蕭靖雨一口否認。
那個蒼白的男人驕傲而自負的眼神淡然掃過衆人,那樣鋒芒畢露的眼神下竟沒人想起指責這樣的言辭有多麼大不敬。
劉成終於忍不住呆了一呆,在這個時候他確實沒有必要再欺騙自己什麼,滿是不解的疑惑。“那……”?
“來到你的身邊助你一臂之力,原本是很期待能與北靜王有一番較量,可惜你卻令我很失望。你好大喜功,只懂注視眼前利益,甚至不能分辨別人給你建議的意圖,也無法分辨誰是身邊真正能值得信任的人。你並非完全無才,只可惜當與北靜王敵對時,你還是會註定要敗在他的手下。”
“你到底是什麼人?”在太子陰沉難解的眼神下,蕭靖雨搖頭,如果把他的失敗歸結於大意也算不得冤枉。連一個要委已重任的謀臣來歷都不仔細調查就這樣輕易相信了編造的一番謊言,就這樣信任了所有的一切,做爲一個競爭帝位的人選,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終於把目光落到了那個一直站在北靜王身邊的女人身上,朝她露出些單薄的笑容,可那樣的笑容卻讓人看起來如此真實,不是虛幻得無法琢磨,也不是冷酷得背後發寒,是真的發自於內心的開心和真誠吧。然後就那樣泰然的執起她的手,在天下只爲一人屈膝的承諾下慢慢在千軍萬馬中跪了下去。而那女人則坦然的接受着他的大禮,臉上平靜得竟連波動的痕跡也沒有。
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阿離,對不起,我擅離職守,你……生氣了吧!”
“……沒有。”
蕭靖雨的笑容隱約有些擔心,而回答他的離若卻在回望間淡漠的處之泰然。就在倆人的一問一答中,空氣裡流淌着異樣的微妙,好像這不是千軍萬馬的對峙的緊張時刻,不是狹持天子逼宮的大事件之中,只是風花雪月前,兩個男女之間小小情話的忸怩時光。
太子愣住了,微眯着眼細細打量,那個就是傳聞裡叫離若的女人吧,傳聞中那個能把弟弟劉喻迷得頭昏眼花的女人。是很漂亮,但卻也不是美麗的極至。雖然有種冷冷淡淡的超脫氣質,可也看不出傾倒萬人的魅力何在,只是——連驕傲如蕭靖雨的男人也臣服與她的腳下,這個女人應該不是一般的不簡單吧。
然後仰天一陣長笑,那個連對他這個太子都不行跪拜禮的蕭靖雨說着天下只對一個人下跪,原來竟是對着一個這樣的女人,對着一個站在弟弟劉喻身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