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母訓

一行人隨着人流便邊走邊說笑,忽見路邊有個猜燈謎的地方,擠滿了書生與少女,大家都在一個個地看過去。倒也十分別致有趣,敖紅來了興致,拉着楊嬋說要過去看看。

幾人也擠進去看熱鬧,卻聽見一個人大聲念道:“偶因一語蒙擡舉,反被多情送別離。”翻來覆去的念着,想必是猜不出來。

劉彥昌輕聲道:“這個……是傘。”

一個老翁看樣子是攤主,喊道:“這位先生猜中了!”說着,遞過來一盞花燈,是一隻白紗紮成的花燈,點亮燭火,晶瑩剔透,好看極了。劉彥昌將花燈遞給楊嬋,兩人相視一笑。

“有土可種桑麻,有水可養魚蝦,有人非你非我,有馬可走天涯。”敖紅拿起另一盞燈念道,“這個我知道,是個‘也’字!”

“姑娘好聰明!”攤主笑嘻嘻地遞給一盞宮燈給她。

卻聽得丁香念着:“年少青青到老黃,十分拷打結成雙,送君千里終須別,棄舊憐新撇路旁——這是個什麼東西啊?”

敖春在一邊說:“不知道,咦,姐姐你知道嗎?”他也猜不出來,正覺得在妻子面前失了面子,又看看敖青,敖青也是搖搖頭,猜不出來。

沉香輕輕一笑,在敖春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敖春大喜,對他道:“兄弟,多謝你了,改日請你喝酒啊!”接着就大聲喊道,“是草鞋,是不是?!”

“沒錯!”一盞上面畫滿了胖娃娃的花燈遞到了丁香手裡,“老朽助你們兩個明年能夠生一個大胖小子!”

丁香的臉羞紅了,擰了敖春一把,疼地敖春嗷嗷直叫。

楊戩拿起一個,卻見上面寫着一個字:螢(打一字),不禁好笑:“這個也算是燈謎?”

攤主笑嘻嘻地道:“這個燈謎是最難的,今天一整晚都沒有人猜得出來呢!不知道這位公子猜不猜得出來?”

楊嬋湊過來看了看,也是搖頭不解:“就一個字,沒有提示,能看出什麼來啊?”又看看劉彥昌,劉彥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楊戩想了想,笑道:“我姑且猜一猜……是個‘花’字,可對?”

攤主大吃一驚:“公子真是聰慧過人啊!”

楊嬋不解,問瑤姬:“怎麼會是個‘花’字呢?”

沉香一拍手掌:“可不是,螢可不就是草化的①!”

楊嬋這才恍然大悟,道:“真是有夠刁鑽古怪的……”

那攤主在店裡搜尋了一番,有些抱歉地道:“這位公子,店裡的花燈幾乎都送出去了,還有一盞河燈,您就將就一下吧……”說着,遞過來一盞素紗紮成的河燈,那是一朵蓮花燈,上面用草字寫了一句詩:“天若有情天亦老。”

楊戩一見到那盞燈就愣住了,這盞燈……像極了當然上元佳節,兩人在河邊放下的那盞河燈……“我只願……長相廝守……”當日自己許下的願望還歷歷在耳,卻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楊戩一時沒用動,甚至不敢去接下那盞河燈。

瑤姬正在奇怪間,卻見沉香上前一步,接下了那攤主手中的河燈,衝他點頭一笑:“謝謝老闆了!”

楊戩沒想到沉香會願意接下這盞燈,欲言又止。沉香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做,一時之間也是怔了一怔。

劉彥昌見狀,心中一頓,正要開口,卻聽楊戩快自己一步道:“娘,正好我和沉香去把這盞燈給放了……”他看了看沉香,“我們馬上就回來!”

瑤姬只以爲他們舅甥倆有話要說,便拉拉楊嬋,示意讓他們兩個好好說會兒話,於是幾人就先行離開了。臨走前,劉彥昌看了看沉香,又看了看楊戩,那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擔憂。

楊戩對上劉彥昌的目光,劉彥昌的眼中……滿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擔憂,依舊……對楊戩的一種警告。楊戩幾乎可以確定,劉彥昌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麼。作爲一個父親,發現了兒子與他們舅舅之間有了不該有的感情,他卻一直隱忍着,只希望兩人可以想清楚。但是今天……楊戩第一次提出要和沉香獨處,想必是他想要說些什麼……劉彥昌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儘管他知道自己沒有楊戩的本事,但是他依舊要警告他:沉香是我的兒子,你絕對絕對不可以傷害他!

楊戩對着這一個父親的目光,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妹夫,也是沈檀當日曾經說過的那個教會他人生道理的父親!楊戩第一次正視這個妹夫,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這是他的承諾: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沉香……

河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三三兩兩地站在不遠處。河面上有着許多河燈,在河面上映除點點紅光,散在整個河面之上。楊戩拉着沉香的手,他抓得很緊,沉香一再想要掙脫,但還是無法掙開。楊戩走得很快,他的手帶着炙熱,好像要把自己燙傷一樣。沉香不敢跟着他去,就好像會發生什麼讓自己害怕的事情一樣,但是楊戩強迫着他不得不去面對。

在離人羣比較遠的地方,楊戩終於鬆開了手,拿起那盞河燈,點亮了燭火,燭影搖紅,在夜色下勾勒出他清雋傲然的側臉,他的眼中帶着堅毅,似乎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看着蓮燈隨水緩緩漂去,楊戩低聲道:“你說……我許了什麼願?”

沉香已經明白了什麼,輕聲回答道:“我只願……長相廝守……”一同當日楊戩對自己所說的話。

楊戩點點頭,望着沉香的眼中有着不容抗拒的決定:“我一直在問自己,失去了你,我究竟有沒有後悔過,你選擇了三界,幫助我完成了我的心願,按理說我應該沒有任何遺憾了。但是……我的心一直在告訴我自己,我在後悔,我甚至在想……我不要什麼新天條,我不要什麼三界!什麼大局爲重我統統都不要,我只要你!沒有了你,我楊戩永遠不會明白什麼是愛,那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即使……我是你的外甥,你是我的舅舅?”沉香望着他,“一旦我們在一起,我們要面對的種種甚至會比你當日釋放出新天條還要困難,我們很可能會被衆叛親離,揹負上千夫所指的罵名……”

“我只要你,即使衆叛親離,我也……再所不惜!”楊戩一字一句,說得如此之清晰,那是他對於沉香的誓言,即使面對再多未知的困苦,他也願意去面對。

“你……”沉香不解。

楊戩繼續道:“從第一次相識以來,都是你在爲我們之間做出努力,你幫助我釋放了三妹,幫助我治好了母親,沉香……你爲我做的所有事情我全都記在心裡。但就是那倫理道義讓我不敢去想,我害怕面對三妹,面對母親……但就在今晚,我忽然捫心自問:爲什麼,一直都是你在努力,而我就不難想你一樣呢?我一直都在瞻前顧後,甚至忘記了我們之間那最初的感覺。當日……我想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也是義無反顧,彷彿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的行動一樣,爲什麼我會忘記了那種感覺呢?”

楊戩當然明白那是爲什麼,一當一個人有了責任之後,責任越重,膽子越小。當年,在母親死後,自己全無負擔,只一心一意想要報仇的時候,他無所顧忌,毫無畏懼。但是當他成爲了二郎真君,成爲了司法天神,他的膽子就越來越小:寸心對自己有恩,自己不能讓她無依無靠,所以自己娶了她;天條對三界造成了很大的危害,所以自己委蛇委蛇,做了兩份卷宗;三妹是自己唯一的親人,自己要保護好他,所以自己聽從了王母的安排,甘心做她的走狗……當越來越多的責任壓下來,他就只能妥協、妥協、一再的妥協……然而這一次,他不再願意繼續妥協下去了。

楊戩望着沉香,堅定地道:“所以這一次……我不再害怕了,我什麼也不害怕,我要你,只要和你在一起!”

這纔是他自己,那個曾經“聽調不聽宣”的二郎真君楊戩!要逆天,便逆;要接那司法天神的位,便接——一旦決定,便從沒有回過頭,何必如此拖泥帶水!

沉香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他望着河中央的那盞河燈逐漸漂進了其他河燈當中,一直沒有說話。待那盞河燈漸漸看不見的時候,他纔開口:“如果有一天……你會後悔嗎?你我都很清楚,未來我們要面對的是什麼,我害怕的也正是這個,我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雖然他嘴上沒有說,但是在他的心裡……一定在責怪我……若是我娘知道了……還有……外祖母……”

“我明白,但我楊戩一旦決定的事情就從來不會後悔,我知道,你也一樣。”一旦兩人真正決定了要在一起,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放棄,哪怕是死……

沉香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亦然。”哪怕天崩地裂,我也……不會與你分開……

楊戩原本緊張着的心這才緩緩送了下來,他試探着伸出手,將沉香擁進懷中。懷中人現在是個少年,相比起沈檀的模樣,沉香比自己矮了不少,但是當那溫熱的身體擁進自己的懷中時,楊戩的心一下子安然了下來。無論未來會如何,無論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沉香永遠會在自己的身邊。就想當日無論自己如何逼迫他恨自己,這個少年始終會呼喚自己一聲“舅舅”。他信任自己,遠遠超過別人,他愛自己,也遠遠超過任何人……

然而重修舊好的兩人卻沒有注意到,在那不遠處的河岸邊,站着一個面色鐵青的白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那瑤姬仙子!

兩人回到真君神殿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明亮的月光溫柔的傾灑在真君神殿前,白玉的欄杆晶瑩剔透,幾絲流雲在真君神殿的飛檐上緩緩漂浮。楊戩握着沉香的手,心中有着難以言語的喜悅,原本空空蕩蕩的心已經被填滿了,令他的脣角忍不住上揚。

沉香輕輕微笑,也不說話,兩人就時不時地對視一眼,然後微笑。一切話語,盡在不言之中。銀色的清輝之下,兩人相伴而行,心中寧靜而滿足。送沉香回房的時候,楊戩低下頭,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吻,輕聲問道:“好不好?”

沉香點點頭:“好,有你在,什麼都好。”

待沉香回房後,楊戩才帶着一抹笑意回到偏殿。剛一打開門,就看見一身白衣的瑤姬臉色陰沉地坐在偏殿當中,一邊的哮天犬一看見自己急忙衝着自己使眼色。

楊戩一看就知道母親是生氣了,忙笑道:“母親怎麼來了?這麼晚了……”

瑤姬卻不看他,喝道:“給我跪下!”

楊戩一怔,雖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但也老老實實地跪在了母親的面前。哮天犬又急又驚,正要說些什麼,被楊戩眼睛一瞪,也不敢說什麼了,只好老老實實地待在一邊。

“我問你,你可知罪!”瑤姬斥道。

楊戩自然是不知道:“二郎不知,還望母親明示。”

卻聽得瑤姬冷笑:“好啊!我的好兒子,楊家的好後代!楊戩啊楊戩,我不在你的身邊,沒想到你居然成了這個樣子!居然……居然做出如此違背倫常的事情來!”

楊戩一聽得“違背倫常”這四個字,就已經明白了是什麼事情——母親,知道了自己和沉香的事情了。看母親又氣又急的樣子,楊戩急忙勸道:“母親!切莫氣壞了身子!”

“你還知道我是你的母親,你……”瑤姬氣得手都發抖了,“你對得起你的父親嗎?!你還是楊家的後代嗎?!”

楊戩咬牙:“二郎與沉香……乃是情之所至,二郎沒錯!”

瑤姬大怒:“你還說你沒錯!沉香是你的外甥,你是他舅舅!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對得起三兒?!”

“二郎知道對不起三妹,也對不起……母親……”楊戩擡頭道,“可是情之一事,絕非我們所能夠控制得了的!母親當年與父親,三妹與劉彥昌,不也是如此麼?”

“你……”瑤姬手指着他怒喝道,“你怎麼能夠將這兩件事情相提並論!你們之間是違背倫常,是天理不容的!”

“倫常也罷,天理也罷,不就與當年阻止娘與父親的天條是一樣的嗎?”楊戩反問道。

瑤姬氣極了,一把抽出腰上的寶劍,朝着楊戩就劈了下去!嚇得哮天犬急忙衝上來,攔住瑤姬:“長公主!您……您息怒啊!”又對着楊戩道,“主人!主人……您快走啊!”

瑤姬是楊戩的母親,楊戩再怎麼樣也不能夠忤逆不孝,所以他也是跪着一動不動,任憑母親處置。哮天犬也不好對瑤姬下重手,只能一個勁兒地攔住她。瑤姬氣急敗壞,一記飛袖衝着哮天犬而去,哮天犬被擊飛了出去,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瑤姬再度拎起寶劍,就要衝着楊戩看下去,卻見楊戩袖中藍光一閃,一個身着藍色鎧甲,臉上有着藍色龍紋的男子攔住了瑤姬的寶劍。

瑤姬一見到對方,臉色大變:“三首蛟——怎麼是你?!”這不正是當年抓碎了自己心臟的三首蛟麼?怎麼會在二郎的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我也實在是受不了了,這兩人老這麼也不是回事兒……索性……就在一起吧!我有時候真的恨不得把二GG寫死了,讓他直接去幽冥和沉香親親我我算了!可是又捨不得,還是喜歡寫他們甜甜蜜蜜的神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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