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人,命婦有體己的話要對城主講,勞煩大人暫時迴避。”她垂着紅腫的眼瞼,盈盈朝鳳青軼一禮。
鳳青軼頷首道:“將軍已故,還請城主和夫人節哀。臣告退。”說罷,他施施然退出房間。我知道鳳青軼說這話的含義,他是在擔心二嫂把二哥的死歸咎到我身上。
但事實就是如此,我是二哥身死的間接責任人,擦不去、抹不掉。
房門關上後,二嫂先看了一眼兩個小傢伙,然後才摸索着衣袖像是要掏什麼。我看着她的動作,心裡一陣釋然,她定會掏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吧,就像上次一樣。
然而,她掏出來的並不是匕首或是武器之類的。而是,一枚男士的扳指和一個龍哨:“替他報仇!”她說,紅腫的眼睛直直瞪着我。
“呃……”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看着扳指和龍哨我忐忑的問道:“嫂嫂,你不生我的氣、不恨我嗎?”
我不明白,爲什麼之前如利劍出鞘的她會在二哥死後連一句怨怒都沒有。聽到我的疑問,她嘲諷的勾起脣角:“生氣、恨,當然是有的。”
她哼笑一聲:“但是,有用嗎?”
確實沒什麼用,我垂下視線,接過扳指和龍哨。
隨後,她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淡淡傳來:“前些日子,你隨着馴龍寮的大火失蹤。夫君他拋下一切跑回來,讓我知道他其實不只是關心祁家的大權。我從未見過他那樣自責過,而且也解開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原來,夫君他拋下將軍府去查案,並不是不關心我們,而是他知道我們是安全的。”
“嫂嫂……”我看着她,不覺間淚水奪眶而出。
她亦淚如雨下:“自那天刺客殺入馴龍寮,斜谷和風口一片火海我才明白你們是對的……一味的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只會讓敵人更囂張。所以,我亦是支持他的,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我的恨,我的怨不是爲你們,而是爲我自己!”
“妹妹,你手裡的扳指是夫君的好運扳指。我聽他常說起,當年父親將這枚扳指贈與他之後,他就遇到了負屓的後代,一隻喜歡聽人講故事或是讀書的小龍。然後,就同它結下了不解之緣。隨後,父親還親自找工匠制了這隻龍哨送給他。都說負屓心善,能預測主人是否會遭遇災禍厄運,且還會發出警告。”
“夫君他愛極了這個禮物,總是貼身戴着。連洗澡都捨不得摘下。”說道這裡,二嫂表情艱澀的笑了一下。
我也滿心哀慼。有這樣靈性的龍在身邊,二哥他還是殞命了……
當晚,我回宮的時候,小龍跟着過來了。它似乎只認得扳指和龍哨,這讓我很奇怪,但疑惑也只是一瞬間,畢竟二哥已經入殮封棺,小龍它眷念故主片刻不離身的遺物也很正常。
我祁靈玉長這麼大,第一次有龍會形影不離的跟着我,可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讓妙言帶口諭給範義徹查二哥信中的荊娘之後,我獨自提着燈籠去了書齋。書案上,堆了疊成山的羊皮卷,我掛好燈籠無聲走過去,打開羊皮卷、鋪平竹簡邊看邊寫。
地上的框裡,還裝着各種竹簡、木櫝、玉印,以及絲絹寫的書信。
這些是二哥用命換來的證據,原本朝臣逝世應禁朝休政。但我此刻卻認爲在二哥屍骨未寒之際把這些證據逐一梳理完成,寫出卷宗,下葬之後立即出兵抓了該抓的罪犯,全數按罪懲治,纔是給他最好的祭奠。
所以,我在燭火搖曳中不知疲倦的認真寫着卷宗,每寫好一卷我都會鄭重的蓋上玉印。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出殯前一晚。妙言輕釦門扉問道:“城主,沐浴的水已經備好,你是否現在就過去?”她如往常給我送飯一樣只是站在門口詢問。
“吾這就過去。”我放下最後一個寫完的竹簡,揉了一下發酸的手腕。然後把它們碼放整齊,再把羊皮卷和旁邊的證據放進書齋的密室,這才走出去。
小龍還是寸步不離的跟着我,一如當初它跟着二哥那樣。
沐浴的水上飄着白色的梅花,周圍也用白色紗布鋪成。這是臥龍谷的慣例,出殯的前一晚,逝者的親人必須用白花沐浴,踏過白布鋪成的路,才能算是真正送了逝者最後一程。
這個季節的白花,就只有白梅了。
我褪去衣衫,摘下掛在脖子上的扳指和龍哨,緩緩踏入水中,彷彿在進行一個盛大的儀式。片刻之後,一身白衣的妙言進來服侍。
“城主,你背上的花朵顏色似乎變深了不少。”她說的是我與生俱來的那胎記,在後背的背心處,巴掌大小,狀若硃砂繪成的花朵。
“或許是水太熱。”
我說着,閉上眼睛將臉埋進水裡,妙言也不再說話,浴閣裡只剩下嘩嘩的水聲。
許久之後,我從水裡出來,妙言拿了純白的裙衫給我穿上。外面還套了厚實的白斗篷,就連斗篷帽沿上的一圈絨毛也斑白如雪。
最後,她將一支白玉蘭的簪子插進我的髮髻,這才扶着我出去,舉步之間,似乎有些焦急。
子時,我到了將軍府。“城主。”早已候在那裡的衆人朝我行禮,我示意他們免禮,隨後巫師開始了出殯前的安排。
卯時方至,巫師立刻宣佈出殯。
在浩浩蕩蕩的人羣中,我看到了孃親的身影。和她攀談了幾句,眼淚再次決堤,二嫂扶着靈位走在最前面,我和孃親在後,大姐因爲剛剛產下孩子,循例不能過來,所以只有姐夫代行。
將棺木送到陵寢,我在那裡站了很久,小龍也在我的腳邊坐了很久,直到所有人都離開,我還隻身立在雪地裡,看着快燃盡的白燭。恍惚間,我才意識到我和二哥真的已經天人相隔……
“城主,這是範義剛纔讓奴婢交給你的。他說沒人的時候再看,奴婢見現下沒人,所以纔拿出來。”妙言從廣袖裡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絲絹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