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友會在一陣喧鬧當中終於落下了帷幕，在人聲鼎沸中，那個男歌手不無得意地朝田澄睨了一眼，下場之後便絕塵而去。
田澄只能假裝沒看見他的眼神，安修容打電話過來詢問她歌友會的情況，她只得說開得還算是成功，其餘也不好多說什麼。田澄不是傻瓜，她也曾受過田成業的教，爲人之道，凡事總應該將話說在事前，一旦事情已成定局無法改變，自當等待事情的結局來判斷孰是孰非，向別人多言不過是枉作小人罷了。
田澄結束了跟安修容的通話，她朝外面看了看，發現天色已經不早了，她已經沒有必要再去公司，可以直接下班了。
玖玖廣場處於市中心的繁華路段，交通自然是很便利，然而人流量也是很大，田澄看見離廣場不遠的公交站臺上早已是站滿了人，於是她也打算走過去研究一下線路，看看有沒有直接到家的公交。
剛下了廣場，一輛車卻在她的面前緩緩地停了下來。田澄詫異地看過去，只見後車窗緩緩搖下，荀齊的臉出現在喧鬧的人來人往中，正帶着一絲笑意朝她看。
田澄下意識漾出了一個笑容，正準備出聲叫他，心裡頭卻是警鐘大起…這些天一直煩擾着她、像一團亂麻似的的思緒，在見到荀齊的那一刻更是將她的心攪得翻天覆地。
“上來吧。”荀齊開口道，“這個時間很擁堵。”
拒絕…要拒絕。
心裡早就替她做好了決定，然而動作卻有些磨蹭…最終，田澄咬了咬牙。
“不麻煩您了，荀少爺。”田澄道，“這裡離我家不算遠…回去很方便。”說着剛準備轉身逃也似的離開，卻被另一側突然打開的後車門攔去了道路。
“不要每次都這樣費話…上來吧。”荀齊臉上的笑意收斂，聲音裡有一絲不容拒絕，“不過是順路而已…不會令你欠下什麼還不了的恩。”
田澄扭捏了一下，又趕緊制住自己的扭捏情態…實是因爲，自己這個樣子已經被荀齊嫌棄過太多次了。她想了想，如果自己再拒絕的話恐怕又顯得太刻意了，荀齊也許會以爲自己在跟他鬧什麼意見，到時又會生氣。
於是田澄上了車，剛想表示謝意，然而又想了想，怕再次被嫌棄於是便沒有再開口。
“荀少爺這是從哪裡來？”爲掩尷尬，田澄開口問道。
“辦了點事。”荀齊淡淡地說道，“晚飯打算怎麼辦？”
“家裡什麼都有，可以隨便做一點…也可以熱一熱昨天的菜，都可以。”田澄回答，於是也問道，“荀少爺你呢？”
“隨便吧。”荀齊說道，“一個人，好打發。”
“哦…”田澄點了點頭，心裡不是沒想到自己承諾過荀齊一頓飯，無奈她先前說請客時曾被拒絕，可再後來荀齊又控訴自己對他的謝意不誠心，倒像是願意讓自己請客的意思，然而她再問時，得到的卻又是不鹹不淡的反應，弄得她現在真的是很混亂，根本不知道荀大少爺什麼時候請得、什麼時候請不得。
“反正荀少爺今天晚上也沒有安排…”田澄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不如…我請您去吃飯如何？”
荀齊朝她看了一眼，片刻，狀似隨意地道：“好。”
“那您想去哪裡吃？”田澄見他答應得爽快，心裡不禁一陣高興。
荀齊開口說了一個地方，還沒等田澄開口，一直在前面默默駕駛的司機便輕輕應了一聲，掉轉車頭便往目的地行駛。
“老夏，你先回去吧。”到了吃飯的地方，荀齊對司機說道，“待會兒我自己開。”
“好的。”老夏趕忙應了一聲，緊接着便從駕駛座上走了下來先爲田澄打開了車門。
“謝謝。”田澄道謝，眼神落在老夏身上的時候有些微微的停滯，隨即笑道，“司機先生好面熟啊。”
老夏笑了一聲，朝荀齊看了一眼，笑容裡竟有些意味不明。
“這話在二十年前經常有女孩子對我說…”老夏開玩笑道，“沒想到現在還會有女孩子這樣跟我搭訕。”
田澄笑了起來，本來覺得他一路都不開口，只道是個一板一眼的人，沒想到也能這樣談笑語。
老夏再次跟他們兩人道了別，隨即走到路的另一邊打車去了。田澄看着他的身影，眼神裡仍是有一絲疑惑。
“真的很眼熟…”田澄說道，“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說着，她不經意地一回頭，卻見荀齊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或許用“瞪”會更確切一些。
“又怎的了？”田澄趕忙問道，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又被瞪。
“除了你那個修文，你的腦子裡還能裝得下誰？”荀齊冷冷地道。
田澄被他的話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想開口詢問又懾於他的冷臉。
荀齊沒有理會她，直直地往餐廳裡走去，田澄趕緊跟了上去，於是她也顧不得再疑惑這件事了，忙跟着賠笑道：“荀少爺荀少爺，您想吃什麼？”
兩人就座，田澄一直熱絡地招呼荀齊點菜，可是他丟出了“客隨主便”四個字之後便像沒事人一樣了，田澄心裡不禁有一些些惱，不知道點什麼纔好。太寒酸了肯定是不行，太豐盛的話…她依然記得第一次請荀齊吃飯，自己的“土豪式點餐”曾遭受過的奚落…而且，除了知道荀齊喜歡吃酸之外，她根本不清楚他的口味…她是打心眼兒裡想讓荀齊享受一頓美餐，而不是隻爲了表示自己的感謝而請的一頓應付飯…因爲，她今天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他眉間的點點疲倦。
他的工作她不懂，她只知道以前自己的爸爸工作時尚有諸多心煩和勞累，荀齊…恐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說，剛剛明明是他自己要來的這一家餐廳，想必也是常客，對這裡的菜式應該很熟悉纔是，反觀自己，卻是頭一次過來的楞頭青…
“明明是你自己要來的這裡…卻又不點菜，我哪裡知道什麼才合你胃口…點糟了，又得挨奚落…”田澄心裡默默唸着，然而卻在不知道什麼情緒的催化之下，竟然不由自主地將心中的抱怨嘟囔了出來。
話才收住，還不待荀齊發難，田澄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這樣的傻瓜行徑她可是從來都沒有做過。
是誰說過？嘴巴無遮攔，心中無設防。
是餐廳的音樂太迷離，還是寒冬的夜晚有人陪伴在身邊的感覺太溫暖…她只知道，今晚的自己，心理防線低到聊勝於無。
然而現在卻不是怔忡和追究原因的時刻，因爲，當她的話語出口，她便看到了荀齊再次瞪起來的眼睛。
田澄趕緊扯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試圖爲自己剛剛的失言彌補。
正等待着荀齊的嘲諷，然而片刻卻都沒聽到他的聲音。田澄疑惑地看過去，卻見他已然將菜單拿在手裡，侍者走過來傾耳聽，於是荀齊慢慢地說了幾個菜名。
侍者頷首離去，田澄看着荀齊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臉，心中竟不禁覺得有幾分想笑，然而這笑容裡究竟有些什麼意味，她也不知道。
“這餐廳的音響效果真的很不錯…”田澄扯開話題，笑說，“這專業程度怕是要趕上安氏的設備了…什麼時候叫上容容來聽一聽，大老闆少不得又是要受她一頓抱怨。”
荀齊聞言，輕輕笑了笑。
“我不懂這些…”荀齊道，“只覺得，歌好不好聽，恐怕還是在於唱的人是否用心。”
田澄點點頭，笑道：“這話倒是在理。”
荀齊轉過頭，看着田澄，說道：“今天你們公司的那位歌手打歌，我當時在場，有幸也聽了幾首。”
“對了！”田澄笑道，“我都忘了玖玖是你們荀氏的產業了…你是去辦公事的麼？”
荀齊點點頭，說道：“我這人說話有些直…你們公司這個歌手，我感覺唱得實在是不算好...容容眼光差了。”
“技巧倒是沒話說的…”田澄聽他說起這個不免有些怔忡，說道，“也算是能震場…調控氣氛起來也很好的。”
“乏善可陳。”荀齊笑了一聲，“我要聽震撼和技巧，自會去買了韓磊的演唱會票…”他頓了頓，繼續道，“當然，我也並不很懂。只覺得，沒有風格沒有心，他這一輩子也許只能做個唱匠了。”
田澄聞言，有些驚訝地擡頭看着他。
這些話，哪裡像是一個外行的人所說？田澄不禁微微擡起嘴角，怔怔地看着荀齊的臉。
外行也好、內行也罷，不過是按一些教條似的音樂理論所區分的。而真正的藝術，並不只在於這些條框，更重要的是，你是否懂得生活、你是否懂得人心。
而荀齊，他顯然不是個中外行。
儘管，他的一切都讓人感覺到疏離感…出色的外貌、清冷的姿態、高不可攀的生活環境，這些欺騙了許多人的眼睛，他們都以爲荀齊的心是潦草的，這些人裡面，曾經也包括了田澄。
然而現在看來，荀齊的心…就像他家裡的那幅字，橫平豎直、一撇一捺，蘊含的是周正的態度和隱忍的激情。荀齊的情感，也許就像他那幅字所摹寫的內容…百轉千回，心字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