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一上表,先稱司馬光爲小人。
稱若是普通人家的夫妻不合,身爲長輩遇到這件事情會怎麼辦?是會任由他們過得痛苦卻強行將他們合在一處,還是會爲他們着想讓他們和離?以後男嫁女嫁各不相干。公主在公主府中與駙馬失和已經人盡皆知,豈能睜着眼說瞎說?難道將二人強行綁在一起,公主以後便能幸福了嗎?駙馬以後就幸福了嗎?
包拯聲稱,宮中的建築多是用木材所建,木材遇雷失火這乃是常有的事情,所以要求以後再建宮殿之時請儘量選擇磚瓦之料。再則,昨日明明是雷雨交加,爲何下着瓢潑大雨之時,公主的宮殿居然能升騰起這麼高的火苗?要求徹查公主宮中所有的宮人,以防止有人潑油助火勢。
最後斥責了司馬光,稱其風聞言事,捕風捉影,要求皇帝將其貶謫。
包拯上完了表,司馬光等人還來不及反應,文彥博便緊跟着上表,稱自己最近身體不好,常有昏厥之症,要求辭官歸鄉。文彥博剛一說完,便把目光轉到了歐陽修那裡,等着看他發言。可是歐陽修卻是坦然自若,彷彿事不關已。司馬光等人卻詭異的緘口,不再對此事進行攻詰了。
要說這件事情誰對誰錯,根本就是說不清楚。司馬光的意思是公主代表着皇室體面,一言一行皆要合乎規矩。如今因爲她和駙馬的事情皇室居然被人議論紛紛,所以要求戒飭公主。而包拯卻是站在一位長輩的立場,聲稱公主有權利得到幸福。
仁宗按照常理,將包拯的奏摺留中不發,對文彥博的辭表直接駁回。
可是轉眼間,剛剛還寂靜的朝堂又熱鬧了起來,你來我往。脣槍舌箭,刀光劍影不斷。
幾日後的鄒家莊,風搖雨落。
院子裡幾叢青草隨風狂舞,一株白玉蘭抖動着身軀婆娑影姿,雨滴輕輕柔柔地敲打着鄒晨手中的桐油紙傘,細細密密的在傘上織成了一層雨霧。她身上天青色的襦裙,細細簌簌的被風吹起,一條絲絡隨着風雨搖搖飛舞,最終無可奈何的沾滿了雨水垂落在她的身側。
石竹瞧了石燕一眼,撐着傘向前走了一步。木屐發出踏踏的聲音,低聲勸道:“小女郎,雨大了。我們回院吧!”
“石竹,你往前看,你看到了什麼?”鄒晨輕輕的詢問。
石竹聞言仔細看了看,除了風就是雨,前方除了那幾株白玉蘭。便是地上的青草,青草叢裡是幾叢開得正豔的血紅色景天。
“奴,未曾看到有何物。”石竹低低的回答。
鄒晨長出一口氣,“是啊,什麼也未看到,我什麼也看不到了。”她的書桌上面。是五郎剛剛寄過來的家書,上面寫了一件歷史上根本沒有發生的事情,兗國公主的宮殿被雷擊中。朝堂中因爲這件事情又開始了新的一輪爭吵。
美國氣象學家曾經說過,一隻南美洲的蝴蝶,扇動了它的翅膀,可是卻在美國德克薩斯州引起了一場龍捲風。這足以證明了,一件毫無關係、非常微小的事情可以影響整件事物的發展。
由於她的存在。整個大宋朝好象開始走入了另一個未知的軌道。
她失去了先知的力量。
文彥博沒有被罷相,依舊好好的在朝堂中呆着。至今已經做了四年的相公。狄青沒有死,幽居在京城關門避禍。兗國公主早早的和駙馬離了婚,回到了宮中。南國郡主沒有在歷史中消失,而是在宛丘和仇九接連生了兩個兒子。
如果這一切都改變的話,那麼她的存在還有什麼意思?歷史改變了,必然有些人就不會死去,有些人會早早的死去,那些死去的人中會不會有她的祖先?如果她的祖先都死去了,那麼她又是從何而來?
她迷茫了……
杜昭這時撐着傘走了過來,看到幾人呆立在雨中,便笑道:“小女郎,敬平已經走了。”
鄒晨轉過身,勾起一絲笑容,“勞累媽媽你替我去送敬二叔了。”話語中全是疲憊。
杜昭便趁勢扶了鄒晨的手臂,引着她往自在居走,一邊走一邊給石竹石燕使眼色,讓她們跟上。
“這有什麼勞累的?讓他在家中多住幾天,等雨停了再走,他等了幾天便死活等不了,非要往南邊去不可。”杜昭看了一眼鄒晨的臉色不悅,又道,“小女郎是擔心風五娘嗎?”
鄒晨挽住了杜昭的手臂,將自己的傘側放在一邊輕輕的在手中轉動,輕聲道:“媽媽,當年的事情我已知道,原來他們竟是扮的假夫妻,我自然不是擔心五娘嬸嬸。我擔心的是咱們家鋪的太過,將來不好收場!”
杜昭扭過頭笑道:“我也沒有多少學問,但是我在宮中卻學到了一句話,現在送給你,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鄒晨低低的咀嚼了好幾遍。
是啊,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又何必庸人自擾,自艾自嘆,現在又不是卑梁之釁時,還怕他大軍壓境不成?遂甩甩頭將一切拋諸腦後,一身的輕鬆。
果然,以後鄒晨不論遇到任何事情,從來都是迎難直上,不再哀嘆。
鄒晨給五郎寫了一封長長的家書,信中將自己對朝堂上的判斷仔仔細細的描寫了一番。並對五郎問她是否可以再次使用請聖人像的事情進行了反駁,聲稱這樣的事情以後最好不要再參與了。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書生們擡聖人像遊街,雖然可以逼迫朝堂上的大臣。然而書生們畢竟都是容易受到別人的煽動,她害怕有些別有用心的人會用這個去利用書生們。
她又說道,文相的家廟已經建好,但是現在的洛陽怕是成了山澤水國,她深爲擔心,害怕家廟被水淹……
兩日後,文相看到了這封家書。立刻叫來了幕僚們商議事情。第二日朝會之時,文相再次上表,聲稱家廟建好,可是現在洛陽卻被水給淹了,他身爲文氏子孫,深恐祖先怪罪,所以想請辭相位,回洛陽修整家廟。
這個奏摺拿孝字當頭,仁宗沒有任何辦法反駁,勸慰了文相一番。不得已之下只能做了同意文彥博辭去宰相一職。授其檢校太師同平章事,河陽三城節度使,知河南府。兼西京洛陽留守,隨後文彥博又推舉富弼爲首相。
幾日後,文彥博便收拾了行李,帶着五郎和幾個孫子去了洛陽。果不其然,文彥博一辭相。有關兗國公主的彈劾慢慢地少了起來。
包拯站在十里長亭中,看着老友漸漸地消失在官道中,不由得老淚縱橫。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老友們,一個一個的都走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與自己走過青蔥歲月的人。曾經,我們都年少輕狂,鮮衣怒馬。倨傲鮮腆。如今,恍若昨日,而人卻都已經離去,沒了蹤影。
他擡起頭,看着初升的陽光。再看着枝頭上的昨夜雨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晶瑩閃亮。
或許陽光便是另一場驟雨的開場,你們都走了,留下我在風雨之中。
半城陽光,半城煙雨……
包拯低下了頭,落寞的走回馬車,車伕揚起馬鞭,轉眼也消失於官道之中。
鄒正業焦急的走到女兒的理事院,猛的拉開門,顧不得屋裡還有其他人,大聲說道:“小晨,你知道不知道,文相辭相了……”屋裡是幾個大掌櫃聽到這句話,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鄒晨淡然一笑,將人請出了辦公室,然後纔將門關上。
“阿爹,我早就知道了。”鄒晨爲鄒正業奉上一碗茶水,鄒正業哪裡有心情吃茶,伸手擋開。
“我的乖女兒,文相辭相,我們家怎麼辦?”鄒正業焦急的看着鄒晨,“那些大掌櫃,以後還會這麼聽咱家的話嗎?咱家以後的貨還會這麼順利嗎?以後怎麼辦?怎麼辦?……”說着說着站起來在屋子裡團團轉。
“該怎麼辦,就該怎麼辦。以前怎麼辦,以後還怎麼辦……”鄒晨不動聲色的說道,“阿爹,朝堂之上風雨飄搖,文相辭相對他只有好處,沒有任何的壞處。更何況現在是以相公之身知河南府,並不是完全退出了朝堂,阿爹又何必擔心?”
“可是,咱們鄒家若是沒有了文相的庇護,以後不就是任人刀殂了嗎?”鄒正業雖然聽到女兒的話,卻依舊是滿腹的擔憂。
鄒晨噗哧一下笑出聲來,“阿爹這幾年看了書,還知道人爲刀殂,我爲魚肉的道理了?”鄒正業聽到女兒誇他,滿臉潮紅扭怩了起來。
“文相現在以相公之身知河南府,並沒有遠離朝堂,還可以保護咱們鄒家。此時正是一個好機會,咱們可以藉此機會慢慢的學着自己走路,不要事事都讓文相去擺平,文相終究會老的。”話說到這裡看到鄒正業還是不明白,便保證道,“阿爹,您放心好了,有女兒在,斷不會有人欺負咱家的,若是想欺負咱家,還得看看我答應不答應。”
鄒正業聽了這話,緊緊盯着鄒晨,“小晨,你說這話,不是寬慰我吧?”
鄒晨走過去扶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往屋外引,笑道:“我這幾年何時說過騙人的話?我說沒事就是沒事,阿爹只管去弄自己的農會,只管去編自己的書,這些瑣碎小事,自然有女兒處理。”
鄒正業辯解道:“文相辭相可不是小事啊?”
鄒晨笑道:“小事,小事耳,阿爹,我要忙了,你先回去吧,乖,聽話哦,……”鄒晨說着便把鄒正業勸了出去。
幾個大掌櫃看到東家下了樓,立刻涌到了鄒晨的辦公室七嘴八舌的詢問鄒家以後該怎麼辦。
鄒晨擡起頭注視着幾個大掌櫃,笑的風輕雲淡:“有我在,鄒家便不會垮,你們又何須擔心?萬事有我呢。”
“虧得你們還是大掌櫃,竟然就不懂得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道理?我現在懷疑我給你們的薪水是不是太多了……”鄒晨冷冷的說道。
小女郎如此鎮靜?幾個大掌櫃聽到了這句話,反而安下了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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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府:北宋時期河南府以西京洛陽爲中心,轄今日鞏義、登封、澠池、偃師、孟津、伊川、新安、宜陽、洛寧、嵩縣。並不是現在所說的河南省。元以後的河南府纔是現在意義上的河南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