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方大人如今少年得意,身居高位,莫非真以爲從此可以萬事無憂,宿醉花間?”潘尚書緩緩捋着長鬚道,他雖已入獄,但談吐間隱隱還是帶着幾分沉穩的官威。
方錚最看不順眼的便是他現在這副做派,眼看要挨刀的人了,還故作高深,人都入了獄,一副算無遺策的模樣惡不噁心?
方錚毫不客氣的一把打掉潘尚書捋須的手。
“說話就好好說啊,知道你現在什麼身份麼?你現在是人民的罪人!是被專政的對象!除了低頭認罪外,其他的任何姿勢都是不對滴!”方錚比他更義正嚴詞。
潘尚書聞言一窒,臉上浮出幾分惱怒之色,隨即又消失,恢復了淡然的表情。
方錚見他並沒動怒,心下更加奇怪,這老東西心裡肯定憋着什麼壞呢,對他這麼無禮都不生氣,壞勁兒肯定還不小,自己得小心提防。
“說吧,你把我叫這兒來,到底想說什麼?”方錚像進了自家小院似的,把鞋一脫,盤腿便坐在了牀上,腳丫子一抖一抖的,十足一副痞子無賴的模樣。
潘尚書對他的無禮舉動直接無視,半垂着眼簾道:“方大人,老夫所料沒錯的話,如今你已是四面楚歌的境地了吧?朝臣們肯定紛紛向皇上進言,要求削你的權,對嗎?”
“沒錯。”方錚大大方方承認了。潘尚書畢竟在朝中畢竟混了數十年,眼光還是挺毒辣的,對朝政的預測也很準。
“老夫有一計,可保你牢牢把握手中的大權,朝臣們卻對你毫無怨言……”潘尚書湊在方錚耳邊悄聲道。
方錚一楞:“你叫我來就是爲了跟我說這個?”
潘尚書微笑着點頭。
方錚上下打量着潘尚書,目光很是怪異,看得潘尚書一陣心虛。
“老夫說錯什麼了嗎?”
方錚笑眯眯的道:“沒錯,你沒說錯。不過你的想法錯了。”
“什麼意思?”
“老潘啊,你是不是以爲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樣,喜歡死死的抓着權力不放手,甚至不惜起兵謀反,來鞏固自己手裡的權力?”
潘尚書神色怔忪,喃喃道:“……這樣難道不對麼?”
方錚嘆了口氣,道:“看來你敗得並不冤,死得更不冤……也許你想得沒錯,但你把我想錯了,老潘,我不是你以爲的那種人。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比如美女,銀子,綾羅綢緞,美酒山珍……這些我都喜歡,但我惟獨不喜歡權力,在你的想法裡,權力可能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了,但對我來說,權力是一件非常骯髒的東西,它代表着野心,慾望,鮮血和白骨,你若真以爲我想死捏着權力不放手,那你就看錯我了……哎!你兩眼別發直呀!懂不懂禮貌?我跟你說話呢,你在想什麼?哎,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是不是覺得挺深奧的,聽不聽得懂?你若聽不懂,我可以降低一下自己的水平,儘量再說得淺顯一點兒……”
方錚嘰裡咕嚕說了一大串兒,卻見潘尚書楞楞的看着他,不由大是不滿。
潘尚書楞了好大一會兒纔回過神,訥訥道:“……這麼說,皇上給你的監察百官之權,還有京城守備之權,你根本就不想要?你是這意思嗎?”
方錚笑眯眯的點頭大讚:“孺子可教也,我現在也知道你個老東西打什麼主意了。你是想幫我出個餿點子,藉此來跟我交換條件,比如保你性命,甚至幫你脫獄對吧?打的好算盤啊!既能讓我和皇上,甚至和太子對掐,又能擺脫你目前的困境,間接幫你東山再起,一顆小石子兒扔出去,能打三隻鳥兒下來,有個成語形容這種卑鄙伎倆的,怎麼說來着?”
“一石三鳥。”潘尚書板着臉,生硬的道。
方錚一拍大腿:“對!一石三鳥!瞧,我沒說錯吧?你自己都承認了……”
“老夫沒承認,老夫只是幫你說出成語而已……”
方錚穿上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口中道:“老潘啊,你還是老實點兒在牢裡躺着,日子一到就等着挨刀吧,別搞七捻八的,快七十的人了,整天不幹正經事,瞎琢磨啥呀。我告訴你,你死定了,誰也幫不了你……”
“慢着!方大人請留步!”
方錚回過頭看着他。
潘尚書臉色灰敗的嘆了口氣,蕭然道:“好吧,老夫跟你說幾句話,沒有任何條件,你姑且聽聽吧,聽完了你扭頭便走,老夫絕不攔你。”
“說吧,快點,我趕時間呢……”
兩人本是生死仇敵,勝敗已見分曉之後,面對這位老邁的失敗者,方錚心中總有些怪異的感覺,或許只有現在,兩人才會心平氣和的說說話吧。
“方大人,據老夫所知,太子殿下可能最近要對你下手了。老夫所料不錯的話,最近朝臣們紛紛上折參奏你,肯定出自太子殿下的攛掇。而皇上對你,寵信是沒話說了,但他未必便沒打着別的主意,老夫觀察多年,發現皇上近年來已有易儲之心,只是太子尚未犯過大錯,故而皇上也一直未提,這次皇上藉着掃除老夫的大功,讓你手握大權,福王殿下想必也入吏部任職了吧?這便是皇上想以權衡之術,讓你和太子之間形成對立,達成朝中局勢的一種平衡。沒有哪一位皇帝會眼睜睜看着臣子一家獨大的,就連太子都不行。老夫便是鐵錚錚的例子……”
“正常來說,皇帝對朝中黨爭一般都不會反對,黨爭意味着制衡,意味着皇帝有機可乘,拉攏一派,打擊一派,如果被拉攏的一派獨大了,皇帝又會果斷的捨棄,轉而去拉攏以前被打擊的一派……說到底,皇帝一輩子都在幹着這件事,老夫這些年之所以沒被皇上打擊,是因爲朝堂上已無老夫的對手,於朝爭來說,皇上拿老夫無可奈何,這才逼着老夫起兵謀反,他出手一擊,一勞永逸。否則,單論朝中文官勢力,老夫何懼之有?”
“現在皇上好不容易拔除了老夫這根肉中刺,他怎會再犯以前同樣的錯誤?所以,福王殿下和你便在這個時候被捧上來了。表面上看,皇上是獎勵你平叛有功,可他真正的用意,是想利用福王和你,來制約太子獨大,至少在太子即位以前,皇上不希望他羽翼太過豐滿,從而助長了他的野心,將來上演一場父子相殘的慘劇,如果可以的話,皇上更希望換掉這位野心勃勃的太子,轉立別的皇子,這樣便省了皇上很多後顧之憂……”
看着方錚若有所思的表情,潘尚書臉上閃過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
“老夫與你說這些,是希望你明白,有些事,並非表面看來那麼簡單,最是無情帝王家,皇上再怎麼寵信你,也不會拿自己的江山開玩笑,而太子殿下,老夫勸你對他還是多加防備爲好,此人野心之大,手段之毒,老夫生平所僅見。以他的性格,斷不會老老實實等着皇上駕崩後再即位,最遲一年,最快幾月,他便會發動逼宮。——老夫這裡再送你一份大禮,你仔細聽好:京城守備副將,秦重,興慶府邊軍大將,管正,皇宮禁軍千戶,許博存……”
潘尚書湊在方錚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十幾位軍中將領的名字。
“這些人是……”
“老夫這次叛亂,皇上對軍中將領必已大不放心,藉着這次機會,皇上肯定會對軍中將領進行一次大清洗,這樣做的好處,是鞏固了皇權,而壞處也很明顯,軍中人心不穩,頗爲危險。此消彼長之下,太子在軍中的勢力反而佔了上風,老夫剛纔與你說的那些名字,都是已暗中投靠了太子的,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將來太子若起事,他們必將揮師直入皇宮,逼皇上退位。”潘尚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你個老東西不會是忽悠我吧?太子在軍中有這麼大勢力?他做太子纔多久啊?你做了三十年首輔都比不上他?難道你比他笨?”方錚一臉懷疑的望着潘尚書,心裡卻暗暗震驚。
潘尚書苦笑道:“那你就想錯了,他做太子雖然才十年,可天下人要的,是名正言順,老夫雖然身爲首輔,在朝中經營三十餘年,可老夫無名無份,怎敢肆意結交拉攏軍中將領?這也是老夫謀反失敗的原因之一。而太子卻不同,他是國之儲君,未來的皇帝,他的身份給了他最大的便利,在一般臣子和將領心中,效忠他和效忠皇上沒什麼太大的區別,所以太子拉攏人反而比老夫更有效果,老夫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太子既然有了這麼大的勢力,他爲何不直接率軍逼宮?反而任由皇上安排我和福王來制衡他?”
“這也是名份的問題,太子若然逼宮,逃不過天下人的悠悠衆口,本來名正言順的儲君,反而變成了亂臣賊子,他即位後要花多少年時間才能將天下的人心都爭取回來?皇上愈見年邁,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換了是你,你會選擇安靜的等一兩年,然後名正言順的即位,還是急不可待的起兵逼宮,然後花數年的時間來收攏天下人的心?更何況,除了福王在京城,其他三位王爺皆在外地就藩,太子若敢逼宮,那三位王爺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潘尚書冷笑道。
“好吧,你老實告訴我,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先說好啊,我可沒什麼回報於你,實話告訴你,你死定了,你全家都死定了,誰也沒本事救你。”
方錚聽潘尚書說了一大串兒,心裡隱隱有了幾分了悟。他根本就不信,潘尚書告訴他這麼多是出於一番好意。兩人不論在朝堂還是在戰場,都打得你死我活,潘尚書不會那麼好心特意在臨死之前還來指點方錚這個官場菜鳥,他必有他的目的。
潘尚書忽然仰頭大笑:“老夫已近七十,死有何懼?老夫只想在九泉之下,好好看一場父子相殘的好戲,想知道一個薄情寡義的皇帝,一個心腸歹毒的太子,還有幾個虎視耽耽的王爺,究竟誰能坐這天下,誰又將誰置於死地。因果報應,這便是我代老天罰他們的!”
原來如此,老傢伙果然夠歹毒,死了都不忘拉人墊背,他想借我的手防備太子,甚至幫助胖子上位,給皇上增加一些助力,他故意只說出太子的一部分實力,這就是想引起華朝皇帝和太子之間的惡鬥,不論誰想贏得這場爭鬥,必將付出千辛萬苦。而老傢伙又看準了自己不可能投向太子,這才說出這番話來。
總的來說,潘尚書就是認爲皇上和方錚實力已不如太子,才暗裡提醒,想均衡兩方的實力,讓奪嫡爭位這場戲演得更精彩,更血腥,他看着就更高興。這傢伙就是一損人不利己的主兒。
“此外,老夫尚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行不行我先不能答應你。”方錚強忍着狠狠一腳踹他臉上的衝動,淡淡道。
“放心,老夫不會爲難你。老夫的大兒子潘陶還關在獄中吧?他不是出賣老夫,想求一具全屍麼?老夫請方大人收回成命,改判他凌遲!”潘尚書說這話時咬牙切齒。
“爲什麼呀?”再怎麼出賣他,好歹也是自己的親兒子,做老爸的怎麼如此歹毒?難怪這老傢伙混得這麼失敗。
“誰都能出賣老夫,惟獨老夫的家人不行!親兒子更不行!出賣了老夫,便要付出代價!”
這傢伙簡直就是個瘋子!
方錚暗自慶幸,幸虧是自己扳倒了他,若被他扳倒,自己在他手裡還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呢。
“這個嘛……不太好辦呀,我事先答應了令公子,凌遲改爲自縊,如今反悔,豈不是讓人家說我言而無信,虧本的買賣我可不做……”方錚眼珠轉了轉,嘬着牙花子道。手指還習慣性的搓了幾下……
潘尚書眼中浮現幾分鄙夷,隨即淡淡的道:“老夫在城外尚有一座別院,別院後花園中一株鐵樹下面,埋着十箱黃金,本是爲起事準備的……”
方錚聞言大喜,眼中放出萬道金光,高興的拍着潘尚書的肩,大笑道:“瞧你說的,本官像是那種貪財的人嗎?咱倆誰跟誰呀,不就是把你兒子凌遲嗎?行了,您看好吧,這事兒包我身上了,你兒子若死得太痛快,算我對不起你……”
——這話說起來真彆扭……
說完方錚頭也不回便往牢門外走去。
潘尚書大愕:“你……你幹嘛去?”
“抄家!”
“抄誰家?”
“抄你家!”
“……”
片刻之後,方錚的腦袋又賊兮兮的從牢門外探出來。
“哎,老潘啊,你在別的地方還藏有黃金白銀嗎?來,都告訴我,我幫你打聲招呼,把你全家都剮得零碎點兒……”
“滾!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監牢裡傳來潘尚書憤怒的咆哮聲。
方錚的腦袋在咆哮聲中飛快的縮了回去。
……
出了天牢,方錚大步流星往潘府奔去,一邊跑還一邊吩咐溫森:“快,叫影子兄弟們集合,去潘府抄家!”
溫森跟在方錚身後追得直踉蹌,叫苦道:“大人,不用這麼着急吧?您慢點兒走……”
“不着急能行嗎?本官趕着去發財呢,待會兒兄弟們人人都分點兒,別客氣……哎,我說你快點兒行嗎?發個財都不積極,你太沒上進心了!”
“……”
潘府一直被龍武軍的軍士們包圍着,潘尚書叛亂後,潘府的奴僕下人們早已被拿下,打入了天牢,府裡早就空無一人了。
方錚趕到潘府時,影子下屬們早已在恭候他了,此外府門之前還圍着一大羣看熱鬧的百姓,叛軍入城那晚,兵亂之下,殘殺了不少無辜百姓,所以百姓們對潘尚書可謂恨之入骨。聞知方錚要抄潘府,百姓們人人稱快。
影子下屬們筆直的站好隊列,排在潘府門前,包括正在訓練的五百名新成員,全到齊了。或許溫森私下打過招呼,待會兒讓他們都沾沾好處,所以影子下屬們人人面帶喜色,一臉感激的望着方錚。
方錚此時卻有些撓頭,軍隊作戰都要做個戰前動員,以此提高士氣,不知道抄家要不要跟這幫混蛋做個戰前動員?左思右想,還是說幾句吧,什麼都不說就率領一幫人衝進去打砸搶,未免太不斯文了……
清咳了一聲,方錚望着影子下屬,培養了一下情緒,激情昂然狀,大聲道:“兄弟們!知道我們來這兒做什麼嗎?”
“知道!”衆下屬聲音高亢,情緒到位。
“來做什麼?”
“發財!”羣情激昂,呼聲震天。
“撲通!”方錚很沒形象的一頭栽倒在地,急急忙忙爬起來,接着便用惡毒的目光狠狠瞪向溫森。
溫森一臉尷尬,擦着滿腦門的冷汗,還不停的朝方錚陪笑。
方錚神色赧赧,當着愕然的圍觀百姓們的面,跳腳罵道:“放屁!誰告訴你們來發財的?咱們是抄家!抄家懂嗎?就是將潘逆的家產全部充入國庫!咱們自己分文不取!誰他孃的再敢胡說八道,給老子蹲大獄去!”
放了五百名如狼似虎的下屬們衝入了空無一人的潘府,方錚命人關上府門,在門房內指着溫森鼻子大罵道:“你是豬腦子啊?有你這麼辦事的嗎?吃虧吃在明處,佔便宜要佔在暗處,這個道理都不懂嗎?方纔的話若是被朝中的言官知道了,你猜猜我會被多少大臣彈劾?”
溫森擦着汗陪笑道:“屬下知錯,屬下知錯。主要是兄弟們發財心切,大夥兒都窮瘋了,故而一時忘形……”
“若說發財,你們比我更心切嗎?你見過我滿世界嚷嚷抄家發財嗎?……你們這羣混蛋還楞着幹嘛?抄家啊!怎麼抄不用我教你們了吧?”
衆下屬早等着這句話了,聞言歡呼一聲,五百餘人分成十幾個小隊,像一羣素了好些年的老流氓逛窯子似的,嗷嗷叫着朝潘府各個角落撲去……
“輕點兒聲!你們這羣混蛋!對外咱們要宣稱是給朝廷充實國庫,用得着這麼興高采烈嗎?”方錚在一旁不停的大叫。
溫森陪笑道:“大人,要不屬下給您找個地方,您舒舒服服坐着,屬下再給您沏壺茶……”
方錚一揮手:“不用了,我不放心,得仔細盯着,不能放過任何值錢的東西,你是不知道啊,查抄潘府是我向皇上懇求了好久,皇上才同意的,要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抄家機會啊……”
溫森一臉沉痛的點頭,這話聽得怎麼這麼彆扭?
直到此時方錚纔有機會打量潘府。
不得不承認,潘府比方家更大,只是在建材用料上,明顯不如方家那般奢華,這也難怪,方家是華朝首富,建府本就不缺銀子,而潘尚書爲官數十載,一直是以清廉著稱,就算他有座金山,也不會將銀子花在這種惹人詬病的宅院上。所以單看房屋建築,潘府大則大矣,卻顯得有些寒酸。
不過顯然潘尚書的清廉之名都只做在了表面。徹底搜刮了近兩個時辰後,下屬們便喜氣洋洋的擡着一箱箱的金銀珠寶,字畫古玩,還有一大疊不知從哪裡搜出來的銀票,從潘府的各個角落走了出來。
這次影子下屬們賺了個盆滿鉢滿,他們每個人懷中都鼓鼓囊囊的,不知私下撈了多少好處。
方錚眼尖,一把揪過一個下屬,從他懷裡掏出個夜壺,恨鐵不成鋼的教訓道:“金子不撈,銀子不撈,你就撈個青銅破夜壺?我怎麼有你這種蠢下屬?老實交代,你怎麼混進影子的?”
下屬憨憨的撓頭笑道:“這是屬下從潘逆的牀下找到的,當朝尚書用過的東西,想必也是前朝的古董吧……”
方錚將夜壺塞給他,挫敗的揮手道:“好好留着,當作傳家寶,一代一代傳下去吧……”
很快下屬們邊將搜來的東西放在了前院,以方便統一清點,滿滿當當的堆滿了半院子,在初冬的陽光照射下,顯得格外奪目。
方錚屏住呼吸,神情陶醉的望着這座琳琅閃爍的小金山,良久,終於呼出了一口氣。
“搜刮了這麼多民脂民膏,潘文遠這個老賊,人人得而誅之!”方錚一副嫉惡如仇的表情,咬牙切齒的將一疊不知數目的銀票悄悄塞入了自己的袖中。
溫森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他膽子不夠大,只敢一錠一錠的往自己袖中塞銀子,方大人才是做大事的人吶,瞧人家塞銀票這手筆,這動作……
一名負責清點財物的下屬走上前,恭聲道:“大人,經過清點,屬下初步估計,潘逆府上搜出的物品,摺合銀子,合計一百一十八萬餘兩,其中有一批無法估價的古董,字畫和價值昂貴的珠寶沒有算在內……”
“這麼多?”方錚驚訝的與溫森對視了一眼。
溫森揮退了下屬,陪笑道:“大人,屬下認爲,這次財物清點,數目很不切實,屬下認爲應該重新清點一次……”
溫森如此上道,方錚終於放了心,聞言大表贊同:“不錯!潘逆在位之時,忙着結交大臣,勾結軍隊,大把大把的花銀子,府裡早被掏幹了,怎麼可能還有這麼多銀子?肯定是咱們的兄弟清點有誤!”
溫森大點其頭:“對!肯定有誤!”
轉了轉眼珠,溫森小聲的試探道:“依大人的意思,怎樣的數目纔不算有誤?”
“這個嘛……”方錚眼珠骨碌直轉,將清點的帳本攤開,右手擱在最後一行統計數字中的“一百一十八萬兩”這幾個字上,食指不動聲色的遮住了“一百”兩個字,然後咳了咳。
溫森一看,立即心領神會的笑了笑。
方錚湊在溫森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截下來的銀子,兩成分給兄弟們,其他的全都搬我家裡去……”
溫森聞言大喜,兩成就是二十萬兩,五百個兄弟分,每人能分四百兩,這對每個月只有四兩銀子月俸的影子下屬來說,無異於發了一筆橫財。
沒理會溫森不迭聲的道謝,方錚負着手,沉痛的嘆了口氣,搖着頭往府外走去,邊走邊嘆息道:“欲爲聖朝除弊政,肯將衰朽惜殘年。如今國賊已除,民衆仍在苦難之中啊……”
憂國憂民的偉大情懷,先憂後樂的滄桑語調,直令得溫森和影子下屬們心中肅然起敬,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下屬們搬起搜刮出來所有財物,從後門低調的退出了潘府。方錚則大大方方的從潘府前門走了出去。
門前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人人面帶仇恨,神情激動的呼喊着什麼,吵吵嚷嚷的令人頭大。
“百姓們在嚷嚷什麼呢?”方錚低聲問溫森。心中不免有些擔心,莫非我黑銀子的事兒這麼快便被百姓們知道了?
“大人,百姓們都說,潘逆叛亂,禍亂京城,濫殺無辜,致使無數百姓家破人亡,請求大人允許他們燒了這座宅子,以泄民怒,以平民憤……”
原來他們不是衝着我來的,方錚放心了,聞言輕鬆的笑道:“沒事兒!讓他們燒吧,反正裡面值錢的東西也搬了,一座破宅子而已,燒了也不打緊……”
溫森面帶難色道:“大人,這可是公然縱火啊,守備京城的軍士們若趕來,於大人怕是大大不妥,再說,若被朝中言官知道了,少不得又要……”
方錚不耐煩的一揮手道:“哎呀,我就是京城的守備將軍,怕個屁啊!言官?那羣吃飽了沒事幹的傢伙們,理他們幹嘛?不就燒個宅子嘛,屁大的事兒!”
說着方錚面向百姓,大聲道:“燒吧,本官准了!可勁兒的燒,甭跟我客氣!”
羣情激憤的百姓們聞言大喜,紛紛稱讚方大人嫉惡如仇,是民間的“方青天”。接着百姓們果真沒講客氣,將燃燒的火把,火油等物,奮力的擲入潘府之中,很快潘府便燃起了大火,火勢借風,愈來愈大。
方錚站在門外冷笑,潘文遠,前幾日你派兵燒我家房子,今日輪到我燒你家房子了,這就叫因果報應呀……
百姓們興高采烈的放火,這時從東邊來了一隊禁軍,快步向方錚跑來。
方錚一楞,禁軍來這兒幹嘛?按說就算要追究縱火,也是金陵府尹或城衛軍啊……
禁軍以一名副將爲頭,此人方錚認識,在叛軍入城時,他率領着人數不多的禁軍士兵,在方府內抵抗叛軍的進攻,楞是讓他抵抗了一整夜。
禁軍副將見潘府起火,神色大驚,急問道:“方大人,這是何故?”
方錚目光充滿溫情的望向百姓們:“民心不可違,民心不可欺啊……百姓們聞知潘逆被除,羣情激憤之下,點火燒了潘逆的宅子,呵呵,瞧,多熱鬧呀……”
禁軍副將急得腦門冒汗:“萬萬不可啊方大人……”
方錚不高興的道:“怎麼不可?百姓們燒便燒了,一座奸賊住過的宅子而已,有什麼打緊?”
禁軍副將重重的跺腳道:“方大人,末將是來向您傳皇上聖旨的,皇上下旨,將潘逆的宅子賜於大人和長平公主殿下……”
方錚一聽楞住了,“賜……賜給我?你……你是說這座宅子?……這座起火的宅子?”
禁軍副將無奈的點頭。
方錚兩眼發直,望着沖天而起的大火,欲哭無淚。
良久。
方錚像屁股中了箭似的跳了起來,大聲吼道:“還楞着幹什麼?幫忙救火啊!”
說完方錚單槍匹馬殺入百姓們之中,大叫道:“不準燒,不準再燒了!那是老子的房子!”
“你們怎麼這樣啊?還扔?”
“你們還講不講理了?老子幫你們掃除叛逆,你們卻燒我房子……嗚嗚……”
“溫森!你是死人啊?還不幫我阻止這羣瘋子!老子的房子沒了……”
“誰再敢燒就把他抓起來!”
第四卷 長風連日作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