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位中年的婦女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看樣子應該是鐘點工。她對着田澄笑了笑示意,接着對荀齊說道:“浙貝杏仁露已經妥當了,要現在就給端出來還是等一下?”
荀齊聞言,轉過頭對田澄道:“你現在還裝得下嗎?”
田澄這才反應過來這是爲自己做的,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的無所適從。
中年婦女笑了笑,說道:“小姐現在吃不下的話,我就先溫着,等吃了午飯做甜點也行。”
荀齊朝田澄看了一眼,隨即對中年婦女點了點頭。
“荀少爺,照您的吩咐,今天做一個養肺的餐補。您看看,葷菜來個蓮子百合煲瘦肉和鮮菇紅棗燉雞,素菜先一個青板豆絲瓜,再一個木耳腐竹,湯當然是得是豬肺了,養肺當然得是杏仁,所以我打算做南杏豬肺湯,您看怎麼樣,要不要加什麼?”
荀齊沒有說話,只是目光看向田澄,像是在詢問。
田澄徹底傻了,她沒想到荀齊的待客之道這麼周全,於是趕忙說道:“不用不用…”說着看了荀齊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費心了…太麻煩了…”
“沒有沒有。”中年婦女笑道,“在荀少爺這裡做事很清閒…想當初我上崗時也是一手好菜出了名,可是荀少爺一年半載也用不着我做一頓飯…這次碰到小姐您不舒服,荀少爺又這麼緊張,我當然得露一手,纔對得起拿的工錢不是?”
“我只是讓你隨便弄一下而已...”荀齊對她說的某句話有些敏感,忙皺眉出聲道,“趕緊去弄吧…還話不能停了。”說完不着痕跡地斜睨了田澄一眼。
中年婦女見狀笑了笑,再好好打量了一番田澄,才邊笑邊轉身走向了廚房。
等中年婦女走了,田荀二人仍站在原地傻了一會兒,無語言也無行動。有一種說不出的氣氛在空氣中瀰漫,田澄心中更有些摸不清的情緒,於是,她趕緊趁這陌生的感覺擴散之前回過神來。
“荀少爺…您看見我手機了嗎?”田澄問道。
荀齊沒有說話,仍是僵地那裡似的,只用下巴朝一旁的置物櫃努了努。
田澄“嘿嘿”了兩聲,然後走過去拿自己隨身的東西。
田澄當時出來得恍惚,只隨手拿上了自己的一隻小布藝手包,裡面有手機、車鑰匙和一些零錢。後來因爲在雨中淋了半天,想必它已然在雨中溼透。
誰知當田澄打開櫃門,卻意外地看見自己的小包清清爽爽地躺在那裡。她趕緊伸手去拿,發現它既潔淨又幹爽,她甚至還在上面嗅到了一陣清新的水果味兒。於是她將這隻曾被溫柔對待過的小包攥在手心,回頭看了荀齊一眼。
託他的福,看來,從雨中獲救的,似乎不僅僅只是她。
田澄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暖的溫柔,她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善意。
“謝謝…”田澄沒有發出聲音,她怕荀齊嫌她煩,只是用脣型對着他比劃出了這兩個字。
“行了。”荀齊嘟囔了一聲,再看看她不敢出聲的樣子又覺好笑,於是淡淡地笑了一聲轉身走開了。
中年婦女爲他們做好飯便離去了,走的時候難掩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弄得荀齊又瞪了她幾次。
兩人吃完了飯,田澄立即起身收拾桌子。
“放着吧。”荀齊道,“蘭姐會過來收拾的…你再去睡睡吧。”
“還睡?”田澄笑道,“不了,我幫你把這個收拾了就回去。實在是打擾你了…就是住酒店還得給錢呢。我那零錢包也沒裝幾個硬幣…所以,只好用做工來抵了。”
荀齊捕捉到“回去”這個字眼,沒有出聲,只是定定地看着爲了自己那不好笑的玩笑而徑自笑開的田澄瞧。
“嗯?”笑了幾聲卻沒有得到迴應,田澄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荀齊的臉,卻看到他端着的神情。於是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嘟囔道:“怎麼又生氣了…”說完了才知失言,討好地朝荀齊賠了個笑臉。
“你放着吧。”荀齊看她一臉諂媚的笑,於是表情鬆了鬆,說道,“身體還沒好…就多睡一睡休息休息,急什麼。”
“只剩下一點咳嗽,不礙事了。”田澄笑道,“我…要回家了。”
是的,回家。
回到那個從小到大都給了她溫暖和安全感的地方…她很後悔,她曾逃避過它,因爲,勇敢的人只會去不斷堅固自己的心不去受傷害,而不會遷怒於某個地點。
荀齊默默地注視着她,不知道爲什麼,她臉上雲淡風輕的笑,竟讓他生出一種無由來的煩躁。
守護的戲碼已然俗爛…他也不屑去打什麼溫情牌。只是,他只要一想到,田澄回家的目的不外乎是爲了那個可能等待着她的人,他的心裡就感到十分氣惱。
怎麼着?昨天她要昏倒的時候,那個人在哪裡?現在纔有些見着好轉,她就立刻迫不及待地飛回去了。他荀齊一夜未眠、閉門不出、公司的事情置之不理…這些種種看起來就像是一場跳樑小醜的戲碼。
“回家?”荀齊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回哪裡的家?據我所知,你所說的家不過已是一所空房子而已了。”
田澄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於是愣了一愣,可是隨即她還是揚起笑臉,說道:“不,我有家…不管我爸爸在哪裡,他給我的家,永遠不會被擊垮。以前是我太過依賴他,現在,我必須要用我自己的力量來維持這個家…即使,只剩我一個人。”
帶着跟逝去親人的美好回憶,勇敢地面對孤獨,我想,我一定還有家,不僅僅是一個地點,不僅僅是一所房子,于堅強處是我家,於心安處是我家。
荀齊沒有說話,他看着田澄的眼裡有一些失神。
田澄回了家,直到臨行之前荀齊仍是沒有再開口跟她說話,只是默默地將一些藥給她裝好了拿上。田澄也識相地沒有再開口說感謝,她感覺,自己欠荀齊的已經無法再用什麼蒼白的字眼來表達了,但願哪一天,她也能爲他做點什麼,界時,她一定會竭盡全力。
回到家,田澄才正視到等待着自己的事情有多少。雖然修文媽也曾跟她提及,但是她卻未曾正視過。在她爸爸生前,他公司的經營情況已是每況愈下,融資談不下來,再加上主管的相繼離職,許多客戶也終止了合約。她爸爸去世之後公司的情況便更是慘淡,到目前來看,甚至連基本的日常運作都已經無法完成了。
田澄從未涉足經商,心知自己根本沒有能力扭轉公司如今已近乎不可逆轉的慘淡態勢,破產已成必然。她在公司幾個老員工的幫助下稍稍理清了一些頭緒,雖見識再淺薄,也至少也要努力將爸爸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事業畫上一個有尊嚴的句號。
提出破產申請後,便是長久的法律程序和清算工作,田澄不是個中內行,幸而得到了田成業舊部的幫忙,但也是日日弄得焦頭爛額。更有甚者,破產費用根本不足以清償所欠職工的工資、勞動保險費用和稅款,更不要說破產債權。
修文媽來找過她幾次,也表示過要幫忙,可是她也是對經商一竅不通的人,在面對鉅額債務時更是束手無策。
田澄左思右想,卻也只有一條路可行。
她一邊安撫住修文媽讓她不用擔心,一邊只能咬牙將田成業留下的房子和車子全部變賣。
還了債,是爲了讓爸爸閉眼,田澄對自己說,家…並不在於一所房子。
田澄眨去眼角那一滴不捨的淚花,她說服自己揚起嘴角。
自己在荀齊家的時候不是還放過豪言壯語嗎?說什麼要勇敢,要靠自己的力量…怎麼?又慫了?難道是想看荀齊那不屑的嘴角麼?
“纔不。”田澄咬了咬脣。
當然,她也並不是想在荀齊面前逞強,好像要讓他覺得她有很厲害一樣…她只是,很懷念荀齊那一種稀鬆平常的態度,懷念跟他之間那種雲淡風輕的相處。
思及此,田澄有一些驚訝,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從何而來。無由來,她嗅到了一點危險的氣息,於是她趕緊讓自己打住,不再去觸碰關於“荀齊”兩個字的一切。
因爲…實在是,雲泥不可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