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裡,郭尚忠懶懶的靠在椅子上,右手轉動着戴在左手之上的玉扳指,目光一直遊離在面前的若暗若明之間。
“回公公,小丁子來了。”門外,一個略顯尖銳的太監聲音響起來。
“讓他進來。”郭尚忠坐直了身體將眼神放在門口。
門被恭敬的打開,小丁子雙手捧着漆硃紅盤一路碎步走了進來。背後,門被倏然關上。
“恩主。”小丁子一抖,後背上微微有些冷汗冒出來。
郭尚忠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擡了擡手指向一旁的桌子,示意小丁子將東西放下。
“這什麼東西?”
“這是五皇子讓小的給您送來的上好清茶。”小丁子陪着笑回答。
郭尚忠欠了欠身,掀開覆蓋在朱漆盤上的錦帛,打開蓋子隨手拈了一點茶葉放在手掌心上,細細的看了一看,又放在鼻下聞了一聞。
“果然是好茶。”郭尚忠抖落掌心的茶葉,轉了眼睛看向小丁子。“你可知道它爲什麼好?”
“回恩主,小的不知道。”
“因爲它沒有毒。”郭尚忠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這茶葉啊,它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可不比人心,看不出個好壞。”
小丁子聞言,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手垂在身側大氣也不敢出一點。
“小丁子,你說呢?”郭尚忠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危險的意味,那氣勢將人死死的壓制在原地,窒息的壓迫感讓人甚至不敢移動分毫。
“小的對恩主忠心耿耿天地可鑑,絕沒有半點異心啊。”小丁子磕頭磕得如同搗蒜一般,落地都能夠聽到響聲。
“行了行了,別磕了。”郭尚忠嫌棄的擡起腳擋住小丁子的頭。“我又沒說你叛主,你心虛個什麼勁兒啊?”
“小的,小的……”小丁子磕磕巴巴的接着話,忽然靈光一現道:“小的身在曹營心在漢,怕有小人跟恩主進讒言,往小的身上潑髒水。”
“清者自清,小丁子,你若是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郭尚忠收回腳,站起身來走到小丁子面前。“你先起來說話。”
“是,恩主。”小丁子站起身來,用袖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郭尚忠緩緩邁着腳步,來回的走了幾趟,忽然頓住腳步問:“我問你,薛流嵐除了慕容家的勢力之外,就沒有培植自己的嫡系嗎?”
“回恩主,沒有了。便就只是爲了這點勢力,五皇子也在皇子妃面前受了百般委屈呢。”
“哦?”郭尚忠懷疑的打量了一眼小丁子。“薛流嵐可是個想爭皇位的主兒,怎麼會連自己的勢力都培植不起來?”
小丁子見郭尚忠懷疑,眼睛轉了一轉,上前一步低聲道:“這個恩主就有所不知了。現在五皇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風光,其實這些東西都是那位皇子妃暗地裡教的。”
“你是說,薛流嵐現在只是慕容瑾的傀儡?”郭尚忠還真是沒有想到這一層,乍聽之下吃了一驚。
“也差不多了。五皇子那麼風流的一個人,現下就是娶回家一位妾室,也是不敢去親近啊。”
“那慕容瑾如此厲害?”
“可不是。她是位將軍,五皇子身上又沒有武功,動起手來只有被皇子妃打的份兒。”小丁子一臉同情的說道。
郭尚忠聽了暗自點了點頭,目光看着窗櫺上面的枝影出神。若小丁子所言不假,那此番薛流嵐求助於自己就有情可原了。而日後他也將會依靠自己的勢力對付慕容家,到了那時,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便是他郭尚忠了。
“小丁子。”
“小的在。”
“你現在回去,給我好好盯着薛流嵐和慕容瑾。不管他們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來報。”郭尚忠斜睨了眼睛看着小丁子。這可是他從小養到大的眼線,手上又握着他的生死,想必小丁子定然不會背叛他。
小丁子躬身答應着,打了個千碎步退了出去。一路回到昭陽殿之後,左右看了看,確認沒有人跟着他,這才溜到薛流嵐常呆的書房門前,閃身溜了進去。
“爺,奴才回來了。”小丁子近前一步單膝跪地。
薛流嵐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擡起眼睛看着小丁子笑道:“看你這一臉的得意,我交代的事情辦成了?”
“可不是。小的辦事爺您放心。”小丁子笑嘻嘻的站起身來立在一旁。
薛流嵐指了指旁側的椅子示意小丁子坐下說。
“奴才不敢,就衝爺討碗水喝就行。”說着,小丁子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幾口喝了進去。出了那麼冷汗,他現在可是極度缺水啊。
喝完了水,小丁子將他和郭尚忠的對話複述給薛流嵐聽,自然也包括郭尚忠後來囑咐他聽着薛流嵐與慕容瑾的動靜。
“他可曾懷疑你?”薛流嵐聽完之後問道。
“應該是沒有。郭尚忠手上可是握着奴才的命呢,他諒奴才沒有那個膽子背叛他。”小丁子的笑意收斂了起來,雖然心中仍然餘悸未消,但他的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堅定。
薛流嵐看着小丁子,許久才慢慢的道:“若是你現在抽身還來得及。起碼,我可以保證將你從到武川與你母親團聚。不要到了最後讓自己後悔。”
“奴才不會後悔的。”小丁子忙回答。“當年我們徐家家破人亡的時候,奴才就發誓一定要報仇,也正因爲郭尚忠說會幫奴才報仇,奴才纔跟着他。”
“但是現在,你們徐家的仇柳已經報了。柳親手殺了你們的仇人。”
“可他最後卻相當於死在了郭尚忠的手裡,還有本該是我大嫂的星姑娘。”小丁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大哥活着的時候,我沒來得及和他相認。他們死了,我一定要爲他們報仇。”
薛流嵐愕然。仇恨的力量足可以毀天滅地,他甚至懷疑自己將小丁子扯進了這場較量中,是對還是錯。
“你先回去歇着吧,有事我會叫你。”薛流嵐嘆了口氣,將小丁子遣退。
門閉合,寒露自書架旁的陰影裡轉了腳步出來,徑自走到薛流嵐面前。
“主子就不怕小丁子出賣你?無根之人多是不可相信的。”寒露不無擔憂的道。
薛流嵐含笑搖了搖頭:“即便他不爲了我,也會爲了柳堅持下去。當年徐家滅門,徐尚書的兩個兒子不知所蹤,想不到,一個被慕容家收養成了刺客,而另一個被郭尚忠帶走成了太監。”
“人各有命只由天。”寒露的臉上也露出幾分嘆惋。以徐尚書的家教,若是沒有當年的事情,這兩個人應該都是朝中頂尖的俊傑吧?
“罷了,不說了。”薛流嵐深深吸了口氣道。“我找你來,是爲了另一件事。”
“主子請講。”寒露正色拱手道。
“我要你着人去查老七夜刃的所在。”薛流嵐凝視着寒露。“而且越快越好。”
“主子想要一舉端了夜刃老巢?”
“先不忙,總要人贓並獲纔好。而且,現在鄧欽堯在朝中的勢力還沒有完全剪除,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不是動夜刃的時候。”
“屬下明白。”寒露垂首道。先將夜刃納入到自己的控制範圍中,在最好的時機將這一刀刺出去,這樣才能真正讓薛斐言元氣大傷,從此難以東山再起。
薛流嵐滿意的點了點頭。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計劃進行着,多年費盡心血的準備終於要爆發出來了。
晚上時候,慕容瑾在燈光下細細欣賞着慕容瑜爲小皇子做的各式各樣的衣服,肚兜,越看越覺得愛不釋手。
“以後爲人母了,這些東西也該學一學啊。”薛流嵐溫柔的坐在慕容瑾的身邊,順手將手中的書放在一旁,執起慕容瑾的手笑道。
慕容瑾揚眉看着他,笑道:“是該學一學了。你看這個,真好看。”
薛流嵐接過慕容瑾手上的小肚兜託在手掌心中看了一看,點頭贊同道:“果然好看。比麟兒他娘繡得好多了。上一次繡的那是什麼來着?蓮花還是狗尾草?”
“薛流嵐。”慕容瑾圓瞪着眼睛衝薛流嵐揚聲吼。“你想用這件事笑我多久?”
“唔,這個啊,看我心情咯。”薛流嵐面對慕容瑾捶過來的拳早有準備,伸手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順勢將她拉在自己的懷中。“或者,看你什麼時候鬧出新的笑話。”
“哼。”慕容瑾從鼻子裡擠出一個聲音回答他。
“好了好了,不氣你了。本來就已經很像球了,再生了氣,一會兒該飄走了。”薛流嵐放聲大笑起來。
“薛流嵐,你最好在我活動自如之前消失,不然看我怎麼報復你。”慕容瑾的手被薛流嵐握着,也用不上力道,只能惡狠狠的威脅他道。
“真的生氣了啊?”薛流嵐故作驚訝的道。“那麼,夫人,爲夫給你賠罪可好?”
“怎麼賠?”慕容瑾柳眉倒立着,白了薛流嵐一眼。
“我派人將你父親,咱們王朝的靖北將軍慕容將軍請來如何?”薛流嵐偏了頭含笑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聞言,猛然怔住,只呆呆的望着薛流嵐,一時間沒了反應。
“你不喜歡?”薛流嵐試探着問她。
“你是說真的?我真的可以見到我父親了?”慕容瑾急急的問道。
薛流嵐點頭:“自然是真的。我這裡有件事情需要一個德高望重的人,想來想去,還是請岳父大人來比較合適。”
其實,並不需要故意的捨近求遠。只是薛流嵐想着,慕容瑾太久沒有看見自己的父親了,心裡定然惦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