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四月,薛流嵐唯一的兒子薛騏生辰在即,然而他的生母慕容皇后還在病中。宮闈裡的事情總是會不脛而走,成爲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
“哎,這小皇子生辰馬上就到了,你們說皇上是不是會大赦天下啊。”坐在茶館裡面喝茶的幾個商人閒聊着。
“說不準吧。你看皇上才登基就將慕容皇后冷在一邊,我看着小皇子也沾不着什麼好兒。”一個人晃了晃手裡的茶杯,搖頭道。
“我看可不一定。皇上可就這麼一個兒子,就是郭妃以後有了兒子那也是排在這位皇子的下面,將來的事兒,不好說。”
“這有什麼不好說的。你看現在郭尚忠他們家是什麼形勢,再看看慕容家,那都遠在邊關了。皇上可未必就能冒險把慕容家召回金都來。”
“怎麼個冒險法?”年輕一點的人好奇起來。
年紀少長一點的人壓低了聲音:“你們難道不知道當年先皇爲什麼廢了慕容皇后?”
“聽說是外戚專權啊。”少年人失望的看了年長的人一眼,還以爲是什麼新鮮事兒呢,這都是滿天下人都知道的秘密了,有什麼好壓低聲音的。
“你小點聲。”年長的人趕緊擺了擺手。“慕容家鼎盛的時候那都是十幾年以前了,當真是就連皇上都奈何不了他們家。我有一個親戚在宮裡面當差,他就說啊,當年先皇恨得牙根癢癢,想盡了方法要平了慕容家呢,所以……”
“所以纔有了後來的鄧家,但是先皇主要的力氣都花在了郭尚忠身上,他想要讓宦官扶持皇家,從而將慕容家壓制下去。”忽然,年長的人身後,一個少年公子負手站着,微微笑着將他的話補上。“可是現在威脅最大的不是慕容家,而是宦官專政。”
衆人猛然擡頭,都嚇了一跳。這街頭巷尾的議論充其量就是吃完了飯沒事做,可若是真傳到了官家的耳朵裡,也許就是一場牢獄之災也說不定。
“這位公子……”半晌,那老者站起身來。“這有的話可不能亂說。”
“如何是亂說?”那公子歪着頭看着老者。“本就是如此,就算是現在有朝廷的官員在,我也一樣是這話。”
衆人被他說得一窒,不由得又細細打量着這位公子一番。一身白袍,腰間束帶,面如冠玉,兩隻眼漆黑有神。看上去便是一個大家公子。
見衆人不回答,那公子也懶得和他們糾纏下去,徑自拱了拱手轉身出了茶館,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這位公子看着很眼熟啊。”其中有一個人沉思着說道。“好像在哪兒見過。”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那白衣公子消失的方向,只聽那個沉思的人驀然大喊:“是慕容瑾!那個人是我在武川見過的小慕容將軍!”
慕容瑾在宮門口勒住馬,翻身下來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住。
“我是皇上身邊的侍衛,奉命出宮辦事的。”說着,慕容瑾取出腰上令牌遞了過去。
那令牌是黃金打造,只有一面是用紅色寶石鑲嵌出的字,紅豔豔的“衛”字與那鮮明的黃色對比着,看得人眼睛一痛。
“得罪了。”守宮門的侍衛趕緊雙手將令牌還了回去。能拿着“衛”字腰牌的,那可是皇上的貼身護衛,他們得罪不起。
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宮門,慕容瑾不往昭陽宮走,卻反而閃身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來到皇上的寢宮。
遠遠的就聽見小皇子薛騏在院中笑着。聽見孩子的聲音很響亮,慕容瑾才放下心來。轉過石柱,慕容瑾可以看見小丁子在帶着薛騏在院子裡玩兒。
小丁子?慕容瑾愣了一下,忙轉了腳步要走時,恰恰撞上身後的一個人。
疾速向後退了幾步,慕容瑾的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軟劍之上。擡眼,入目是薛流嵐似笑非笑的面孔,他穿着一身黃色的常服,只在髮尾用絲絛攏了頭髮,慵懶的看着她。
呼出一口氣,慕容瑾收起防禦的姿勢,向後看了看,並沒有驚動玩兒得正歡的薛騏。
“跟我來。”薛流嵐沉聲說了一句,轉身走在慕容瑾的前面。
慕容瑾再回頭看了一眼薛騏,然後靜默的跟在薛流嵐身後。她並不知道薛流嵐打算將她帶到哪裡,但無需多問,定然不會是危險的地方。
今日是小皇子的生辰,宮裡都忙着張羅慶祝的事情,所以此時薛流嵐的寢宮門虛掩着,門口只有兩個宮女盡職盡責的守着。
“你們下去吧。”薛流嵐揮了揮手道。
兩個宮女巴不得此時可以呼朋引伴的玩兒去,聞得這一聲吩咐,簡直跟遇上了大赦的囚徒一樣,歡天喜地的謝了恩之後就跑得沒影兒了。全然沒注意到安靜的站在樹幹之後的慕容瑾。
薛流嵐並沒有回頭,自顧自的推開門走了進去。他知道,慕容瑾會跟着進來。
果然,慕容瑾閃身進了屋子,回手關上門,上前一步問道:“什麼事?”
“只有你自己回來?”薛流嵐背對着慕容瑾問。
“我將凝碧留在那兒了。原本就應該讓他們一起走的。”慕容瑾忽略了何承簡的名字。畢竟宮中的牆都是漏風的。
“她臉上的傷疤好了?”
“已經沒事了。”說着,慕容瑾又從袖子中取出了一個小瓷瓶放在桌子上。“這是我給郭聆雨帶回來的藥。既然凝碧已經沒事,我就放過她了。”
薛流嵐轉過身來凝視着慕容瑾:“她可搶了你的相公,你就這樣放過她?”
慕容瑾沉默了一會兒,驀地自己笑了一聲。
“今天是騏兒的生辰,我也該回去準備一下了。”說着,慕容瑾轉身就要開門離開。
薛流嵐的腳邁了半步,卻又生生的頓住:“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需要問嗎?”慕容瑾看着自己扶在門栓上的手。“若是不必顧忌郭尚忠,那日郭聆雨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話音才落,只聽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慕容瑾尚未回頭,整個人就被薛流嵐從後面緊緊的抱住。
“我以爲你會說,無所謂。”薛流嵐微微笑着將下巴搭在慕容瑾的肩頭。
慕容瑾略略偏了頭看他:“你覺得我是那麼大度的女人嗎?”
“我是怕你不在乎。”薛流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你一走月餘,一點消息都沒有。我還以爲,你再不打算回來了。”
聞言,慕容瑾的脊背一僵,忽然想起在雪山神醫的醫館裡與翼的那番對話。
“瑾姐,既然出來又何必回去呢?以朱雀營的實力,從皇宮中將騏兒帶出來一點都不難。”翼靠在石頭上,手裡拎着兩罈子酒,順手丟給慕容瑾一罈子。
慕容瑾拍開泥封,大口喝了幾口酒,笑道:“如今的慕容瑾再不是當年那個武川的慕容瑾了。”
“哦?”翼斜了眼睛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微微一笑將酒罈子放在桌子上:“從前的慕容瑾可以戰死在武川的戰場上,可是現在她開始有太多的捨不得。”
“因爲有了騏兒?”
“是已經失去了太多。翼,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珍惜過什麼。”慕容瑾的目光落在遠遠的天際,發出一聲杳不可聞的長嘆。
“在想什麼?”薛流嵐溫柔的聲音將慕容瑾從回憶之中拉回來。
慕容瑾搖頭,轉過來雙手環在薛流嵐的腰間,將頭貼在他的下頜上,輕笑道:“這幾日在宮中你沒虐待我兒子吧?”
“怎麼會?”薛流嵐不可置信的垂了眼眸看着慕容瑾。“那可也是我兒子啊。而且放在郭尚忠手上我着實沒法放心。”
“所以你派了小丁子看着騏兒?”慕容瑾白了他一眼。這就是所謂的不放心啊?
“所以我連早朝都將騏兒放在膝頭。”薛流嵐略帶了幾分委屈的說道。
上朝議政若是騏兒乖乖呆着還好,可偏偏就有那麼幾次當庭就哭翻了天,當時薛流嵐差一點就告訴文武百官,誰能讓皇子不哭,就官升三級。
慕容瑾吃驚的擡起頭來看着薛流嵐,半晌忍不住大笑起來:“薛流嵐,就算是想要培養騏兒,你也不用這麼早吧。”
“怎麼不用?”薛流嵐一本正經的看着慕容瑾。“早點把他培養成才,我才能夠和你浪跡江湖,從此逍遙啊。”
“你?”慕容瑾更加吃驚的盯着薛流嵐。
薛流嵐復又將慕容瑾攬回懷中,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歡皇宮中的生活。”
慕容瑾將臉埋在薛流嵐的懷中,彎起嘴角來笑着。
小皇子的年紀還小,所以薛流嵐只是大赦了天下,普天同慶之餘又在皇宮中擺下家宴。郭聆雨與蝶曼坐在下手,而慕容瑾則抱着薛騏坐在薛流嵐的身邊。
“聽說皇后一病數日,不知現在可痊癒了?”蝶曼站起身來,舉着杯子笑道。
慕容瑾微微頷首:“已無大礙。”然而手只是輕攬着薛騏,並沒有想要舉杯飲酒的意思。
薛流嵐看了她一眼,將面前的酒杯端起:“皇后大病初癒,這酒朕來喝。”
“皇上,臣妾看就不必勞駕皇上了。”郭聆雨猛地站起來,狠狠的盯着慕容瑾。她臉上的疤痕還沒有消去,略微顯得有些猙獰。“臣妾看皇后的臉色可是好得很呢。”
“妹妹這話可就不對了。”蝶曼在一旁掩口笑。“咱們皇后娘娘面容姣好,就如同白玉一樣沒有瑕疵,當然怎麼看都光彩照人啊。”
聞言,慕容瑾皺了皺眉,低下頭細心的用銀質筷子給薛騏夾了些能吃的菜放在碗中。
薛騏明亮的眼睛擡起來看了看郭聆雨,又看向自己的母后,扭了扭胖胖的身子想要下地走動。只聽“啪”的一聲,薛騏的衣服刮在了碗沿上,將整個碗都扯到了地上,碎成幾半。
“哇”,薛騏頓時被嚇哭了。
“哎呦,歲歲平安,歲歲平安。”小丁子一面唸叨着,一面趕緊上前來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什麼歲歲平安,我看是短命吧。”郭聆雨冷笑一聲,徑自拂袖而去。
慕容瑾一面哄着懷中的薛騏,一面與薛流嵐對視了一眼,低了頭輕嘆一口氣。薛流嵐對騏兒越好,只怕他日後的日子越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