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情節,在美國記者克勞森所著的《竹聯幫大佬傳奇》一書中可以窺見端倪。
彼時,蔣沉舟剛剛得到百靈兒,正是“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權”的巔峰時刻。)
此時,黑室的“誣陷”開始,蔣沉舟被迫跑路,避禍於柬埔寨。按照黑室的計劃,我被政fǔ“扣押”,成了湯與蔣沉舟談條件的籌碼。事情的發展過程正如湯預料的那樣,蔣沉舟願意執行瀘沽湖計劃,藉此來救出我、洗白身份。他先趕來瀘沽湖展開挖掘工程,我則留在臺北,藉着黑室的力量,把所有與蔣氏有關的男‘女’老小全部關進秘密監獄裡,等待最後勝利的那一刻大開殺戒。
湯要我趕來瀘沽湖,繼續監視蔣沉舟,以免發生變化。沒想到,我在無意中閱讀了蔣沉舟的日記後,驚詫地發現,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愛我,既不是因爲“情蠱”,也不是因爲男‘女’間的**,只是單純的“愛”。在他心底的夢想中,一直深藏着一個模糊的影子,那纔是他真正想要的‘女’人。當我出現,那影子就突然清晰起來,跟我完全‘吻’合。他明瞭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復仇,而他爲了成全我,甘願一步步踏入我佈下的圈套,希望這樣能解開我心裡的仇恨之結,脫胎換骨,成爲真正快樂的‘女’人。
他常說,我要給你快樂。甘願受騙上套,也是“給予快樂”的一部分。
我幡然醒悟,要和這個真愛我的人重新開始,但上天偏偏跟我開玩笑,一年前自己給自己種下的“牛頭馬面降”已經開始發作,我的臉變得醜陋無比,連自己都不敢看。從前自種“牛頭馬面降”的本意,是要在他死心塌地愛我之後,一下子亮出醜陋到極點的臉,讓他從美的巔峰跌到醜的谷底,因承受不起而造成神經錯‘亂’。
沒辦法,我只能用面紗擋住自己的臉,晚上就滅掉所有的燈火再上‘牀’,始終不肯讓他看我的臉。結果,天算不如人算,他還是看到了。我永遠無法忘記當時他說的話——“妖怪、妖怪”。原來,再多再濃的愛,也要以‘女’人的美貌爲前提。
我害死了他,再活着也無趣,不如就此了斷吧……
聽完了百靈兒的話,葉天總算理解了當晚蔣沉舟那些囈語中的含義。百靈兒以復仇開始,以復仇成功結束,這本該是一個快意恩仇的喜劇結局,但在這個故事中,人‘性’的力量突然顯‘露’出來,‘逼’得蔣沉舟、百靈兒不斷地做出自己的選擇,又加上“中國黑室”的推‘波’助瀾,最終造成了悲劇。
百靈兒是個被仇恨扭曲了心靈的蠱人,蔣沉舟的深愛終於將她從失控的邊緣拉回來,卻又因爲“太愛”,竟無法接受枕邊人的容顏劇變,遭受了由天堂直墜地獄的致命打擊。
此時此刻,除了嘆息,葉天無法做更多,眼前這一方低矮的黃土饅頭,已經將所有的傳奇埋葬。從此之後,臺島竹聯幫大佬蔣沉舟已成江湖絕響。
“白家前輩在蠱術典籍上用紅筆標註過,沒有男人能承受‘牛頭馬面降’的打擊。多年以前爲了復仇,我在父母的衣冠冢前種下了帶着恨意的‘因’,今日在他墳前收穫的,卻是帶着悔意的‘果’。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我到底會如何選擇呢?猶記得他要了我的那個鳳仙‘花’初開的夜晚,在阿里山腳下的原住民農家客棧裡,整晚握着我的手,眼睛裡充滿了心痛和憂傷。我並不知道,從那一刻開始,他已經在用‘愛’化解我心裡的恨。”百靈兒輕輕地咳嗽起來,一隻手伸入面紗下,優雅地捂住‘脣’。
葉天見識過老卜隱藏在青銅面具之後的那張臉,他無法想象照片中美如‘春’‘花’、‘豔’若桃李的百靈兒,將在“牛頭馬面降”的摧殘下,一張臉變成何種樣子。
“我還記得,窗前鋪陳着白‘花’‘花’的月光,月光帶來遠處壩子上的年輕男‘女’們隔着山林溪流對歌的甜蜜聲音。那時候,我拉着他的手,教給他原住民的小孩子們最愛唱的童謠。”百靈兒清了清嗓子,拍着巴掌打着節奏,“唱的是——阿里山的山,阿里山的水,阿里山的姑娘愛臭美。臭美的姑娘是貴妃,骨碌骨碌貴妃,參見貴妃。貴妃愛的是國王,骨碌骨碌國王,參見國王……”百靈兒跪下去,雙手捧起黃土,慢慢撒向墳尖,“那時候,他以百分之百真情對我,我還給他的卻是謊言和欺騙。那天黎明,我看着熟睡的他,恨不得拿起旁邊的水果刀生啖其‘肉’,生飲其血。對不起了,對不起了……”
葉天不忍心聽下去,但又怕一旦自己離開,百靈兒就會做傻事。
“其實你還可以做許多事,比如保護好蔣先生的家人,代替蔣先生去照顧他們,讓他們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或者離開亞洲,換個環境重新開始。你還那麼年輕,一定有大把機會的,不是嗎?”葉天苦勸,只是連自己都覺得這些話蒼白無力。
百靈兒搖搖頭:“在這下面,埋着他早就準備好的金絲楠木棺。他知道隨時可能死在我的手上,卻沒想到,一具棺材要裝下兩個人的屍身。如今,他不在了,沒有人會再寵着我、愛着我,我的復仇計劃也已經結束了,就此再會吧。”
噗通一聲,她斜刺裡倒下,拍打起一大片浮土。
“百靈兒?百靈兒小姐?”葉天連續叫了幾聲,可她沒有絲毫迴應。此時三層面紗仍然覆蓋在她臉上,葉天木然站着,始終沒有俯身揭開面紗,去看她的臉。
樹林外響起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方純攜着元滿、元如意趕過來,直入林中,面對這一幕。
“她死了嗎?”元如意迫不及待地問。
葉天搖搖頭,元滿忽然‘露’出了貪婪而焦躁的神情:“臺島白家的護身蠱很厲害,我們正好可以借用。妹妹,如果咱們集齊了白、嶽、元、卜四家的蠱蟲‘精’華,就有實力跟餘家一較高低了。這麼多年來,我始終不服氣餘家,他們只知道躲在蠱苗禁地那邊,閉‘門’造車,固步自封,不跟外界來往。即然這樣,不如換我們來當苗疆的‘蠱術之王’,正好領導着苗人們過上好日子。”
他自始至終想着的就是稱王稱霸,一有機會,這種想法就要冒出來。
穿林而過的風擾動了百靈兒的白衣,她如同一隻中箭的鳥一樣,無力地伏在黃土饅頭上。
元滿踏近一步,猶猶豫豫地說:“葉先生、方小姐,我知道你們兩個是懂道理的人,這裡發生的事是苗疆煉蠱師之間的紛爭,必須由我們自己來解決,不適合外人‘插’手。不如這樣,你們先回去,如果有什麼變化,我再過去通知,好不好?”
葉天猛地舉起手,冷冷地搖頭:“她是蔣沉舟深愛的‘女’人,我不得不管,而且要把她好好地、一根頭髮絲都不少地埋葬在這個墳墓中。我已經做過承諾,就算再困難,也會毫不走樣地完成。”
方純橫跨一步,站在葉天旁邊,很明白地表示支持他的決定,四個人立刻變成了針鋒相對之勢。
元滿臉‘色’一變,強笑了幾聲,沒再開口。
元如意站出來打圓場:“好好,我們尊重葉先生的承諾,絕不會從你身邊搶人——哦不,是搶屍體。”
如果此刻雙方展開正面‘交’鋒,元氏兄妹肯定不是葉、方二人的對手,所以他們纔不敢輕舉妄動。
旁邊的一棵樹上,早就倚着一把鐵鍬。葉天‘操’起鍬,迅速把黃土饅頭挖開,找到了那具烏沉沉的金絲楠木棺材。棺蓋的長釘沒有釘上,葉天搭手一推,蓋子應聲而開。
蔣沉舟安詳地躺在棺材裡,身下鋪着華貴的金絲絨,彷彿正處於沉睡之中。這位竹聯幫的傳奇大佬,已經作古西去,永別江湖。看着他,葉天腦海中不僅浮現出竹聯幫在臺島決‘蕩’的輝煌歷史。
人總是會死的,所有古人才有“寂寞身後事,千秋萬歲名”的感嘆。
“我來吧。”方純把百靈兒抱起來,躍進土坑,放入棺中,與蔣沉舟並排放好。
這本來就是一具雙人棺,兩人並躺,空間綽綽有餘,但百靈兒的斗笠實在礙事,即使摘下來平平地蓋在臉上,仍然有礙觀瞻,把蔣沉舟的臉遮去了一半。
方純猶豫了一下,本想把那斗笠和麪紗完全拿開,立刻被葉天阻止:“不要動,那樣就好了。”
面紗之下覆蓋的是一張什麼樣的臉,無人知曉,他也不想親眼目睹,因爲蔣沉舟已經因此而亡。
“什麼?”方純直起腰來,向上望着。
“她並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臉,只願在所有人印象中保留從前的完美模樣。方純,你也是‘女’孩子,應該能理解的,是吧?”葉天嘆息着解釋。
方純猛地打了個寒噤,再轉頭去看那隻竹笠,倒‘抽’涼氣,下意識地點頭。
“‘牛頭馬面降’對人的摧殘無法用言辭來形容,那是生理上的、心理上的雙重打擊,不僅僅針對中蠱者本人,也針對愛她的人、她愛的人。如果不是恨到極點,誰能有勇氣向自己下這種降頭?也許當初她恨極了蔣沉舟,纔不惜下蠱自殘……”葉天有太多話想說,最後卻一言不發,只是向土坑內的方純伸出手去,淡淡地說,“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一滴血珠,從他被嶽老三咬到的傷口中迸出來,沿着手臂滑下,像一個無限拉長的破折號。
方純藉着葉天一拉之力躍上來,手上已經沾染到了他的血。
四個人的目光同時聚焦到血珠上,元如意不假思索地取出手帕遞過來:“葉先生,剛剛那一戰,多謝了,多謝。”
那隻白絲手帕上繡着許多彎彎曲曲的古怪文字,與普通手帕迥異。
“沒事,不必客氣。”葉天沒有接手帕,但元如意跨近一步,已經用手帕拭去了血珠。白手帕果然有些古怪,血珠立刻沿着編織經緯暈染開來,之後便被白絲全部吸收,不留一點紅‘色’的印漬。
“你最好不要再次生事,殺戮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了。”方純向元如意發出警告。
元如意的眼神忽然變得複雜起來,像兩泓被船篙攪動的深潭。
“你在嚇我?方小姐,不要忘了,這是在煉蠱師的世界裡,這裡的空氣、草木、土壤都是跟煉蠱師息息相關的。很多時候,外鄉人會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找不到原因甚至找不到屍骨。不要嚇我,因爲煉蠱師的生命根本就不屬於自己,已經奉獻給萬蠱之神……”元如意低聲笑起來。
“是嗎?”方純臉上的線條漸漸繃緊。
“是。”元如意並不退縮。
“煉蠱師也會死、也怕死,不是嗎?”方純的目光從元如意頭頂飄過,然後飄向柚子林的樹梢,飄向一望無際的天空。
元如意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已經感受到方純‘胸’中涌動的殺氣。
“一切都結束了。”葉天橫在方純與元如意之間。這時候動手毫無意義,只會讓另外的人漁翁得利。他擔心的,是一直隱忍不動、虎視眈眈的黑夜金達萊。
“對,看在葉先生面子上,我不會因方小姐的咄咄‘逼’人而生氣。苗疆人恩怨分明,這一滴血的恩德,必當後報。”元如意笑起來。
元滿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就這樣埋了,豈不是太可惜?要知道,沒人能有這麼好的資源,身體中藏着那麼多蠱蟲。如果我能得到它們,力量增強十倍,立刻就……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葉天,我再說一遍,這種資源‘浪’費是最叫人痛心的!”他盯着棺材中的兩個人,表情如同饕餮之徒眼看着大魚大‘肉’擺在眼前卻不讓動筷子一樣,心癢難耐之情溢於言表。
葉天推開他,然後進入土坑,親手蓋好棺蓋,用方純遞過來的錘子,細心地把蓋子釘緊。篤篤篤篤的敲擊聲驚飛了柚子林裡的鳥兒們,噗嚕嚕地振翼而起,唳叫聲不絕於耳。
這一次,是方純親自持鐵鍬蓋土的,細心地把黃土饅頭修復成原來的樣子。
葉天沉浸在莫名的悲哀之中,他看到了許許多多的大人物,譬如蔣沉舟和嶽老三之流,年輕時光輝燦爛,到了中年以後,傷痛多過快樂,並隨時會遭受重病、死亡的打擊。人的一生,既簡單又複雜,永遠沒有穩定下來的可能。
一切結束後,葉天淡淡地說:“走吧,不要打擾他們了。如果有人敢動這裡的一粒土,我的飛刀必將‘插’在他的喉嚨上。”
這句話,是向着元家兄妹說的。
“最起碼……最起碼百靈兒留下的錦囊應該公佈一下吧?好歹說百靈兒的祖上是苗疆煉蠱師,那是煉蠱師之間的恩怨,我們有權利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元滿不打算就此罷休,但卻被元如意拉住。
“葉天,你永遠都不瞭解煉蠱師的世界。老卜留下的日記給你,算是報答你替我擋死的恩情。”元如意說,一邊把老卜沒讀完的日記本扔過來,然後丟給他意味複雜的深深一瞟。
然後,她跟元滿從另一個方向穿林而過,不知所蹤。不過幾分鐘後,那個方向上傳來兩個人且行且歌、淒厲哀傷的聲音。元滿的歌聲低沉、嘶啞,如同陳年皮鼓;元如意的嗓音卻尖厲高亢,如同新鑄的嗩吶。
他們唱的是:“蟲蟲行行蟲蟲,盆盆罐罐坑坑,‘春’秋歲月營營,人生幾度空空。蟲蟲死死生生,月缺月圓匆匆,要問我向何處,山山水水聽聽……”
“好一曲煉蠱師的悲歌。”方純仰着頭聽了一陣,忽然苦笑着感嘆。
老卜、嶽老三、百靈兒這三大煉蠱師的死,僅僅是一夜之間、數個小時內發生的事。三條命、三個活生生的人都因爲年輕時選擇了煉蠱師這條道路而喪命於此,如果他們從事的是另外一種職業,也許能平安無事,一直活到老。雖平庸,卻安穩。
“有時候,我也很想唱歌。”葉天靜靜地笑了。
在伊拉克沙漠中執行任務時,他有數次面對大漠孤月引吭高歌的衝動,但他一直都好好忍着,用數子彈、磨匕首、檢查槍膛等等瑣碎的工作磨礪着自己的躁動。爲了完成任務,他把所有喜怒哀樂都深深地隱藏起來,冷硬得像一塊鐵、一塊木頭那樣。
“唱什麼?”方純問。
“唱一首獻給那些不知爲何而死、不知爲何而生的江湖人的歌。”他回答。
方純取出筆,在木牌上加註了“百靈兒”的名字。
她的字,方正凝重,與普通‘女’孩子纖細靈動的字跡有相當大的區別。書法界講究“字如其人”,當葉天審視那三個字的時候,彷彿是在透過一筆一劃研讀着方純的內心世界。
他在讀她,她亦在讀他。
方純若有所思地說:“葉天,我越來越覺得,你根本不像是一名江湖人,而應該去做詩人或者作家。因爲你太重義氣、太具書生氣,根本不屬於江湖。或者說,你的所作所爲跟白道上的大人物近似,光明磊落,正氣凜然,這些都是江湖人所不具備的。叫我說,把你跟金延浩金王子掉個個兒,就正好了。”
金延浩身上,帶着說不出的濃重邪氣,葉、方兩人一照面就感覺到了。
葉天一笑,把錦囊放進口袋裡,指向小落水村:“走吧,我這輩子是做不了詩人或作家了,接下來應該做一個潛水家。”
自始至終,他沒有打開錦囊,只要這秘密沒被揭示,元滿就會一直覬覦左右,不願離去。現在他需要的,就是要這張玄妙無比的關係網永遠編織下去,直到結成一張顛撲不破的巨大漁網,將歷史長河中沉澱着的秘密一網打盡,全都撈起。
硝煙暫時散去,但籠罩在瀘沽湖上空的‘陰’霾卻變得越來越沉重了。
葉天與方純慢慢地迴轉小落水村,一路上默默無語。繁華過後,盡成寂寞,苗疆煉蠱師四大家族轉眼間只剩下兩家了,而隱居多年的竹聯幫大佬和他心愛的‘女’人也都長埋地下。
“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們就開始探湖行動。”方純關切地看着葉天。
雷燕等人埋在地下已近四天,再耽擱下去,危險就更大了。
葉天點點頭:“好,你也小心,別讓黑夜金達萊的人有機可乘。”
在他看來,金延浩是個很危險的人物,心機深不可測。
方純深深地嘆了口氣:“該來的總會來的,我們防不了。幸好,羣狼環伺,彼此掣肘,我們纔有一點點喘息的機會。你不覺得,金延浩的行動顯得小心翼翼嗎?他一定是在謹慎防範着藏在暗中的某些人,怕被別人抄了後路纔對。你的手臂沒事吧?這種‘爲他人做嫁衣裳’的事以後還是少做爲妙。”
事實上,葉天的手臂一直在流血,爲元如意捱了這一口,不知是福是禍。
大約十小時後,葉天、方純、安信到達了瀘沽湖邊的一個竹塢。塢內的水是灰黑‘色’的,水體動‘蕩’不安地起伏着,水面上飄着許多落葉。人類靠湖而居,對瀘沽湖的污染之嚴重,從這小小竹塢裡就窺見一斑。
小碼頭邊停靠着一隻髒乎乎的木船,船上站着三名皮膚黝黑、身材矯健的年輕人。
“安爺。”三個人一起向安信點頭。
安信介紹:“他們三個的名字分別是穆塔、穆圖、穆都,親兄弟,潛水功夫一流,對瀘沽湖北岸的地形和暗流很熟悉。有他們陪你們去,一定沒事的。”之前發生了太多事,有些安信知道,有些安信不知道,但他什麼都不多問,只是不折不扣地執行着葉天和方純的安排。
葉天搖搖頭:“不是陪我們,而是陪我。方純不會下湖,只有我過去。”
方純想要爭辯,葉天已經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背:“別爭了,我們兩個結伴過來,要犧牲的話只犧牲一個就好,總得留一個人在岸上,報信,收屍。”
這句話很殘酷,很不吉利,但卻是實情。像雷燕等人被困地底的窘況一旦發生,外面留下一個援兵,比被敵人一網打盡大包圓要好。所以說,下湖探險與外圍留守同樣重要,並且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
“那麼,保重。”方純給了葉天一個滿滿的擁抱,與安信一起目送他上了木船。
年輕人穆塔用竹篙輕點湖岸,木船便悠悠‘蕩’‘蕩’前進,輕飄飄地出了竹塢。方純揮別的手停在半空中,但葉天卻一直沒回頭,而是表情嚴肅地眺望着湖面。
蔣沉舟的日記最後,詳細說明了由湖底進入八重天階的路線。那裡存在着一個類似於潛水艇出入口一樣的地方,潛水者先進入儲水室,關閉入口後,排空儲水室裡的水,再打開通向地底的‘門’。之前的十小時內,葉天反覆翻閱日記,把蔣沉舟趕到瀘沽湖後做的事、見的人、接受的命令都記在腦子裡。
現在,他有一個很可怕的預感,所有人在做的,都是一件未知生死、吉凶未卜的事。超級武器、地下怪物都無法用人類物理知識加以解釋,局面失控的話,所有人都找不出有效的措施。
“真是一件萬分棘手的事!”他不知不覺嘆氣出聲。
“失控”是一個可怕的字眼,由此帶來的慘烈後果將無法想象。所以每前進一步,他都會小心權衡,絕不敢大意。
兩隻船槳快速划水,木船迅速接近預定方位。
“葉先生,您在地圖上標註的位置到了,就在前面一百米的地方。”穆塔說。
湖面上突然飄起了‘乳’白‘色’的薄霧,幾分鐘後,四面的景物就變得模模糊糊起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霧氣阻隔視線,無法觀察周圍環境,將會大大增加遭人圍攻偷襲的可能。
忽然間,前方霧氣中傳出了悠揚舒緩的竹笛聲。
穆塔走到船頭去,手搭涼棚向南看,納罕地自語:“怎麼回事呢?這裡很僻靜的,輕易沒有遊客闖過來。”
話猶未盡,水聲一響,一條漆成白‘色’的小船從霧氣中鑽進來,船體一橫,貼着木船停住。船頭上站着一個瘦骨伶仃的‘女’孩子,身着白衣,臉上‘蒙’着白‘色’的紗巾,左手反拎着一根墨綠‘色’的竹笛。
穆塔嚇了一跳,剛要發火,‘女’孩子屈膝一躍,凌空橫跨五步,上了這邊的船頭,一揮袖,穆塔就翻滾到船艙裡,噗通一聲,跟那些潛水衣、水肺、水鏡、氧氣筒、鼓風機跌成一堆。他的兩個兄弟反手掏出隨身的尖刀,想要衝上去搏命,被葉天舉手製止。
三個人的武功跟那‘女’孩子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一擁而上,亦是徒勞。
“是你?”葉天認識她,正是那個出現在無爲寺裡的‘女’孩子。
“對,是我。你不該攪進來的,我警告過你,但你偏偏不聽。你站出來,想把全世界都扛在自己肩上,可能嗎?”‘女’孩子的右手‘插’進口袋裡,捏出一張疊得緊緊的紙條,輕輕揚了揚,“是司空摘星寫給你的,也許會對你有一點教育意義。”
葉天冷靜地點頭:“謝謝,他還好嗎?”
司空摘星是護送小彩去蝴蝶山莊的,看這樣子,兩個人已經凶多吉少了。
“還好還好,我要他寫點什麼給你,他很合作,就寫了。”‘女’孩子指尖一彈,兩寸長的紙條飛‘射’過來,落在葉天掌心。
葉天小心地用指尖挑開紙條,上面果然是司空摘星的筆跡,寫的是:“對不起,技不如人,我司空摘星栽了,賺不到你和方小姐的金條了。”旁邊,司空摘星居然還有閒心畫了一張小人哭臉。
“他很頑固,嘴也很緊,但這是在煉蠱師的世界裡,有很多種方法叫他開口。於是,他就全都說了,包括北狼司馬的秘密在內,共說了幾百條。葉先生,作爲前海豹突擊隊成員,你可以去做‘私’人保鏢、僱傭兵、政fǔ密探之類的許多工作,沒必要闖入一個陌生的市場裡,跟其他人搶飯碗。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根本不瞭解煉蠱師的世界,也不瞭解血咒對於段承德一家的意義。所以,你只會遭到失敗,並且是一次比一次更慘痛的失敗。”‘女’孩子不無惋惜地說。
“司空摘星是個好人,別傷他。”葉天開始後悔了,不該拖司空摘星下水的,此地發生的一切都透着十足的詭異,恍如一個劇烈動‘蕩’着的宇宙黑‘洞’,會把所有人一舉吞噬掉,之後屍骨無存。
“他?你還是多考慮考慮如何自保吧。”‘女’孩子驕傲地笑了。
葉天搖搖頭:“小彩還只是個孩子,手下留情吧。”
‘女’孩子也搖搖頭:“不行,孔雀向我下達的命令是,全殺,不留。”
風過,她的白衣獵獵飄飛着,濃烈的殺氣亦隨風而動,籠罩着這艘木船。
孔雀,就是段承德一家滅頂之災的始作俑者,由愛生恨,血咒泄憤,非要把段氏一‘門’趕盡殺絕不可。
葉天的心和臉都忽然熱起來:“好,那我告訴你,小彩我保定了,誰殺她,我也跟着大開殺戒,一殺到底。”現在,憤怒猶如大海漲‘潮’,一‘波’一‘波’地向上翻涌,幾乎要衝毀他的忍耐底限了。大人犯下的錯,應該由大人承擔,不該殃及下一代。孔雀的做法,已經破壞了江湖人的行事規矩。
“殺、不殺、殺、不殺……”他心裡在反覆拉鋸鬥爭,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尋找着對方身形中的弱點,從十個暴增到五十個,只要出手,必定是一擊必中、一擊必殺。
‘女’孩子孤傲地笑了,對葉天的話根本不予迴應。
“葉先生,我們怎麼辦?”穆塔沉不住氣了。他們還年輕,看不出白衣‘女’孩子身上蘊含的殺機。
“怎麼辦?退回去就好了,把葉先生送回去,然後一直送他離開瀘沽湖。雲貴邊區的事,必須由煉蠱師自己解決。”‘女’孩子大言不慚地說。
葉天瀕臨怒火焚身的極限,但臉‘色’仍出奇地平靜:“我不走。”
‘女’孩子好整以暇地應答:“那我就讓人殺了司空摘星和小彩,這兩個人的命,要記在你的頭上,好不好?”
葉天立即回答:“好,他們的命記在我頭上,你的命也一樣。”
‘女’孩子不屑地哼了一聲,但葉天陡然間衝近,一把拖住她的手臂。兩個人高速過招,用的都是中國擒拿手和美**警格鬥術,兩三分鐘內誰都制服不了誰。‘混’戰中,啪啪兩聲,雙方各中了對方穿心一腳,隨即借力騰身躍出木船,雙臂糾纏着齊齊落在小船上。
小船一晃,幾乎向右傾覆過去,但葉天雙腳使出“千斤墜”的功夫,一頓一沉,船體隨即放平。
“現在,我們在一條船上,別惹我,否則我會‘弄’沉這條船,大家一起喪命。我不管孔雀說過什麼,你只告訴她,小彩的命是我保的,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會打個商量。我必須要她平平安安離開瀘沽湖,至於你們回去怎麼‘交’待那是你們的事。”他說。
‘女’孩子點點頭:“好,沉就沉。你是一飛沖天的海東青,鴻雁在雲魚在水,一落入瀘沽湖,死的是你。”
她慢慢地仰起臉來,向着霧氣愈來愈密的天空,發出一聲震顫的呼哨,聲音拉得極長,穿透‘迷’霧而去。稍後,‘迷’霧之外,至少有五處此起彼伏地響起了迴應的哨音。
“這是在大陸西南,一個誕生煉蠱師的奇異環境裡。你剛剛聽到的,就是隻屬於煉蠱師的悲歌。悲歌一起,任何事情都將演化爲慘烈的悲劇。海東青,你若不信,就動手試試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