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清反應過來之前,如更衣就被拖下去了。【
剩餘的人都識趣的退下,武英殿裡便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林清驟然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她垂着頭,不敢擡起。聽到李懷玉的聲音幾乎是響在頭頂,“怎麼,心虛了?”
她猛然擡起頭來,對上李懷玉幽深難辨的眸子,張了張脣,敷衍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件事鬧到李懷玉跟前,他不可能不懷疑。她知道。
可是當時已經沒有選擇了,只能如此。幸好,他還是選擇了相信自己,最起碼,是保全了自己。
“你果然是心虛了。”李懷玉的目光,與其說是質疑,不如說是失望,“她說的都是真的,那東西呢?”
林清自然不會承認,連連搖頭,“自然不是真的,皇上也瞧見了,臣妾身上怎麼能藏得下東西?”
她心頭忐忑,不知道這話李懷玉會不會信或者說,她明知道李懷玉不會信這樣的話,卻仍是說了。
然而李懷玉卻並沒有再說什麼,似乎想伸手撫一下她的臉,卻在即將觸到的時候,猛然收回。
林清就這麼站在那裡,看着他伸出手,然後收回。不知爲何,那瞬間,她心裡空蕩蕩的,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卻怎麼也找不出來。
“朕還有事,你先回去吧。”李懷玉轉過身往御座上走,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林清收斂心神,行禮告退。
她卻不知,在她走後,李懷玉將郝佳德叫了進來,“今日秦大人見過珍修儀?”
剛纔發生的事,郝佳德可謂是從頭旁觀到尾,自然是一清二楚,心頭犯起了嘀咕,這珍修儀,該不會真的和秦大人有些什麼吧?看着倒是不像。哎!瞧皇上的模樣,倒像是十分傷心呢!
他胡思亂想着,口裡答道,“回皇上,方纔秦大人來的時候,皇上正在忙,珍修儀便帶了秦大人去偏殿休息。”
“是麼?朕知道了,你出去吧!”李懷玉沉着臉說道。
郝佳德才出門,便聽到裡頭“嘩啦”兩聲,像是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
他低着頭唸了句“阿彌陀佛”,眼觀鼻鼻觀心,只當做什麼都聽不到。下頭的小太監雖覺得有異,但見郝總管都沒有出聲,也就都裝作聽不見了。
林清纔出了門,春凝便焦急的迎了上來,“主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奴婢方纔瞧見……”
“回去再說!”林清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就快步往外走,春凝連忙跟了上去。
回到關雎宮,林清卻並沒有給出任何解釋,實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這一出,到底該怎麼說。
“春凝姐姐,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跟着主子去乾清宮麼?”見林清將自己關在屋裡,香凝忍不住出聲問。
春凝苦笑,“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過是走開了一會兒,主子便和如更衣被宣進武英殿了。後來我還瞧見侍衛們帶着如更衣,說是要送去慎刑司行杖刑呢!”
她有些擔憂的道,“可是主子不肯說,我怎麼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二人就站在門口說話,林清自然是全都聽見了,苦笑着將視線轉向手中斷成了兩截的玉簪,她心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玉簪是秦家的傳家之物,當日秦玉笙送給自己,是禮聘的意思。
如此這東西她不能留下,自然是要還回去的。不然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對方什麼似的。
可是秦玉笙偏偏不肯要,這也就罷了,如今東西毀了,叫她拿什麼去還給別人?
想了一會兒,林清只能嘆氣,“算了,到時他成親了,送一份重禮就是了。反正是傳家,御賜之物更有意義。”
更讓她不知怎麼處置的,是李懷玉那裡。
他心裡已經產生了懷疑,這是必然的。憑李懷玉的本事,想要將她從前的事情調查清楚,也是極容易的事。就算是不知道秦玉笙送了自己一支白玉簪,但那些流言,總是瞞不住的。
他心裡,會不會有一點在意呢?她想着。或許是有的吧?所以他纔會有那樣欲言又止,似是而非的神情。
可是就連她也不知道,他的這一點在意,能有幾分。
想得煩躁,林清索性用被子矇住了自己的腦袋,企圖將腦子裡的思緒都清理出去。
……
第二日,有人送來消息,說是如更衣想要見她一面,有很重要的話說。
林清明知道聽不到什麼好話,況且她和如更衣之間,也早沒什麼可說的了,卻仍是沒忍住去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慎刑司,但確實她第一次瞧見慎刑司裡頭的黑暗和血腥。
慎刑司派來的小太監領着她,順着長長的陰暗的巷子往裡走,最終停在一間低矮的房屋之前。
“珍修儀娘娘,就是這裡了。奴才在外頭等着。”那小太監打開門,垂着頭道。
林清點了點頭,邁步進屋。饒是先前做了多少心理準備,她仍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再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屋裡只有一張牀,牀上鋪着破棉絮,其餘連個凳子都沒有。又因爲房屋低矮,窗戶狹小,所以並沒有什麼光亮。一進門幾乎就能夠聞到一股發黴的味道。
林清皺了皺眉,視線往牀上看去,上面那個狼狽的躺着的人,就是如更衣?似乎是聽到了聲音,對方回過頭來,雖然面色蒼白,形容憔悴,但的確是如更衣沒錯。
見着林清,她似乎想扯出一個笑,卻並未成功,“珍修儀娘娘,你來了。我本以爲你不會來的。”
“我也這麼以爲。但想到到底是舊識,你對我只有這麼一個要求,又不是什麼難事,就來了。”林清道。
如更衣苦笑,“舊識?在你眼裡,我真的就只是箇舊識麼?”
林清點頭,“但我知道,你似乎對我很有意見。其實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我哪裡做的不好?”
“呵……”如更衣似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沒有不好,你哪裡都很好,哈哈哈!就是太好了!你佔着主子的東西,毫無愧疚的活着,你憑什麼活得那麼好?”
“那你呢?我不能佔着木蘭的東西,你就可以麼?難道你又比我好多少?”林清冷笑。
“我和你不一樣,我從沒想過獨佔皇上,我只是想要皇上見着我能想起主子。”如更衣憤恨的看着她,“可你不是!你巴不得皇上忘記主子,這一切都是你的了!你根本不配繼承主子的一切!我不會讓你得逞!”
林清倒是聽出了一點東西來,冷笑,“我不配,那誰配呢?你麼?如果我不配,你也一樣!”
“是!我不配,我只會讓皇上記住主子,我會和皇上說主子的一舉一動,說主子的興趣愛好,我對主子的瞭解,總比你多得多!憑什麼是你?”如更衣臉上露出瘋狂之色。
她激動起來,用力的撐起上半身,狠狠瞪着林清,額上漸漸滲出汗水來。
林清忽然有點明白她的心思了。其實與自己並沒什麼不同,一開始或許只是想着,代替木蘭活着,代替木蘭守護着她的東西。然而漸漸的,不知不覺,就那麼動了心。
自己也就罷了,一直都是最佔便宜的那個。硯兒的身份卻很尷尬,她明明是木蘭身邊最親近的侍女,最後的結局卻比不上自己。如此,時間長了,哪裡會不羨慕,不嫉妒呢?
想通了這一點,林清便覺得沒有了繼續爭辯的意義,“現在說這些做什麼?你好生養着,等皇上氣消了,或許還會叫你回去的。畢竟是伺候過木蘭的人,他不會忍心的。”
“別用這種噁心的語氣對我說話!你以爲你自己是什麼身份,很高貴麼?呵……也不過是和我一樣罷了。皇上能有多看重呢?我這條命,也就是這樣了,我等着看,你有什麼下場!”如更衣冷笑道。
林清不由皺眉,“你如今遷怒我,有什麼意義?若非你幾次三番的犯錯,皇上也不會這樣。”
“還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從沒想過佔有木蘭的東西,爲什麼會到如今這個局面,我也說不清楚。但你犯了錯,不僅不知反省,還隨意遷怒,也難怪會走到今天這個份上。”
林清說着,便要轉身離開,“我不知道你今天見我,到底想說什麼,不過,我也不想聽了。”
她轉身離開,走到門口,聽到如更衣似哭似笑的聲音,“哈哈哈!你以爲你比我高貴多少?你還不是和我一樣,不過是個替身?我等着看,你能夠踩着主子,爬到什麼地方?!哪一天皇上對主子的情意用完了,你的下場,又會比我好多少?!”
她的聲音尖利無比,林清被刺激的倒退了幾步,心裡某個地方卻忽然劇痛起來。
是的,她不能否認,她是個替身。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份恩寵,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快步走出門去,林清只能恍惚的聽見裡頭“嘭”的一聲,守在門外的小太監快步跑進去,便立刻驚叫起來,“哎呀,沒氣了,快來人,擡出去!真是晦氣!”
林清怔怔的站在一旁,看着狼狽不堪的如更衣就這麼被人用席子一卷,擡着離開了巷子。
“這是要送去哪裡?”她聽到自己開口問。
“還能去哪?這是罪妃,位份又低,皇上哪裡記得?不過一領席子捲了,丟到玉鉤斜去就是!”那小太監道。
慎刑司後面的“玉鉤斜”,是宮中埋葬枉死的宮女罪妃之處。那高高壘起的,盡是紅粉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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