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自覺很無恥,可他也必須做出選擇。在小仲和自己的親妹妹之間做出選擇,答案不言而喻。
放下不像飯菜的飯菜,晏初也讓小仲把碗放下。他在小仲驚訝的目光中把自己從河邊提來的魚洗剝乾淨,醃製好,搭上火烤了和小仲分食。
“這條魚又肥又大,可以換不少錢呢。我們還是不吃了吧?”小仲從未見過如此“大方”的晏初,他們向來抓了野味都捨不得吃,留着賣了換糧食、換油鹽維持生計。
此時他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晏初抓魚的時候受了寒,腦子不太正常。
“快吃吧,這是爲明天多采些藥儲存力量吃的。”晏初瘦削的臉浮上笑容,把烤好的魚撥下一大半給小仲,“春季一來,山上草木復甦,草藥就好採多了。不必那麼節省也行的。”
小仲懂事的點頭,在他的世界裡,晏初說什麼都是對的。
因爲當初晏初撿到了他,給他一處遮風擋雨的安身之所,吃的、用的全是晏初的。儘管晏初過得也不好,甚至還要養着一個七歲的妹妹。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就讓小仲住了下來。
甚至就連“小仲”這個名字,都是晏初給的。
晏初說他比自己小,但是比晏白大,排在第二,所以叫他小仲。晏初懂的東西很多,還識不少字,聽說是他已經不在人世的爺爺教的。而晏初的爹,在小仲被撿回來前,剛剛去世。
天色漸漸發白,徹夜未眠的晏初翻身坐起,掀開被子走下來。恰時,小仲也從另一張牀上起身,他亦未眠,卻不似晏初的糾結和不安,而是開心。
一頓魚肉就足以讓小仲開心許久,元氣滿滿。
“晏初哥,我們今天大幹一場!說不定攢錢還給晏白妹妹做身新衣服呢。”小仲跑到熟悉的牆角,拿起晏初自己做出來的採藥工具和籮筐。
他把工具和籮筐分開,將籮筐遞給晏初。採藥這種事,他要先來!
可惜,晏初並沒有馬上結過籮筐。他正瞧着門外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小仲伸長了脖子往外看,和平常一樣,什麼都沒有啊。他撓了撓頭髮,不解的皺眉:“晏初哥,你在看什麼?”
“啊?哦。我沒看什麼,就是覺得我們起的太早。”晏初心不在焉的回道。
上山的路和平常一樣蜿蜒曲折,兩個並排而行的少年卻走出兩個不一樣的背影。高高的那個背影就算迎着朝陽也沉重得很,矮的那個卻蹦跳着,十分鴰噪,很是開心。
“晏初哥!你看那邊,是連心草!”小仲指着一旁,晃了晃晏初的手臂,眉眼間的激動和興奮比朝陽還要鮮豔。
晏初只是敷衍的朝那邊瞧一眼:“嗯,確實是少見的連心草。能賣不少錢吶。”他的話讓小仲更有幹勁,三兩步跳過去就挖起來。
耳邊暫時沒了小仲的鴰噪,晏初的內心卻更平靜不下來了。
耳邊拂過的風都能讓他驚上一驚,那個女人是不是就在附近?還是羅羅鳥在附近?她把晏白帶來了沒?晏初心裡七上八下,看着小仲忙碌的身影,他下意識別開了臉。
小仲就是這樣好騙,說什麼他就傻乎乎的聽什麼……
晏初忽地想起自己初次見到小仲的那天,那是一年前的臘月。雲州城外面剛結束一場在雪中的殊死之戰,城中人心惶惶,氣氛沉重。只有他那個成日醉成一灘爛泥的爹還在對他拳打腳踢,逼着他去河裡面撈魚。
彼時六歲的晏白縮瑟在門後,眼淚汪汪的就是不敢哭。
夕陽西下,晏初拖着紅一片紫一片的軀體去抓魚。要是那人不賭,他做工和挖藥草賣的錢是夠勉強吃飯的,可是那個人怎麼會不賭呢?
晏初不敢相信,那個人竟然是他最崇敬的爺爺生的兒子!
情緒陰沉的晏初就那樣看見小仲的——滿頭是血的男孩昏睡在河邊。他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像是有錢人才穿得起的那種錦緞,明明是個小鬼頭,腰間卻掛着錢袋……
不過,晏初並沒有把這些印在心上。他的第一反應是救人!
就算那個他稱之爲“爹”的人曾逼着他去偷過錢,討過飯,甚至爲此還一次次將他打成走路一跛一跛的瘸子。可他依然堅守着爺爺交給他的東西。
直到他長大,長到能夠去給人家做工掙錢,才與那偷盜這種骯髒的行徑徹底決裂。
自小轉在雲州城,晏初清楚這裡面的任何一家人。他知道眼前的男孩不是本地人,想必是爲躲避戰亂而來,也不知吃了多大的苦,錦緞的衣裳劃得破破爛爛,手上和臉上也破了皮。
就用他自己的錢救他吧——晏初打定主意就把他揹回城中的醫廬,在後面的城門關閉之前。
他的爹將他在黃昏時趕出來,就是爲了讓他晚上回不去,抓一晚上的魚到早上好正是賣出去的好時候。不過,晏初還是跑回去了。
然而,令晏初沒想到的是,他回去後不止救了小仲,還看見自家爹正要把晏白賣給別人!
氣急的他將小仲的錢袋扔過去,換回晏白……那原本是他決定暫時替小仲保管的。那個人得了錢後,也不追究他爲何會回來,大笑着就去了賭場,再見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亂世中,錢這種東西往往會成爲催命符。
經過晏白的事,晏初心中最後的溫情也封存在那個臘月。小仲醒來後竟忘了自己是誰,晏初當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於是順水推舟給他起了“小仲”這個名字。
他知道自己一下負擔兩個小孩子有多困難,甚至到了成親的年紀連半個上門的媒婆都沒有。
以前是有他那個酒鬼加賭鬼爹擋在那裡,人家縱然見他人不錯也不敢把女兒嫁過來。現在,他身邊又多了個小孩,更沒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不過,三個人相依爲命最多是苦些,還是能活下去的。
晏初有自己絕不放開小仲的理由——那袋錢。是它換回了晏白,所以晏初亦盡力像親兄長一般待他。18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