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方大少爺的性格,當然不會有耐心一個一個接見,於是叫孫管家將衆臣引至前廳,方大少爺捂着屁股,皺着眉頭,一瘸一拐的索性來了個大雜燴,一鍋端。
衆臣倒也沒什麼不滿,畢竟人太多了,方大人如今“傷勢沉重”,需要靜心休養,能出來見他們一面已經算是禮數十足,又怎敢多言?
“哎呀!勞各位大人久等,下官失禮了,真是罪該萬死!”方錚一出現便將自己定位在“下官”的位置上。方大少爺平日胡鬧了些,可他並不傻,少年得志,未及弱冠便身居高位,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他,若不學着低調些,謙虛些,萬一得罪了誰,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試想呀,古代沒電視,沒卡拉OK,沒酒吧,娛樂活動乏善可陳,這些官兒一閒下來幹些什麼呢?還不就是滿腦子想着怎麼算計人,論起整人手段,誰能比得上當官的?更何況這些人還是華朝官員中的翹楚人物。應付這些人不小心着點兒,能行嗎?
按照官場規矩,理應品階低的拜訪品階高的官員纔是,可在座的這十幾位大臣中,全是身着四品以上官服的大官兒,以他們的身份,竟然主動來拜訪方錚這個區區五品的虛職小官,這個現象似乎很不正常,可又似乎很正常。——誰叫方大少爺離皇上近呢?甭管幾品,只要把握住了上位者的心思,頭上這頂烏紗帽才戴得安穩。而方錚,無疑就是那個能讓他們安穩的人。
“方大人客氣了,昨日方大人因一些微小的過錯,被皇上施以廷杖,我等同僚本待出言相勸,可皇上向來便是乾綱獨斷,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實在沒辦法開口呀。”一位身着四品官服的老頭站起身來拱手,邊說還邊嘆息,彷彿感同身受一般。
“劉大人說得不錯,我等實在是心痛不已,這不,大家便相約來到方大人府上,一來呢,認認門,以後也好常來常往,二來呢,探望一下方老弟的傷情,希望方老弟早日康復,爲國盡忠,三來呢,我等各自備了一點點心意,算是見面禮吧,還望方老弟莫要嫌棄,笑納爲好……”一位身穿四品官服,笑得滿臉褶子的老頭站起來,畢恭畢敬的遞上一疊厚厚禮單。
這些傢伙實在是太無恥了,方錚心裡對他們鄙視不已,年紀大得夠做我爺爺,還一口一聲老弟,你們不要臉無所謂,把我叫老了算誰的?
心裡鄙視,表面功夫還得做出來:“哎呀!這個萬萬不敢當,衆位大人降尊紆貴來探望下官,已讓下官心中萬分感動。下官的這顆心呀……”
說着方錚抽了抽鼻子,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下官的這顆心呀,暖乎乎的,連傷勢似乎都好了七八分。從各位老大人身上,下官看到了我華朝欣欣向榮之氣象。諸位乃朝中柱石,國之棟樑,平日公務繁忙,可各位大人竟然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探望我這個新晉的小小閒散官員,這是何等的無私氣度,這是何等的愛護之情!下官當以各位大人爲榜樣,爲我華朝勤勞淳樸的百姓,爲我英明神武的聖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嗚呼……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方大少爺表演太過投入忘情,說到最後自己也不由一楞,這兩句詩貌似完全不搭旮吧?
衆位大臣面面相覷,心中卻是久久不能平靜。能在朝堂中混到現在這個位置,他們自認爲自己已經夠不要臉了,萬沒想到這個年紀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竟然比他們更不要臉,馬屁拍得連詩句都蹦出來了。如此深厚的馬屁功力,讓這些浸淫此道數十載的官場老油條們慚愧得面色發紅。厲害吶!這小子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今日這一趟算是來對了。
方錚說完話,場面一時冷清下來。衆人有心搭幾句腔,可你小子將馬屁都拍到這個境界了,叫我們這些人怎麼接話?不厚道呀!
半晌纔有一位老大人憋紅了臉,期期艾艾道:“好……好詩……”
衆人如夢初醒,紛紛讚道:“好詩,確實是好詩……”
方錚面色不改,謙虛的擺手道:“不算好,一般般而已,各位大人謬讚了。”
賓主落座,心中各自打着算盤,表面上卻是一團和氣,大家虛僞的客套着,談天氣,談女人,談風月,而事關戰爭,突厥,百姓等等字眼的,一律不談。彷彿每個人心中有一套自動屏蔽系統,這些敏感字眼在他們的心中都變成了一堆亂碼。
方錚樂呵呵的跟他們聊着,甭管跟誰說話,都將對方高高捧起,一時間前廳內如同春風拂面,吹得這幫官員心中暖洋洋的,大家深深的認爲,這位新晉的方大人,天生就是個當官的材料,皇上封他做官,實在是明見萬里,高瞻遠矚,英明之極。
聊了一個多時辰,眼下這門也認了,傷情也探望過了,茶也喝了,馬屁也拍完了。中老年人犯痔瘡的多,大夥的屁股也有些坐不住了,於是互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向方錚告辭。
方錚將他們送上來的禮單推拒過去:“各位大人,不是下官不識擡舉,可這不合規矩呀。理應是下官先去拜訪各位纔是,這些禮品,下官萬不敢收,還請各位拿回去,否則便是折煞下官了!”
衆人來方府的主要目的就是送禮外加混個臉熟,如何肯將禮品收回去,這豈不是白來一趟嘛。
於是衆人又在前廳的門口,像打太極拳似的將禮單推來推去,有人心裡不塌實,琢磨着自己是不是送少了,所以人家不願收。於是推來推去的結果是,方大少爺獨戰羣臣,卻寡不敵衆,禮單仍是回到了他手上,除了禮單,竟還多出了幾張大額的銀票。
送走了各位朝中棟樑,方錚迴轉了身子,臉上早已經樂得眉開眼笑。
打太極拳好啊,以後要多打太極拳,這是一個很有錢途的運動項目……
翻開禮單看了看,哇!發了!足有好幾十萬兩。再開十個如玉齋都足夠了,方錚如今才深刻的領悟到,做官,比做什麼生意都賺錢吶。難怪從古至今,國人都一心只想着往官場裡鑽,這其中的滋味,果然是妙不可言。
無意中發了一筆橫財,方大少爺高興得連屁股上的傷勢都似乎痊癒了,也許是御醫的藥有奇效,也許是發了財心情好,反正最後方大少爺是蹦蹦跳跳回的小院。
下午的時候,又有一位官員獨自登門。這是位大官,兵部尚書魏承德。就是他力挺方錚的退敵之策,並且是執行這條計策的最高負責人。
魏承德上門不是來巴結方錚的。任何一個朝代都有奸臣,也有忠臣,忠奸涇渭分明,兩者比例的多少,就要看當朝的皇帝是否昏庸了。——由此看來,華朝的這位皇帝不算太英明,不止一個人跟方錚說過,如今朝中是奸臣當道……
魏承德是那少數的忠臣之一。老頭年紀已經六十歲了,可身子板兒還算硬朗,只是太瘦了,再配一把長長的飄逸的鬍鬚,隨風拂動。老頭若是脫下官服,換上一身道袍,仙風道骨的模樣站在大街上擺個攤兒算命,收入估計比他當官要可觀得多。
魏大人登門是爲了觀察方錚。從內心來說,雖未見過方錚,但魏大人對他的印象還是不錯的。畢竟魏大人是朝中的主戰派,自從執行了方錚的計策,並且成功的使突厥退兵後,主戰派在朝中大大露臉,千萬百姓倖免於戰亂,他本人也因此而升了一級爵位。所以於情於理,他與方錚都應該多親近一些。
可自從在朝堂上見過方錚的模樣後,魏大人卻開始擔心了。
魏大人活到這把年紀,官兒也做到如今這個位置,按說不應該以貌取人。無奈方大少爺的面相實在是讓人太沒安全感了,整個人透着賊頭賊腦,油腔滑調,一副標準的奸臣面相。見到方錚的模樣後,魏大人心裡犯了嘀咕:這傢伙,左看右看都不像個好人吶!
雖說他危難關頭出了一條計策,挽救了華朝的命運,可誰知道他出這個計策存了什麼心思呢?歷史上有很多人都是靠獻策作爲晉身之階,以達到自己當官的目的。誰敢保證這位方大人沒存着這種想法?
瞧這架勢,皇上是打算重用他的,若他也是個奸佞之徒,那該如何是好?朝中的奸臣本來就夠多了,再來這麼一禍害,朝堂之上豈不更加沒有忠臣們的立足之地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魏大人坐不住了,也顧不得官場的規矩,以二品大員之尊,親自登門拜會方錚這個五品的小官兒。他想親眼去看看,親耳去聽聽,分辨一下這位年輕的新晉官員到底是忠是奸。
魏大人是個清官,當了一輩子官兒沒收受過賄賂,靠着朝廷發給他的那點微薄的俸祿,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不過中國人辦事有這麼個傳統,第一次上別人家去,總得提點什麼禮物意思一下。
魏大人真的只是意思了一下,他提着一盒不知從哪個地攤上買的糕餅,再加上幾味藥鋪裡便宜得灑街上都沒人撿的補血藥材,這便進了方府的門。
方錚第一眼見到魏承德時便楞住了,這老頭左手拎着一盒不知有沒有過保質期的糕餅,右手提着幾包看似中藥的東西,從容不迫的站在他面前,一副飄渺兮將欲飛昇的模樣。穿着一身洗得發白還打着兩個補丁的灰色儒衫,整個人卻淡然若水,看那表情,似乎自己穿着最華貴最精美的衣服來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
若非看過他的名帖,真不敢相信這老頭竟然是朝中的二品大員。
“這位便是兵部尚書魏大人吧?久仰久仰,下官本待去您府上拜見您,可……唉,可這幾日身子不適,勞動魏大人親自前來探望,下官實在是不敢當啊。”
魏承德捋着長鬚呵呵一笑:“方大人言重了,老夫對這官場的規矩從不在意,今日老夫過來,主要是想認識一下,一計退突厥二十萬大軍的少年英雄,呵呵。”
“魏大人過獎了,那隻不過是下官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真被朝廷採納了。說起來,這都是皇上慧眼識人,乾綱獨斷,下官是沒有功勞的。”
魏承德聞言心裡暗暗點頭,此子言行雖有些浮躁輕佻,倒還不至於驕奢狂妄。
方錚卻暗裡瞟了一眼茶几上魏承德送來的寒酸禮物,心中暗自疑惑:這老頭該不會是故意來噁心我的吧?瞧他穿的這樣子,再瞧他送的這破爛玩意兒。——我沒得罪過他呀。
這也怪不得方大少爺,畢竟上午來了一羣大臣,一擡手就送了他幾十萬兩銀子。下午又來了這麼一位,像個以撿破爛爲生的拾荒人似的,還順手分給他幾樣破爛。同樣是朝廷大臣,截然不同的表現,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方大少爺不得不懷疑這老頭是不是來找碴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