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子樹下,白祁搖着輪椅來到頭戴帷帽,面罩幕離的蘇綰面前。
蘇綰平淡的視線瞥到又從書房裡走出來的齊梟身上,等齊梟從他們面前走過後,她的視線才又移到白祁身上。白祁的目光淡淡的,問,“你要不然還是進去見一見他,和呦呦相認吧。”
“還是不用了。我一個死人能回來看到自己的眉兒就已經滿足了。若是跟他們相認了,他日大限一到,只能徒增他們的悲傷罷了。”
蘇綰眼睫輕顫,轉身,起步。
白祁搖着輪椅跟在她身後。片刻後,他聽到蘇綰輕輕的說話聲,“眉兒是喜歡梟太子的吧?”
這話一問出來明明該是疑問的說話口吻,卻被她說的篤定不已。
白祁心絃微微一觸,扯着嘴角直接就問道,“那你覺得呦呦嫁給我和齊梟哪個比較合適?”
蘇綰沒有馬上回答他的這個問題,白祁搖着輪椅又走上一條抄手走廊,本以爲蘇綰不會回答他這個太過冒失的問題,可她輕緩的聲音還是幽幽的飄進了他的耳畔裡。
“你跟你父王還真有點像。當年他也很直接的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白祁想到蕭亦珩,眉心一突,卻聽到蘇綰又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當年我若是嫁給了你父王,現在呦呦可能就是你父王的親生女兒了。這樣的話,她或許……”蘇綰似是想起什麼,臉色一白,說話的聲音也更輕了,“她或許就不用受這麼多的苦了。我這個當母親的沒能庇佑到她,卻還讓她一出生就過得比其他小姑娘要艱辛,說來真是慚愧了。”
白祁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抿了抿脣,在心裡斟酌了一番,才又問道,“你後悔當初嫁給百里燁華嗎?”
他以爲他這樣問,可以讓蘇綰想起當年和百里燁華的那些甜蜜的往事。讓她心裡也不至於這般的難過。
卻不曾料想,蘇綰很乾脆的回答道,“後悔。”
白祁被她語氣裡的決然、乾脆給怔了下。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出了侍郎府。蘇綰看着街道上人來人往的百姓,恍如隔世。
那些遙遠或甜蜜或辛酸的記憶這一剎那間在她腦海裡清晰的浮現。年少時那個不顧一切喜歡得人,爲了他連命都可以豁出去……現在再看來,也只不過是一聲長嘆後的平淡陳述。
“我嫁給百里燁華時,他的母妃還在。她母妃覺得我是罪臣之女,無權無勢,娶了我並不能讓她的皇兒增加多少助力,並不喜歡我。後來百里燁華被調去封地。可老皇帝仍舊不放心他,依舊讓人時刻監視我們。再後來百里燁華上前線打戰,府裡就剩我和他的母妃。他的母妃百般刁難我,加上我和他之間隔着的千山萬水距離,我對他的感情其實早就淡了下去。”
她這些話每句都說的雲淡風輕,可在白祁聽來,卻是驚心動魄。
年貴妃也並不喜歡青晨,若是青晨嫁給了齊梟,那她豈不就是要重蹈蘇綰的覆轍了?
蘇綰說到這些,心裡已經是說不清到底有什麼情緒在翻騰了。她重活過來,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人羨慕她這個英年早逝的女人,說百里燁華有多愛她,愛到她離去這麼多年他都未再娶。
這樣的言論,她聽着其實想笑。
他再癡情又如何,她活着的時候,他心裡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大業,是整個秦國的黎民百姓,是他那在深宮裡憋屈了一世的母妃……
而她。
在秦國時,她得幫着照顧處處挑剔她這個兒媳的婆母,得和老皇帝派來監視他們的人處處周旋。可她的這一切付出,得到的又是什麼回報呢。
那年,他派人接她和婆母從封地逃離。
他們乘坐的馬車纔剛出了城,就有追兵追上他們了。眼看着馬上就要被追兵追上,她的婆母爲了減輕車子的重量,就將懷有身孕的她從馬車上推了下來。
當馬車揚長而去,只把她留給那些追兵時,她已經知道自己選錯男人了。
後來,她靠自己九死一生逃來雲龍國。
金山寺裡,香客往來不絕,也經常會有女人懷着身子在一家人的小心呵護下來寺裡給佛祖燒香。
而她,陪在她身邊的自始至終只有她腹中的眉兒。
再後來,有關他的消息從秦國斷斷續續傳來。她知道他打了勝仗;知道秦國的老皇帝再也壓制不住他了;知道他成了秦國最尊貴的男人,而他的母妃成了秦國實際上最尊貴的女人。
他們母子兩在秦國享受着榮華富貴。
她生眉兒時,身邊卻只有一個司徒燕。
她當司徒燕是自己的好友,卻不知這個女人蛇蠍心腸,給她喝的蔘湯時摻了藥,她喝完那蔘湯,整個人渾身無力,難產了。
當時不知道實情的她臨終前還把女兒託付給司徒燕。讓她把女兒抱去秦國找百里燁華。
她想,她的眉兒那麼可憐,一生下來就沒了母親,她不能再讓眉兒連父親都沒有,像一棵雜草似的長大。
可百里燁華呢。
他這些年壓根就沒有讓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眉兒過上好日子。
說到底不管是蕭亦珩還是青明軒,他們能把孩子給調包了,還是百里燁華這個當父親的不重視。纔會讓人有可趁之機。
這樣一個男人,再也讓她提不起愛意了。
街上人頭攢動,囂聲鼎沸,卻是把蘇綰襯得愈加孤寂。
白祁一下子就在她身上看到了青晨的影子。當年頂着一張長了醜斑的青晨,也總是會留給人這樣的身影。
這對母女兩,真是被命令之手給玩弄了。
“白先生……”白祁思緒恍惚間,身後有人氣喘吁吁的跑過來,追上他,一臉焦急之色,“不好了,郡主她……她被人擄去了。”
聽到這消息,蘇綰目眥一裂。
書房裡,齊梟雙手負後,頎長挺拔的身子筆挺的站在哭的一臉委屈的春荷面前。他身側站着的是一臉焦急的百里燁華和青浩南。
“到底是什麼情況,你怎麼會被打暈的?”
青浩南焦急的詢問着。
春荷跪在地上,“嗚咽”一聲,便把她被打暈前的事情說了出來,“老爺,奴婢想要去廚房給小姐弄一碗點心,可快到廚房時,就有人從後面拍了奴婢一下。奴婢一回頭,人就暈過去了。其他的事情奴婢真的是一點都不清楚啊。”
書房外的光線正好照在齊梟的半邊側臉上,他臉部線條繃緊,臉上滿是嚴峻和邪魅的神情。
其實從之前,他就懷疑要躲在背後要對付青晨的人來頭不小。
那次她在亂葬崗上被人用劍刺過,他就派人查了許久,可都沒有查到要對付她的人的下落。
這次在大白天,還是在戒備森嚴的侍郎府裡,青晨就被人給擄走了,就更加篤定他心裡的那個猜測了。
他兩條如刀裁過的眉毛一挑,看向百里燁華,冷聲質問,“你除了秦國老皇帝那邊的仇人還有什麼仇人?”秦國老皇帝那裡他有眼線,若是老皇帝他們會針對青晨,他應該早就收到消息了。
他懷疑百里燁華還有其他仇家。
百里燁華一雙闃眸裡有暗潮在翻滾。
他腦海裡迅速的閃過之前在亂葬崗上,那個頭戴面具的男人。
屋外又有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向書房的方向靠近,衆人看過去,就發現衛風的身影出現在書房門口。衛風手裡拿着一封信,面色凝重道,“太子殿下,剛纔大門口有人讓一個小乞丐送來這封信。”
齊梟快速的將信打開,匆匆瀏覽了一遍,一雙鳳眸就疑惑的眯了眯,“蘇綰?”
齊梟疑惑的話語剛落下,書房門口蘇綰已經大步的走了進來,來到齊梟面前,“他們現在要找的人是我,讓我去見他們就可以了。”
說話間,她伸手摘下頭上戴着的帷帽,帷幔上的幕離也被她一道取下來。
她露出了她的廬山真面目。
一屋子的人看到她,臉上皆是一驚。百里燁華整個人更是猶如被五雷轟頂過,全身顫慄,死死地盯着他面前的蘇綰。
……
青晨是被人拍臉拍醒的。她緩緩的一睜開眼睛,對上的是隱藏在面具下的邪惡眸瞳。
這眼睛……
青晨一時間毛骨悚然。
那被劍刺過的心口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一隻冰冷的手輕覆上她的臉頰,那手心的溫度讓她心一駭,像是臉上被一條蛇爬過似的,全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她嘴脣輕哆嗦了下,“你是誰?”
蕭亦珩將她眼裡的驚恐收入眼睛裡,整個人就變態般的笑了起來。
“你想見你孃親嗎?我帶你去見見她。”
青晨的認知裡蘇綰早就因爲難產離世了,故而聽他這麼一說,她便以爲蕭亦珩這是要送她去閻羅殿見蘇綰。
她咬咬脣,羽睫輕眨了眨,“既然你都要殺了我,那我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爲什麼要幾次三番的針對我?”
青晨長得就和蘇綰很像,說話時眉宇間那副明明十分懼怕卻又強裝鎮定的神情跟她更是像極了。
蕭亦珩眼眸一痛,“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他身後,一個黑衣人帶着青明軒一家四口走了進來。
青晨擡眸看到他們時,他們四個人也看到了青晨。青靈看到青晨被人全身捆綁,像是個廢物一般被人丟在屋裡的角落裡,失意了這麼多天的她眼眸迅速的閃過一抹驚喜之色。
要不是她感受到蕭亦珩身上的變態氣息,她自己都恨不得那把匕首衝上前將青晨給直接殺了。
青明軒小心翼翼的將目光收回,在蕭亦珩面前姿態要有多低就有多低,“大人,我們一家三口的性命都是大人救得,大人想讓我們做什麼,我們一家三口都會遵照大人的命令行事的。”
因爲不知道他面前人的真正身份,青明軒便只稱呼他爲“大人”。
蕭亦珩邪惡的眸瞳在青明軒一家四口身上一掃,最後落在了青靈的身上。
他藏在面具下的嘴角輕輕一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轉身,他又走到青晨的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人終於都湊齊。我會讓你孃親看看到底誰纔是最愛她的那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