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齊從公司出來,時間還早,今天的他心情格外好。
高效率地將一堆工作完成,他也不忘推掉幾個可有可無的應酬,才過下午三點,他已經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小樂先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捕捉到了他的神情之後,隨即笑逐顏開道:“要不要我替您訂一束花?還是要去珠寶店逛一逛?”
荀齊聞言,腳步停下,轉過頭朝小樂瞧。
小樂笑了,忙低頭裝忙。
荀齊的眼光輕掃,看到小呂正躲在桌子後面掩嘴巴偷笑,於是他咳了一聲,沒有理會她們二人,徑自向前走去。
他知道她們總愛背後拿他打趣,只是他平日裡不苟言笑,所以她們並不敢太放肆。只是近來隨着田澄出現在公司裡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小樂和小呂與她走得近了,竟也似沾染了她的些許歪風邪氣似的,偶爾也壯着膽子調笑於他,弄得他想發作又不知道怎麼發。
小樂有一次曾戲言,說起這個那個交女朋友的陣仗和成本,哪裡像他這般平靜如水、一毛不拔似的,也不知道時常準備個禮物催化兩人之間的感情。
荀齊纔不搭話,只是拋去一個淡淡的眼神讓她收了聲,心裡卻也不由得暗暗思索自己是不是少了一些浪漫。只是他對小樂所說的那些戀愛陣仗和成本並不以爲然,戀愛是兩人之間的事,他要做的是照顧了兩人在戀愛裡的需要即可,那些個響噹噹的排場如果不是田澄所需要,那他絕不想去做。
只是…田澄究竟需要什麼呢?
荀齊一邊走一邊低頭,把玩着手中一把小小的鑰匙。
他記得中午老夏因爲家事跟他請過假,好像是女兒有什麼事需要他去辦,於是荀齊便與了他方便,讓他開走了車子。
荀齊繞到另一輛車子旁邊,打算自己開車出去。
田星曾告訴他,真正的浪漫是雪中送炭,記住對方所留意過的、期待着的,自然而然、恰到好處地獻殷勤纔是浪漫的正確打開方式。當然,做到雪中送炭即可,要知道,錦上添花太多也是容易讓人生疲的。
這一點上,荀齊當然是虛心受教。留意田澄的需要和期待…這不是他一直在做的事嗎?就像昨天…當田澄提起那隻小木盒的時候,他不是讀不出她眼中的介意,他看到了她的失神,這讓他心中不禁涌出一些歡喜。他當時就想告訴了她,他想打開那隻盒子給她看,告訴她…告訴她自己心裡最深的秘密。
只是…這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而且,那田澄有的時候着實可惡,若是真讓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指不定她要如何得瑟呢…
木盒裡,是他期待的全部內容。他將有關於田澄的一切都悉心收藏着,包括那些未送出的…信件、禮物,還有多少個夜深時寫下的隻言片語。
木盒的第一層擺放着的那隻他躊躇了好久卻始終沒有送出去的小禮盒,禮盒中那一枚橙色的四葉草常在荀齊的指間盤繞。
其實打開木盒,就是叫荀齊將自己多年來習慣性的隱藏赤裸裸於人前,這無疑於擊碎他的保護殼一般,不能不讓他感到無助。
可是…他想起昨天田澄那一副癡傻的樣子。他一直知道猜心的痛,所以,他定不想以此來折磨田澄。於是他下定了決心,要無所畏懼地將自己的全部投進跟田澄的二人世界中去。
荀齊一手握着方向盤,低頭看着手中那把精巧的鑰匙。
那麼,田澄,就由你來開啓…我的秘密吧?反正,這個秘密的本身…原本就是你。只是,你可千萬要爭氣,千萬…不要讓我後悔做這個決定。
荀齊輕笑,繼續向安氏演藝的方向開了過去。他手中把玩着那把小小的鑰匙,突然想起自己從辦公室裡新鮮的花束上拿下的一隻小蝴蝶結,當時想着可以系在小鑰匙上的…於是他微微側身,伸手在副駕駛上的包裡摸索着。
下午三點半時分,車流量並不是很大,荀齊踏在油門上的腳微微發力,心裡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田澄見到自己出現在她工作的地方時的表情。
荀齊的車上了一段高架,在他前面正常行駛着的是一輛箱式貨車。突然,貨車前面的另一輛皮卡車上有一袋子貨物掉落在了路中間,爲了能夠及時地避開這袋不知名的貨物,貨車司機下意識便採取了緊急制動,而後面的荀齊一隻手剛摸到了包裡面的小蝴蝶結正要往回縮,見此情形,他下意識想做出反應,可是已經躲閃不及,一頭往大貨車車尾追了上來。
對於荀齊來說,那一刻的時間是靜止的。最後的一瞬,他聽得到車頭的碎裂聲,接着,整個世界便“嗡”一聲關機。
白色的保時捷車頭位置已經被撞得稀爛,車子在經過巨大的衝擊之後也已經橫在了路中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現場開始人頭攢動,交警、消防車到達,通過對車子的擴張,他們將身上早已血跡斑斑的荀齊從駕駛座上解救了下來。
荀齊甚至還沒有失去意識,他可以直直地看得到一團模糊的藍天還有身邊多人同時存在的躁動,他只是聽不到聲音也感覺不到疼痛…卻下意識地想握了握自己的手。
之後,便是黑暗。
田澄到達醫院的時候,醫院的門口早已是人頭攢動。荀氏的負責人出了車禍,不能不說是一件平淡無奇的事。
田澄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趕到的醫院,她只記得自己當時還在公司裡,恰似平日,歌手在錄歌,容容跟自己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話着,記憶只到容容突然接到田星的一個電話的時候中斷。
荀齊…此刻的她只知道一遍遍地機械地在心中默唸着這個名字。
她聽得出來電話裡田星口氣中的嚴重性,她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恐懼感瞬間寒遍全身。
醫院裡顯然得到了吩附,已經做好了一些有針對性的封鎖工作,田澄想見荀齊卻一再被拒。她出來得慌張,身上竟是什麼也沒帶,沒法兒聯繫到其他人的幫助,只能癡守在封鎖線外。
荀齊就在裡面…她知道,醫生、親人都在他的身旁,他們一定會盡所有的力量去救他…她告訴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田澄從公司出來,甚至忘記了穿棉外套,可是她竟一點也不覺得冷,又或許是早已被凍僵,使得她的心也變得有些遲緩似的。
不一會兒,田星和安修容便趕到了醫院。見田澄一身冰冷地守着卻不得入,田星便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並領着她穿過封鎖一起進去。
荀齊還在搶救室沒有出來,齊敏在門前坐着,眼裡有些空洞,荀慧也在她不遠處默默地站着。
“荀叔叔,齊阿姨。”田星走上前去,開口喚道,“荀齊…他的情況怎麼說?”
荀慧頓了一秒,才擡頭看了田星一眼,說道:“我…還未見到他。只一個醫生在進去之前匆匆說了幾句,只道是耳鼻出血不止,怕是臟器受了損或淤血在頭部…具體還未知,現在正在搶救。”
荀慧的話像是刺一樣直直地戳進了田澄的心,耳鼻出血不止…直觀的畫面一下子涌進了她的腦海,荀齊的那般模樣讓她的心疼到抽搐。她手中使力,在自己的掌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指痕。
田星朝安修容示意,讓她稍稍安撫一下田澄。安修容便用手輕輕攬住田澄的肩,只覺她僵硬着身子,並且有些微微顫抖。
“老夏到底是幹什麼吃的?”齊敏用力站起身子,怒道,“還有那輛踩急剎的貨車…這些人是怎麼開車的?還有,荀齊他自己開車去哪兒的?”
荀慧朝她看了看,沒有說話。
齊敏忍不住跺了跺腳,一轉頭看到站在安修容身邊的田澄,她不禁眉頭皺起,剛想說什麼,卻見搶救室的門內有了動靜,片刻後便由內打開了。醫生護士走出了一大撥,荀齊被推了出來,卻仍是不見有什麼反應。
田澄下意識地往前跑了過去,她的目光緊緊地盯在荀齊的臉上,只見他的頭被微微偏向一邊擺着,耳朵下面的一塊白色紗布上已經沾滿了血跡。
“荀…”她想開口叫他,也想去拉他的手…她從來沒有見到這樣的他,他的安靜讓她心疼無比,也心痛無比。
“醫生!醫生!”齊敏忙拉住一個醫生的手臂。
“荀先生,荀太太。”醫生開口道,“剛剛我們已經做了一些詳細的檢查,病人的內臟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雖然這樣,可是他的頭受到了撞擊而導致膜內瘀血,所以耳鼻出血嚴重…還有,他有三根肋骨骨折,且肩胛骨碎裂,可是現在我們無法針對這些外傷作出進一步地治療,因爲他的頭部不能輕易移動,要等瘀血散盡才行…我們已經盡力爲他進行手術排瘀,要知道,人腦是多麼敏感又複雜的機制,如果一個月內他頭部的淤血能夠順利散盡並且病人能夠恢復意識的話,那麼生命可保無憂,外傷的恢復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反之,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即便是救活了,也可能會留下多種後遺症,最嚴重的可能會全身癱瘓或永遠失去意識…”
在場的人聞言無不呆了一呆,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嚴重到這個地步。交通事故每天都在發生,可是每個人都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尤其是…荀齊。
他一直是田澄心目當中最穩當的存在,可以永遠去依靠的、放心去追隨的,穩當到…就好像他永遠不會受傷,只會對田澄釋放出源源不斷的能量,他令她勇敢,他令她覺得生活還有一線希望,他…是她活下去的原因。
田澄到這個時候才能明白,卻似乎有些可恥了些。因爲荀齊…他已經一身血污地痛在她眼前,她向來只知依偎和攫取,甚至從來不曾試着去疼愛過他。
齊敏哭泣的聲音讓田澄有些機械地回過頭,她朝那個將荀齊帶到這個世界、本該是荀齊最貼心的女人看了一眼。
兩個並不熟悉的女人,此刻的悲傷卻是相連,內心的感覺如此奇異,田澄事後才發覺。
看着失去意識的荀齊,她的腳步只是下意識地跟着他,她讓自己的視線裡只有他。沒有哭泣,也沒有像齊敏那樣的悲愴。
那一瞬間,她關心的彷彿不再是不可抗力的生死。
那一瞬間,她做好了一個決定,所以,她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