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派人重修了他們的村子,不作處罰、厚待叛軍已經是天大的恩澤,他們看到你所做的這一切也會改變的。你爲何要堅持去查這背後的真相?水至清則無魚,查的太清楚反而會傷到自己……”
我從未見到過這樣的衛靖遠,神色安寧而又溫柔,像一隻吃飽了的慵懶狐狸。不再張牙舞爪,也沒有與世相爭的狂妄傲氣,和他風風火火的性格一點都不相稱。這隻向來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也其樂無窮的狐狸似乎在怕什麼。
難不成,真的應了二哥那句話:查到最後一定會把衛家拖下水。所以,他纔在這裡阻止我查下去?
然而,我的心竟然因這句話微微顫動。從小到大,特別是成爲城主之後,所有人都要我堅持——堅持和衛家鬥智鬥勇,堅持搶回祁家大權,堅持排擠站在衛家陣營的大臣……
從來沒有誰像他這樣勸我不要堅持深究,只因爲查的太深會傷到我自己。
心情在一瞬間波瀾起伏,我撇開視線轉身離去:“這是吾的使命,吾必須完成。”自己內心的感情,我多少還是能明瞭的,但我更知道自己和他的距離。
小娘我再也不能靠近衛狐狸了,否則,我會失去鬥志,辜負父親、大姐和二哥,還有整個祁家家族的期望。我姓祁,我是豢龍氏的後代,是臥龍谷的城主,對於這份至高無上的權力我肩負着不可推卸的重任。
我在回城的路上策馬狂蹦,希望藉此甩掉腦中不時纏鬥不清的想法。範仁和範義在後面邊喊邊追,激起的揚塵在陽光下如煙似霧。
到牢門口的時候,胯下的馬兒呼哧喘着粗氣,差點沒昏過去。“辛苦你了。”我拍拍它的脖子,有人上來將它牽走。雙胞胎兄弟還沒追上來,我交代了旁邊的獄卒幾句之後徑直走入牢房。
一進大牢,每一間牢房都關了好幾個人。最前面的幾間關的是斷罪進來犯了小偷小搶之類罪行不嚴重的人犯,而叛軍和被抓的內應官員全都關在後面。
豢龍城向來少重刑犯,牢房一年到頭基本上全是流水一樣關着不同的犯人,且十有六七是空着的。如今這樣關的滿滿當當只怕也是豢龍城建大牢以來頭一回。
往裡走,我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他們有氣無力的躺在簡易的牀板上,仇恨憤怒的目光隨着我而移動。
走到盡頭,我也沒看見韓莊一家人,不由得蹙眉向身後的獄卒問道:“吾怎麼不見叛軍頭領和內應官員?”
“回城主的話。公卿大人和右將軍特意交待過,他們是重犯,不得有半點損失,所以卑職就就將他們全都安排在下面的地牢裡。”獄卒說着,已經有人迅速上前引路。
我跟着他們拐彎到牢房一側的角落,果然有往下的石階。沿着石階下到地牢,這裡則是每個牢房只關押了一個人。
只一眼,我就看見鐵鏈加身的韓莊。昔日陽光活潑的少年懨懨的靠牆而坐,手臂上裹着繃帶,幾縷青絲雜亂的垂在肩膀。他旁邊的牢房是披頭散髮蜷成一團的韓燕,再過去便是朱長青和幾個朝中大臣。
“田烈呢?”我掃了一圈剩下的牢房,確實沒看到他的身影。
“姑父他神通廣大自有龍神相助,你們這幫狗賊是抓不到他的!”獄卒還沒回答,韓莊已經嗆聲出口。他冷冰冰的瞧着我,剛纔還灰濛濛的瞳子這一刻卻似有火焰在燃燒。
“混賬!”獄卒抽出鞭子來照着韓莊就要抽下去,韓燕也面色驚慌的看着這邊。
我欲開口制止,奈何鞭子已經落下。嘴上來不及,身體卻自己動了,我眼疾手快的架住獄卒握着鞭子的手:“你們先上去吧,吾有事要問他們。”
獄卒惶恐的收回手:“城主請三思,他們可是叛軍!”他目光狠狠的瞪了韓莊一眼,“卑職擔心他們對城主不利。”
“不是已經餵過藥了嗎?沒事的。”我目帶警告的瞥了韓莊一眼,他嘲諷一笑,我把手朝獄卒面前一伸,“鑰匙給我。”
“可是……”獄卒爲難的看着我,一張臉擰的眉毛都快疊到眼睛上了。
“沒什麼好可是的。”我乾脆一把抓過鑰匙,“你們出去吧,還有,以後不準隨意對他們用刑。這些不過是被人挑唆的傻子,等風頭一過,真正的大惡人被抓到,這些人都是要重歸自由的。把他們關在這裡,是爲了保護他們。喂藥也是爲了防止他們自殺,你們要是在背後給吾捅婁子,當心連你們一起抓。聽明白沒?”
“明……明白了。”獄卒們驚訝的相互對視一眼,魚貫退出地牢。
韓莊忽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貓哭耗子,假仁假義。”他眯着眼睛一臉譏諷,“當初也不知道是誰不要臉的施苦肉計進了村子,探聽情報,還毀掉了毒藥草。都怪本座當初不聽姑父的話,留下了你這個禍患,毀了整個起義……本座那天怎麼就沒殺了你呢?哈哈哈!”
“臭小子,你還有理了是不是?”我啪嗒打開鐵鎖走進去,“你們當初受盡冤屈,經歷過生離死別的痛楚,爲什麼還要做這種殃及無辜的事?若是你們成功燃氣毒煙,衝入城內,會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打不過軍隊,所以想着去偷襲普通百姓,這樣的你們又和當初將你們逼上絕路的人有何區別?!”
“滾!”一個淒厲的尖叫聲突然刺進耳中,我扭過頭,韓燕正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盯着我,“你這個惡魔,還想着蠱惑我哥哥嗎?滾去出!滾出去!”
“妹妹!”韓莊咬牙偏了一下身子想去安撫癲狂的韓燕,奈何他根本移動不了分毫。
韓燕瘋了一般嘶吼,如果能動,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撲過來將我撕碎再一口一口吞食入腹。我想起昔日清麗可愛的那個小女孩,她怎麼變成這般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