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刺目而毒辣,一到中午人們便不願出門了,堂前屋後,樹蔭涼亭,反正應了那句俗話:“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
方府也是如此,午飯一過,偌大的府院便顯得安靜異常,人們都在各自的房裡歇息,只有樹上的知了還一聲一聲的叫得歡實,炎熱的天氣更平添了幾分煩躁。
方錚的小院外,兩名下人正坐在一棵大槐樹下嘮嗑。
“哎,咱們少爺老裝病不去上朝也不是個事兒呀。”
“就是,他就不怕皇上怪罪?”
“皇上沒準就要怪罪了,聽說朝堂上參奏少爺的摺子,每天都有好幾十,皇上也快忍不住了。”
“是呀,真想不通,少爺爲朝廷又立了一功,幹嘛老躲着不去上朝呀。”
方錚的房門砰的一聲打開了,方大少爺沉着臉站在房門口。
“你倆嚼舌頭能不能遠點兒?有站在別人房門口說怪話的嗎?”方大少爺的心情不太好。
倆下人見方錚忽然出現,嚇了一跳,按說這個時段少爺午睡了纔是,莫非今兒少爺失眠?
胡亂的行了個禮,倆下人像中了箭的兔子似的拔腿便跑,轉眼就沒影兒了。
方錚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日子沒法過了!
談判成了,立大功了,名頭大了,以方大少爺的脾氣,怎會不願到朝堂上多顯擺顯擺?
可是不行呀,朝堂不敢去。
是的,方錚有苦衷,天性樂觀開朗,活潑而不嚴肅的方大少爺竟然有了苦衷。
苦衷來源於那位年僅五歲的長樂小公主。
小丫頭自從上次募捐嚐到了甜頭之後,她覺得自己迎來了事業的上升期,對方錚這位大客戶兼冤大頭更是非常上心,上心的程度令人髮指。
每天寅時,百官上早朝,小丫頭便叫宮女抱着她來到金鑾殿大門口,坐在鋪滿國家特級保護動物皮毛的躺椅上,一見方錚小丫頭便兩眼發亮,胖乎乎的小手費力的舉起她那件毀天滅地,斬妖除魔的超級神器——募捐箱,然後小臉露出萬分期待的神色……
你說這丫頭要錢都要到金鑾殿門口了,她家大人怎麼不管管?方錚心裡埋怨着,看來皇上明顯不是一位稱職的父親,把他的幾個女兒寵溺得無法無天了,見小女兒端着箱子向大臣要錢,皇上竟然撫須哈哈大笑,絲毫不怪罪,還不停的對方錚說“捐點兒,捐點兒。”
方錚覺得皇上是在有意報復,他那一成的分紅,至今讓皇上非常的不爽。
朝臣們似乎也對這位小公主喜愛得緊,平素誰在朝堂上咳嗽一聲都得狠狠參奏的言官們,竟然也撫着鬍鬚微微的笑,他們似乎覺得莊嚴肅穆的金鑾殿外有個小公主討錢,本就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情,合理合法,而且也完全符合邏輯……
朝堂上的大臣們紛紛勸方錚:“捐點兒,捐點兒。”這幫人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啊,敢情掏錢的不是他們自己。當然,起鬨架秧子的也不乏那些幸災樂禍,視方錚爲心頭大恨的大臣們。
皇上樂,大臣樂,苦的卻是方錚,東搜西刮來的那點銀子,方錚還打算給自己置辦幾套宅子,多買幾處土地,再買幾家商鋪……他的開支計劃很多,但其中絕對沒有白給小公主這一項。方錚覺得自己對這位未來的小姨子已經仁至義盡了,哪個姐夫能一出手便是幾千兩,贊助自己小姨子的嫁妝?
滿朝文武的起鬨聲中,方錚咬着牙,堆出笑臉又掏了幾千兩銀票,塞在了小公主的募捐箱裡。
小公主興高采烈的抱着箱子離去,早朝於是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中照常舉行。說來也怪,小丫頭只認準了方錚,對別的大臣卻秋毫無犯,方錚忍不住照了好幾次鏡子,莫非少爺我長得就這麼像冤大頭?
悲劇纔剛剛開始,第二天寅時,小公主風雨無阻的又抱着募捐箱坐在了金鑾殿門口……
於是五品散騎常侍方大人忽然病了,他病得很及時,離金鑾殿門口還有數丈之遙,方大人忽然臉色一變,然後讓一位小黃門幫着向皇上請了個假,匆匆撩起官袍下襬,健步如飛的回家養病去了。
這一病就是四五天,皇上派來的御醫都束手無策,據御醫稟報,方大人得的是心病,藥石難醫,只有銀子才能治得好。
皇上知道後微微一笑,近來朝中無甚大事,卻也由得他胡鬧了。
方錚站在房門口,出神的盯着小院外面的一灣池塘,忽然狠狠的罵了一句:“從上到下,沒一個好東西!”雖然沒指名道姓,但方錚知道自己罵的是誰。
罵過之後心情莫名好了許多,這時孫管家來報,胖子來訪。
“方兄,聽說你病了,我特意來看看你,怎樣?覺得好些了麼?”天氣熱,胖子身上不停的冒着汗,邊說話邊擦汗,看起來很是遭罪。
方錚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還不是你那寶貝妹妹害的!”
胖子疑惑道:“宓兒?宓兒最近很安份呀……”
方錚拍着大腿嘆氣道:“你全家都是我剋星,這個妹妹安份了,那個妹妹又來了,唉,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喲!”
胖子楞了楞,接着笑道:“你說的莫非是長樂公主,寶兒?她怎麼招惹你了?”
方錚苦着臉道:“她沒招惹我,她對我很客氣,客氣得如同我是她的衣食父母似的……”
胖子愕然道:“那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方錚道:“不知道你家是不是特缺錢花,這小丫頭片子現在訛上我了,每天舉着個破箱子在金鑾殿門口等着我,給少了她還不樂意,我上一次早朝就得花好幾千兩銀子,你說我除了在家裝病,還能怎麼辦?”
胖子一楞,然後哈哈大笑:“原來是這麼回事,寶兒,也就是長樂公主,她確實挺愛錢的,我們皇族內的兄弟姐妹都挨個兒被她敲詐過。前些日子不知長平從什麼地方學了個新詞兒,叫什麼‘募捐’,於是便教給了寶兒。這下好,寶兒有了名目,見人就舉箱子,我現在見了她都繞道兒走。”
“……”
方錚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兩耳光,嘴賤吶!說什麼不好,非得跟長平說什麼募捐,合着這事兒是自己害自己。那長平也是,整個就一大嘴婆娘,學個什麼新詞兒就拿出來滿世界顯擺,惹得火起,這媳婦兒老子不要了!
胖子見方錚心情不好,便死拉活扯的非得要他出去走走。
方錚拗不過,只好答應。
所謂走走也只是句套話,大熱天的下午,但凡腦筋正常點的,誰願意頂着毒辣的日頭在外面跑?
兩人出了府,方錚還順便帶上了殺手哥哥,沒辦法,方大少爺覺得刺殺的事兒還沒查清,怕有人再次謀害,只好到哪兒都帶着這位冷冰冰的殺手哥哥,關鍵時他就是一張保命符呢。
三人在秦淮河旁的一處涼爽的茶館坐上了,兩人一邊喝着茶磕着瓜子兒,一邊聽那說書的先生說書。殺手則環臂站在一旁,閉目運氣。——也許是補個午覺,殺手甭管做什麼事,總喜歡把自己搞得很莫測。
“……好個方大人,見突厥蠻子竟敢對我華朝如此無理,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義正言辭道:‘呔!蠻賊休得猖狂,小爺今日管叫你有去無回!’……”
“好!”衆聽客聽得齊聲喝彩,紛紛朝桌上扔着銅錢。
方錚聽得噗嗤一笑,“這故事誰編的?也太扯了吧?”
胖子笑眯眯的道:“市井小民總是崇拜英雄的,就算你不是英雄,只要他們需要,在他們嘴裡,你就是英雄。”
方錚剛欲點頭,想想不對,瞪眼道:“我本來就是英雄。”
兩人說笑着,忽聽下面有人拍桌子叫道:“給老子換一段兒!老說那個方錚,膩不膩呀?什麼狗屁方大人,分明是個商賈出身的痞子!我呸!”
衆聽客面色一怒,循着聲音望去,見說話之人身着玄色絲衫,看他這身穿戴便知乃富貴之人出身,興許還是某位朝中大臣的公子,衆人自知招惹不起,卻也沒人敢出來頂撞他。
方錚見此人相貌平平,言行之中雖有幾分貴氣,看着卻令人生厭不已,至少方錚看着他就覺得挺討厭的。
努了努嘴,方錚問道:“這人誰呀?”
胖子磕着瓜子,扭頭看了一眼,然後毫不在意的道:“那人是戶部劉侍郎的公子,叫什麼名字我忘了,朝中大臣們家裡那麼多人,我哪記得清。”
戶部?如今除了魏承德的兵部,其餘的五部官員對方錚好象都沒有什麼好感。
方錚不禁有些鬱悶:“我到底幹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兒,就這麼招他們嫉恨呀?”
胖子笑道:“你得罪了潘尚書,對他們來說,就是天理不容。”
方錚皺眉道:“潘尚書有這麼大的權勢?滿朝文武全都向着他?那他豈不是可以一手遮天了?”
胖子苦笑道:“豈止一手遮天,他只要咳嗽一聲,滿朝文武就不敢大聲說話,都說父皇也敬他三分,這話算客氣了,父皇其實敬了他七分。你可以想象一下,當了幾十年的吏部堂官兒,天下的官員有多少是出自他的門下?”
說着胖子指了指那位劉公子:“看見沒?他老爹當年只是一名富家秀才,十幾年後竟然坐到戶部侍郎之位,憑的什麼?就是潘尚書的提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