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巧坐在藥爐前,被藥爐散發出的藥香薰得迷迷糊糊,上眼皮一直和下眼皮打架,腦袋時不時的晃來晃去,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南巧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是被一股藥香的熱氣薰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懶洋洋的動了動,小幅度的伸了一個懶腰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此刻的她竟然是靠在蘇滿樹懷裡的。
她坐在藥爐前面的矮凳上,蘇滿樹就蹲在矮凳的旁邊。可能是發現她睡着了,又沒忍心叫醒她,他就直接當了她的靠枕,讓她靠在他懷裡睡覺。
南巧剛睡醒,反應有些遲緩,發覺自己在蘇滿樹懷裡後,愣愣的仰着頭,盯着他的下頜看了半天,隨後才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他,急忙從他的懷裡鑽了出去。
蘇滿樹單手環着南巧,另一手拿着蒲扇在扇藥爐,猝不及防的被南巧一推,身形未穩,搖晃着要向後倒去。
南巧見他要跌倒,嚇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拉他。蘇滿樹身手一向敏捷,雖然被南巧猛地一推,差點跌倒,但是他很快就穩住身形,停在了原處沒動。結果,南巧的匆忙伸過來的雙手,就恰好直接把蘇滿樹抱了個滿懷。
南巧愣了。
蘇滿樹也愣了。
南巧反應過來,迅速收回了手,紅了臉,低着頭,不敢去看他。
蘇滿樹也回過神,鎮定自若,神色自然,但若是仔細看他,就能發覺他的耳尖處,有着明顯的紅暈。
南巧懊惱不已,她剛纔竟然把蘇滿樹抱了個滿懷,真真是丟人死了。她低着頭,偷偷的打量蘇滿樹,見他神色如常,似乎並沒有在乎這件事,這才放下心來,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這件事了。
她小聲的對蘇滿樹說:“蒲扇給我吧,我來熬藥。”
她說這話時,才注意到,蘇滿樹一直都是蹲在她的矮凳旁邊。人高馬大的他,縮着腿,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蹲着,這才保持了跟她一樣的高度,讓她能靠在他身上打瞌睡。
看到蘇滿樹的這個姿勢,南巧不由的跟着頭皮發麻。用這種極不舒服的姿勢蹲着,也多虧是蘇滿樹了。如果是她,她的腿早就會發麻的不像是自己的了。蘇滿樹他也一定不舒服,難怪她剛纔睡醒時,下意識去推蘇滿樹,蘇滿樹會沒有防備差點跌倒呢。
南巧立即起身,把矮凳讓了出來,跟蘇滿樹說:“你坐這裡。”
還在蹲着的蘇滿樹仰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坐着吧,藥馬上就熬好了。”
“馬上就好了?”南巧愣住。這藥據唐啓寶說,要熬上一個多時辰呢,可是她剛剛睡着前,也不過才過了一小會兒,也就是說,她竟然在熬藥的時候,整整睡了一個時辰。
南巧不好意思,跟蘇滿樹抱歉:“對不起,我睡着了。”
蘇滿樹正將蒲扇放到一旁,掀開了藥罐蓋子,聽見南巧說話,他回過頭,笑道:“我見你睡着了,沒忍心打擾你。剛剛嚇到你了,沒事吧?”
南巧搖頭,她自然是沒事的,她都差點把蘇滿樹推倒了。
蘇滿樹看了看藥罐裡的藥,開口說:“已經好了,可以給顧以端過去了。”
南巧站在一旁,看見蘇滿樹墊着厚布,單手拎起藥罐,往碗裡倒藥,她嚇了一跳,急忙叫着:“我來,我來!”
蘇滿樹的手還傷着呢,她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弄呢。
蘇滿樹倒是不在意,並沒有讓南巧幫忙,動作嫺熟的往碗裡倒好了藥,把藥罐裡的藥渣和燃燒的藥爐也順便一起處理好了。
弄好一切,他正要去端藥碗,準備送進去給顧以。南巧立即上前,從他手裡搶過藥碗,也顧不上燙手,轉身就往顧以家裡跑。她邊跑還邊喊:“你歇着,我來,我就來就可以。”
見南巧跑的跟一隻小兔子似的,蘇滿樹忍不住搖搖頭笑了,自言自語說:“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家家。”
他知道南巧是好心,她是不想讓他傷了手還要幹活。他擡腿邁步,跟着南巧一起進了顧以的家門。
顧以並沒有睡着,南巧剛纔在外面喊的話,他隔着一道門,聽得清清楚楚。話音剛落,南巧就端了藥碗,一路小跑了進來,動作很快,彷彿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她似的。
她邁過門檻,進了屋後,便沒有再跑,端着藥朝着顧以走了過去。
因爲剛纔的小跑,她把藥碗遞給顧以時,小臉紅撲撲的,氣息還有些不均勻,“藥熬好了,你趁熱喝,別燙到。”
“謝謝嫂嫂。”顧以拱手作揖,從南巧手裡接過藥碗,不經意間擡頭,朝着南巧看了一眼。
南巧並沒有注意到顧以的眼神,因爲蘇滿樹已經跟着她進來了,她已經回頭去看蘇滿樹了。
蘇滿樹問了顧以的傷勢,“你安心養傷,什隊裡的事情有我,不用操心。”
“多謝蘇大哥。”
蘇滿樹看了一眼南巧,又繼續跟顧以道:“你今天的藥,是你嫂子熬的。以後,有什麼事,可以直接跟你嫂子說,不用跟她客氣。”
顧以擡頭,又朝着南巧道了聲謝,南巧急忙擺手:“不用跟我客氣,有什麼需要的,叫我就可以。”
“謝謝嫂子。”
顧以喝了藥之後,蘇滿樹就帶着南巧離開了。
因爲顧以就住在蘇滿樹的隔壁,沒走幾步,兩個人就到家了。南巧先開了門,然後側身,讓蘇滿樹先進去。
蘇滿樹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沒有猶豫,進了屋子。南巧隨後進了屋,跟在他身後,小聲開口:“蘇滿樹,我幫你換藥吧!”
蘇滿樹手臂上的傷不算嚴重,只敷了藥,綁了繃帶。她之前問過蘇滿樹,原來軍醫已經囑咐過,讓他平日注意傷口,每天換一次藥即可。
聽見南巧要幫他換藥,蘇滿樹一時不知所措,連忙拒絕:“不是什麼大傷,我自己也能來。”
“你的手臂受傷了,怎麼換藥?”南巧不服,固執的走到蘇滿樹身邊,伸手要拆他手臂上的繃帶。
見她執着,蘇滿樹也沒有再堅持,便依着她的性子,讓她弄了,還順手指了敷藥放置的位置。
南巧在蘇滿樹指引下,在櫃子裡找到了敷藥和乾淨的繃帶,又拎着剪子,朝着蘇滿樹走了過去。
她原本是想拉着蘇滿樹坐在桌子邊上藥的,可是比量了一番,發現桌子那裡實在是狹窄,不方便施展,最後直接拉着蘇滿樹坐到牀邊。
蘇滿樹倒是由着她,她怎麼指揮,他就怎麼做,很是乖順的坐下。
南巧先是伸手,小心翼翼的拆開了蘇滿樹手臂上的繃帶,待看清傷口時,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氣。
他的手臂上,那條傷口長長一條,腥紅一片,皮肉分開。他的傷口並不齊整,疤疤癩癩的,可能已經開始癒合,分開的皮肉似乎又要往一起聚。這樣的傷口,將來肯定要留下一條疤痕的。
南巧皺眉,忍不住抱怨:“都傷成這樣了,還說傷得不重?”
蘇滿樹道:“這傷口很淺的,算不得重傷,軍醫都沒有給我開藥喝,哪裡嚴重了?”
南巧忍無可忍,直言不諱,“你這是仗着自己年輕,身強體壯的,纔會這麼無所謂。你若是不好好的照顧自己的身體,等到年老了,到時候有你的罪受着!”
南巧說話時,蘇滿樹一直看着她,神情很認真,表情有些複雜。等她說完話時,蘇滿樹無所謂的道:“枯骨沙場,馬革裹屍,活到年老,於我而言,是奢望。”
他這話,直接把南巧說愣了。
只見南巧瞪圓了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她的眼睛又大又圓,就跟西北邊疆盛產的葡萄似的,黑亮飽滿,讓他頓時就想起了葡萄入口時,香甜潤口……
蘇滿樹發覺自己又想遠了,掩飾掉尷尬,見南巧因爲他的話有些不安,立即安撫她:“你不要這麼看着我,我只是覺得,年老是太久遠的事情,設想起來也會很累,不如不想。”
南巧的眼睛酸酸的,她不想聽蘇滿樹說這樣的話。
可是,她又知道,蘇滿樹說的這些話,在隨時會有戰亂的西北邊疆,是多麼的現實。
他們是將士,就算是依照着戍邊屯田的政策,他們依舊要征戰沙場,守衛邊疆,枯骨沙場,馬革裹屍,也許就是他們的宿命。
南巧嘴脣微動,小聲的呢喃:“蘇滿樹,我不允許你死,你要給我活着,好好的活着。”
蘇滿樹被她這副認真的表情逗樂了,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輕撫着她的發頂,柔聲承諾,“好,我答應你,我會活着的。”
南巧任由他摸着自己的頭髮,咬着嘴脣不說話。她怕,若是她若是再開口,肯定會哭出來的。
蘇滿樹收回手,目光從南巧身上移開,落到了屋子的角落裡。
南巧聽見他說:“就算我死了,我也會把你安頓好的,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