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英堂裡,宗婦別氏正坐在窗戶旁邊的羅漢牀上小聲的和陳宗長議事。
“林氏的事情,你還得拿個主意,我看過個幾日就找個由頭還讓她回院子吧。”別氏臉色淡淡的。未娶鄒晨前,她待林氏尚有三分的熱度,可是鄒晨那十萬貫嫁妝嚇着了她。若是她現在再不知好歹的還讓林氏胡鬧,保不齊這個孫婦就要和她離心離德。
眼看着十三和六郎都有些指望不住,她能指望的也就是陳琦這個孫子。琳哥雖好,可是終究病重,璠哥又是那麼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璋哥更不必說了,將來肯定是不和她親的。所以她便想巴住鄒晨,看陳琦那喜愛鄒晨的樣子,只要籠絡住了鄒晨還怕孫子跑了嗎?
再說了,十萬貫呀……不心動的是傻子。
陳宗長看了一眼老妻,老妻的心思他全明白,便頷首:“你是宗婦,家裡的事情你說了算,自然由你處置……”別氏聽了這話便笑着點點頭。
倆人又說起了其他的閒話。
“我看晨姐陪嫁過來怎麼沒有一間鋪子,就連鄒家的股份也沒有陪嫁,你可問過親家?”別氏問道。
“當初,親家那邊說是要陪嫁,然而晨姐死活不要,只要了現銀。宛丘所有的鋪子也都沒有要,她除了留有羊毛作坊的分紅以外,象是白糖作坊還棉織廠全都沒留股份……”陳宗長嘆口氣,言語之間非常惋惜,“似乎,玻璃作坊,她有一成的股份……”
別氏熱絡的說道:“這玻璃作坊一年也有小萬把兩銀子的分紅,如果加上她這一成,咱們家便算是玻璃作坊三成股了。”
陳宗長看了她一眼,“那是她的嫁妝!”
“我自然知道,嫁妝又怎麼了,過個幾十年不還是咱們重孫子的?”別氏笑笑,“眼見得這幾年咱們的光景不復從前,陳家的人口越來越多,可是祭田的產出卻越分越少。晨姐一來,我這心裡呀,就跟放下一大塊石頭似的。等她熟悉了一下家裡的事情,我就將這個家交給她,隨她折騰去……”
陳宗長聽了老妻的話,嘆了口氣。
當年他爲長子陳六郎費盡心機娶了讀書人家的女兒,到了陳十三成親時,則是娶了商戶之女,而且又逼着鹿家在鹿氏十二歲時便將她嫁了過來。以至於陳十三整整比鹿氏大了四歲。鹿家乃是商戶,哪裡敢得罪守陵戶陳家,乖乖的將女兒嫁了過來。
陳家自詡千年傳家,所以陳家的兒婦們都是清貴的讀書人家,頗有些瞧不起身爲商戶女的鹿氏,聯合着林氏沒少給她使絆子。
卻沒有想到,精心栽培的長子不成氣候,反而是任其自生自滅的次子成了材。陳宗長想到這裡搖了搖頭……
晚膳後,黃麗娘和鄒正業便催促着鄒晨回婆家去,又派了幾個兄弟一起去送他們,敬哥見狀早已經機靈的派了一個小廝往家去報信。
等到馬車停到了陳家,便看到陳十三和鹿氏一臉笑容的站在門邊迎接着他們。
陳十三的心情很好,鹿氏更是喜上眉梢,兒子和兒婦琴瑟合諧,了了她多年的心願。
按說在其他人家,如果兒子和兒婦如膠似漆,做阿姑該心生忌憚,然而鹿氏將來是要隨着陳十三外放,留下陳琦一個人,妻子和他貼心再好不過了,也省得她時時掛念。
到了擷英堂請安之後,鹿氏便讓他們回去休息。
一夜無話。
第二天,晨昏定省後,陳琦陪着鄒晨回了錦墨居,發現院子裡站滿了人。
陳琦指着胡媽媽說道:“這位是母親陪嫁的胡媽媽,打小就對我十分照顧。”這兩日,胡媽媽一直在鄒晨面前俯低做小,十分的恭順,鄒晨也樂意給她漲臉面,又聽到她是將陳琦照顧長大的。便側過身將手放在右腰處,行了半禮。胡媽媽看到小主母向自己行禮,哪裡敢受,急忙避開,回了全禮。
陳琦又指着兩個穿綠衫和黃衫的女使道:“這兩個,是祖母賞給我的,你看着給安排個什麼事就行了。”鄒晨便笑着頷首,紅豆和紅葉彎腰福了福。
敬哥這時賊眉鼠眼的站在一旁,陳琦看到後笑道:“這個你自然是認識的,就不用說了。”鄒晨也笑着點頭。這位敬哥看着其貌不揚,他卻是陳宗長最貼心的管家陳忠的親孫子。
至於其他的人,則是輪不到陳琦介紹,他便甩了手坐在走廊上,看着鄒晨管教僕婦們。
“以後,你們郎君的貼身事務,自然有胡媽媽管理,外務有敬哥。”胡媽媽和敬哥聽到他們的差使不變,便露出笑容。
“郎君的箱籠就有紅豆和紅葉管理,我的箱籠有自有石竹石燕。至於房裡的值夜,這些事情便由胡媽媽和杜媽媽合計着商議。其他的事情,蕭隨曹規,以前怎麼樣,以後還怎麼樣……”鄒晨初來,不欲對院子裡大動手,便先讓她們各自負責好以前的事情既可。
又囑咐了幾句,便讓她們全散了。
陳琦看到鄒晨吩咐完了事情,笑着說道:“我還以爲你要裁幾個人,立立威風,沒想到就這麼收手了?”
鄒晨白了他一眼,“合着你做好人,就該我來做壞人?你院子裡的人,你自己裁去。”
陳琦往她身邊靠了靠,耳語道:“你想裁哪個就裁哪個,除了敬哥和我貼心,其他人沒一個順眼的。只要你別把我裁了就行……”鄒晨聽了這話大窘,啐了他一口。以前從來沒有發現這個人有無賴潛質,怎麼這一成親就跟婚前完全不一樣。婚前是君子,碰一碰就臉紅,婚後變成一條色狼,滿嘴胡說八道。
可是鄒晨卻是滿心的歡喜……
倆人還沒說上幾句話,便看到伙房裡的幾個廚娘,提着幾盒點心帶着恭順的笑意來了錦墨居。
鄒晨要成爲宗婦,這個消息在她還未嫁過來便傳遍了整個陳家,伙房裡的廚娘都是人精,剛剛就已經打探到錦墨居在重新安排僕婦們工作,不由得動了心思。
這位未來的宗婦嫁過來時,可是帶着整套的僕婦嫁來,不僅有帳房,更有廚房的廚子。怕就怕她用了自己的人,到時這些人豈不是全部沒有了活路,所以使出渾身的解數做了幾樣好吃的點心來巴結她。
鄒晨看到這些人,便笑了起來。讓石竹石燕收下,又一人賞了她們兩吊錢,那些廚娘們獻了殷勤,又得了賞,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如此這般了好幾次,都是陳琦正準備好好和鄒晨說話的時候,來了人打擾,不是外事採買的婆子過來問話有沒有要代買的東西,便是針線房的幾個婆子過來賣好,又或者是門房的過來問以後錦墨居安排馬車要用誰做車伕……
錦墨居前所未有的熱鬧起來,鬧得陳琦好好的興致全部沒有了,氣呼呼的去書房看書……
鄒晨則是耐着性子,一一接待這些陳家的老人。
等到這些人走完,鄒晨突然發現自己無事可做了。以前在鄒家的時候,每天有處理不完的公務,偶爾在家一天,那也是忙裡偷閒。到了陳家,以後就要在深宅大院裡呆一輩子,還沒到養老的年紀,卻開始過着養花逗鳥的日子。
心裡,一時有些帳然……
胡媽媽和杜昭一左一右站在鄒晨的身旁,看着她與那些僕婦們周旋,不由得暗自思忖。
這位新主母,年紀不大,處理事情來卻是極爲老練,顯見得在家裡是經常處理內宅事情的。可是,爲何這位新主母卻對那些重要的地方如此不在意呢?象門房是各種消息的來源,針線房是用來卡着各房供給的,伙房自不必說了,如果不與她們搞好關係將來連口宵夜都吃不到。爲什麼這位新主母卻興致缺缺,不準備收爲已有呢?難道,她是準備謀定而後動嗎?
鄒晨發現了胡媽媽注視的目光,扭過頭去微微一笑。
“胡媽媽!郎君平日在書房中看書,是誰服侍的?”鄒晨問道。
胡媽媽一激靈,恭順的答道:“回小安人,一直是敬哥服侍着,從無其他人。”
“哦?”鄒晨一聽來了興趣,又追問,“那平時硯墨涮筆也是敬哥嗎?”
“是,小郎君不喜歡女人進書房,說不吉利,怕衝撞裡面的聖人像。”胡媽媽低下頭。
“聖人像?”鄒晨噗哧一下笑出聲,也虧得這傢伙能想出來,居然弄了一張聖人像放在書房裡。想到這裡站起身,興致盎盎的說道:“走,我們去看看。”
胡媽媽剛想阻攔,卻被杜昭似笑非笑的攔住,說要向她討教一些派誰值夜的事情。
錦墨居共有三個小院子,一個是他們居住的正院,一個是書房,另一個則是僕婦們居住。
鄒晨到了書房小院,剛進了院子便聽到裡面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兩個小廝看到主母來了,忙躬身彎腰施禮,臉上露出了爲難之色。二十四郎讀書的時候從來不喜歡有人去打擾,以前曾有女使們不懂規矩進去打擾了二十四郎讀書,二十四郎便以衝撞了聖人爲由狠狠的打了幾板子。從此之後再也不敢有人闖他的書房了,陳宗長知道了後,不僅沒有責怪他,反而對他大加讚揚。
可是,眼前這位卻是二十四郎的元配,到底要不要阻攔……兩個小廝還在考慮着,便看到鄒晨已經提起裙角跨進了院子。
兩個小廝往前走了兩步想出聲提醒,石竹石燕閃身擋在他們的身前,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不屑之色,彷彿在說你敢喊出來我就立刻敢扇你的巴掌。
裡面敬哥聽到了動靜,探出了頭,看到是鄒晨來了,立刻小跑着出來,嘴裡不住的說道:“小安人來了?您快請進,快請進……”彎着腰把鄒晨讓了進去。
剛進了屋,便看到陳琦笑吟吟的捧着一本書,眼神明亮的看着她……
“我還以爲你把我忘了呢!”
鄒晨聽到這一句話,不由得心中柔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