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半,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錄音師和工作人員都已經就位,但還是沒有看到女歌手的身影。
“老師,不好意思。”田澄忙跟錄音師打了個招呼,一邊走出去一邊掏出電話打算給對方的助理撥過去。
“小田老師。”一個年輕的女聲傳來,田澄趕緊回過頭去,只見一個女孩正滿臉堆笑、氣喘吁吁地看着她,剛剛叫她的正是這位女孩。
田澄認出她便是那位女歌手的助理小米,上一次見過的,於是她收起電話,說道:“小米,Lucy姐呢?”
“這不,已經到地下車庫了…剛剛她出門的時候遇上了一些記者,堵着她問了好久,這才遲到了…”女孩邊解釋邊把肩上的大包小包往上提了提,說道,“真不好意思啊。”
“你這是?”田澄伸手去幫了她一把,隨口問道。
“我幫她從家裡拿了一些必需品過來…”女孩笑道,“Lucy她…昨晚在片場熬得比較晚。”
田澄聞言點點頭,心裡的些許焦躁稍稍平息,想伸手幫女孩提一隻包卻被她拒絕了。
領着女孩先進了錄音室,女孩正忙着將東西放在角落處稍稍歸整,田澄對她笑道:“沒想到Lucy現在這麼辛苦,又要熬夜,又要應付記者,早知道的話咱們就提前重新商量一個時間了。”
“呵呵…”女孩笑了笑,感激地朝田澄看了一眼,知道她是故意在錄音師和其他工作人員面前替Lucy的遲到打圓場。
“Lucy就在樓下,正往上趕呢,真是耽擱了各位老師的時間了。”小米放好東西,微笑地對着所有人致歉。
錄音師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笑當作回答。
等了良久,終於聽見門外傳來一些響聲,接着門“啪嗒”一聲打開了,一個胖胖的女孩探頭進來看了兩眼,直到目光對上了小米的,隨即便轉過頭喊了一聲:“Lucy姐,在這裡。”
田澄擡頭看去,只見一位長髮微鬈的女郎慢慢走了進來,她穿着性感,舉手投足間韻味十足,稍顯張揚的妝容裝點着她明豔的五官反倒顯得恰到好處。
她走了進來,在錄音室裡站定,抱着胸,也不說話,只是用眼神四處瞟了瞟。
“呃…Lucy姐,”小米見氣氛有些僵硬,忙打圓場道,“這位就是今天負責您的錄音的小田老師,那位是錄音老師,還有…”
“小田?”女歌手朝田澄看了一眼,彷彿沒有聽到小米對錄音師的介紹一樣,皺眉道,“安總監呢?”
“Lucy姐…昨晚我不是跟您確認過了麼,”小米放低聲道,“安總監有外場出差,她親自安排了這位小田老師頂她的班…”
“你什麼時候跟我說過?我怎麼不記得了…”女歌手皺眉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我喝多了就不要跟我說話,我沒腦子聽。”
“Lucy姐…”小米輕輕拉了拉她的手臂,剛準備說什麼。
“算了算了…錄吧。”女歌手嘟囔道,“早知道就不起來這麼早了…”
“呵,Lucy姐好本事,喝多了還能在片場熬夜拍片,業務能力超強。”錄音師笑道。
女歌手原本想伸個懶腰,聽了錄音師的話,於是擡頭朝他看了一眼,笑道:“業務能力強不強不敢說,只是這大老闆認爲栽培我還算值當,那我不想來也得來,怎麼也要給大老闆面子不是?”說着,打量了錄音師和田澄一眼,說道,“只是這安總監似乎卻不想給我面子,就用這麼些小卒打發我,恐怕纔是真真嫌棄我的業務能力呢。”
錄音師聞言瞪了瞪眼,想繼續說什麼卻被旁邊的一位工作人員擋了擋。
“Lucy姐,您先喝口水潤潤吧。”小米趕緊向準備好的特製茶水遞過去,笑道,“安總監出外場也是大老闆的親自關照,她特地將身邊的小田老師和這位寧輝的專屬錄音老師留下來給咱們,還不見對咱們的關照啊…”
女歌手聞言挑了挑眉,沒有再說什麼。
田澄心中輕嘆一聲,心知今天這位不太好伺候,於是也沒有多說什麼,安撫似的對錄音師笑了一下,便準備開工了。
“Lucy姐…”歌曲走完第一遍,田澄輕輕叫了叫女歌手,似乎有話對她說。
因爲這位女歌手向來走的是性感路線,她的歌曲當中也總是以舞曲爲主,抒情歌作點綴。這一次的唱片風格也不例外,主打歌依舊是性感風,有舞蹈老師爲其設計了專門的舞步,而整張唱片裡唯獨這首抒情歌的旋律顯得婉轉一些,歌詞也收了鋒芒,顯得有些悽清,所以田澄屬意將這首歌的情感基調設定爲性感的女王的脆弱,在一首首快歌層層遞進下塑造出一個性感女王的雛形之後,再展示其堅強包裹下的悲哀。這樣,情緒有開有闔,通過歌曲展示的人物形象才能更立體和豐滿。
而這位女歌手的嗓音高亮,餘韻不足,因而快歌表現突出,但唱情歌時便顯得有些單一,只知哭腔煽情,並不懂得運用自己氣息控制情感。
“Lucy姐…這種傷感的情歌似乎跟你很不相稱一樣,”田澄玩笑道,“你好像永遠不會爲情所傷的樣子…因爲,只有你去傷害別人的份兒吶。”
女歌手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田澄見狀,繼續說道:“上一次寧輝在錄歌的時候,容容曾提議,讓他試着用一些情境來幫助自己把狀態提上來,結果效果非常好呢…Lucy姐,你也試試看,感受一下這首歌的情境…彷彿是在說,你是成熟的女王,你有你的驕傲,但你爲情所傷…於是你難過,但是,驕傲卻讓你哀而不傷…”
女歌手聽着田澄的話,眼睛睨着手中的歌詞,似乎若有所思,接着說道:“行,聽你的。”
她試着根據田澄的話做了一遍,田澄立刻鼓勵她有進步了,她自己也似乎頗爲滿意。
“Lucy姐…你試試這個音。”田澄有些高興,她指着手中的歌詞,“尾音最能表現態度,所以,你的氣不能輸,因爲你的驕傲全在這口氣上面了…氣要足,音要穩,否則就變成拙劣的強顏歡笑啦,你試試?”
女歌手輕輕皺了皺眉,但還是依田澄的話做了一遍,也許是氣息基本功的問題,她的音總是發不到想要的效果。
“不要急,Lucy,剛剛那一遍已經很棒了。”田澄笑道,“咱們再試一次好嗎?”說着作勢又要重來一遍。
女歌手卻坐着沒有動,田澄有些疑惑地朝她看了一眼。
“好了好了。”女歌手丟下耳麥,“還真讓你個小丫頭忽悠進去了。什麼嘛…一個說到底不過是湊單的曲目你給我錄個十來遍?搞笑…我以前有主打歌一次過的經歷你信不信?這到你手上怎麼就把我弄得像個新人似的?”
“Lucy姐,你表現得已經是可圈可點啦,”田澄笑道,想着法兒地把話說好聽點,好保住女歌手的面子,“只是…我第一次全面負責一首歌,就想做得更完美一點,您就當是幫我個忙吧,好不好?”
“得得得,少給我來這一套。”女歌手有些不耐煩,“盡說好聽的給我灌迷湯,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啊?不就是嫌我唱得還達不到你的要求麼?”
田澄聞言沒開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女歌手見她默認,心裡頓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彷彿身爲歌手的專業被侮辱了一般,冷笑道:“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你真以爲你是安修容了?不過,就算今天安修容在這兒我也照說不誤了,早聽人說你們難搞,沒想到這麼難搞!做了幾張唱片賣大了就真的當自己音樂教母了?怎麼不說安修儀跟着搭進了多少的宣傳費呢?跟我談格調,格調頂個毛?現在買唱片的有幾個人懂音樂?他們更希望看到的不過是我少穿一點,是我更加性感的舞步罷了!”
見田澄被自己嗆得無言以對,女歌手嗤道:“還真拿自己當回事!”
田澄聞言鼻子一酸,她眨了眨眼睛,讓自己忍住眼淚。
錄音師早已低下了頭假裝聽不到,旁邊的工作人員也趕緊裝忙,看來,女歌手的潑辣和能言善道着實使得他們退避三舍了。
小米和女歌手帶來的那位胖胖的助理在一旁不斷地拉着女歌手的手臂想打圓場,可是卻被說到激昂處的女歌手甩開了。
田澄深吸一口氣,她淡淡地說道:“我領了安氏的薪水,自然要做好份內事。你說得或許是對的,因爲你在這一行比我更有資歷,你也比我更懂得市場。可是,我覺得你的歌迷當中一定也有這樣的人——他們愛你的性感和漂亮,卻也愛你的歌聲和努力,嘗試一下新的唱歌方式和風格,他們自然會更愛你。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容容走之前叮囑我的事,我一定要辦了,這是我對她的交待,至於你願不願意接受,你有你的選擇權。”
女歌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田澄,片刻後“呵呵”了兩聲便走了人。
待到她走了,錄音師才轉身對田澄說道:“別放在心上…她這人就是喜歡擺架子,嘴巴臭,最近讓她攀上個金主,更是囂張了…安總監她自然不敢得罪,見你無勢,所以才找你撒氣呢!”說着,見田澄沒有說話,他又說道,“你那些話回得很好…不卑不亢。”
田澄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對他擠出了一個笑容。
田澄不禁想起從前在田成業的羽翼之下的生活,她也曾耳濡目染,並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因爲爸爸爲自己建立起的堅強堡壘,她從來都無需介懷類似這些問題。直到田成業出事,直到她失去工作…這些事或許算不上是田澄人生當中里程碑式的成長標誌,但是卻也是在經歷了這些事之後,那些她以前沒有想過的道理,讓她在日漸豐富的閱歷漸漸懂得了。
這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成長,附着於閱歷之上,來得悄無聲息。看人、識物,待人、接物,田澄都正在努力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