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馮玉祥聽到人民軍要免除他的本兼各職時,他本能地準備武力抗拒。
6萬人的部隊已經成建制編成,他還是有一定實力的。不過懾於奉系強大的武力,他決定聯絡閻錫山結成聯盟,輔以桂系、川系等外圍力量,這樣不但勢頭顯得很猛,危急時刻還可以有條退路。
閻錫山也早有此心。隨着奉系漸漸坐穩了江山,晉省的一些不安穩分子或明或暗地向中央輸誠,其手下的一些將領也漸有離心傾向。這樣,要不了多久,不用奉軍討伐,他自己都會人馬散掉的。與其這樣,還不如趁現在四方未平的時候振臂一揮,或可搏得一條生路。
但是閻的行爲卻不被他的文武輔佐所贊同。閻錫山一生的重要謀士,總參議、山西國民師範校長趙戴文和手下第一員虎將商震都極力反對。
國民師範在當時的山西是有相當地位的,它的學生幾乎遍及政|府各個部門,作爲校長的趙戴文亦因此而被官場中人尊崇爲“先生”。
有句話談到趙戴文的“建樹”時稱:“晉綏軍將校多出其門”。總參議、總監、參謀長,一個一個的頭銜,加上與閻錫山二十年的生死之交,在山西這塊土地上,也可以稱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不能不謂之顯赫。
源於幾十年傳統文化的薰陶,趙戴文的思想深處有着濃厚的忠君愛民意識,他既忠於他的主官閻錫山,不願意閻錫山“稱亂”犯上,更不願意戰火瀰漫,父老生靈塗炭。想盡其所能止亂息爭,消弭戰患。
張漢卿輪番發動攻勢,表明對馮玉祥不下臺就開戰的決心,並勸說趙戴文以他的影響,正告閻錫山,不要受人挑撥,破壞國家來之不易的和平局面,也不要做以卵擊石的無謂努力。
是故,在代表閻錫山入北京協商國事期間,趙戴文不厭其煩,竭力做閻錫山的工作。從元月起,趙戴文由北京電報閻錫山,對其“偕馮出洋”表示贊同:月中趙戴文又就此事兩次電報閻錫山,剖析時局,曉以利害,閻錫山猶豫未定。
馮玉祥又派薛篤弼見趙,陳述聯晉、桂倒奉意見。趙戴文一聽之下,怒氣勃發,由坐椅上站起來,把一個細瓷帶蓋茶杯,猛擲於地,大聲吵着說:‘你們要害蒙(五臺方言,“我”之意)閻伯川哩。’在屋內走來走去,怒氣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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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戴文在北京日夜焦慮,夜不能寐,多次談話表示:“我不忍看見中國再打內戰。如果再打內戰,我就要跳黃河。”北京各報大字刊登。隨即,趙戴文攜張作霖的親筆信再回山西。
在太原,趙戴文與閻錫山進行了一次不愉快的談話。兩人一見面,他便聲色俱厲地責問閻錫山:“聽說你要造反,有這事嗎?”
閻則表現得心平氣和,不緊不慢地說:“次隴,你幹什麼這樣大的火?坐下來慢慢地說,關於討奉的事是大家的意見。”
沒等閻錫山說完,他就接上話茬說:“張作霖取直平皖,已成功地統一了中國,威信已孚。他是政|府,你們都是他的部屬。你要領頭打他,這不是造反嗎?直系、皖系,力量這麼大,不都被連根撥除了?論實力,山西比得上吳佩孚?”
說話間,賈景德與薛篤弼有事找閻。一進門就撞到槍口上,被趙戴文劈頭教訓道:“我聽說全是你慫恿總司令造反,以後你再說,我要打你的頭!”懾於他的威望,賈與薛都不敢做任何辯護,只好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
賈、薛退出後,趙戴文繼續着原來的話題,語重心長地說:“全國人民都很厭戰,希望過太平日子,你這樣做就不怕挨天下人的罵嗎?
再看我在北京半年多,深知奉系內部已經成了鐵桶子,軍隊力量也很強大,你以爲聯合的人不少,其實都是烏合之衆,這些人見利則爭,遇害則避,打起仗來,哪能靠得住?你要打他,不是自招失敗嗎?你太原的這些人,不是流亡政客,就是失意軍人,你能聽他們的鬼話嗎?
山西好不容易置身於各派勢力之外,你這一聯手,輸了自然精光,無葬身之地;贏了也只會是遭遇曠日持久的戰亂。晉軍就這麼點家底,你還想打到北京做皇帝嗎?由着我們佔,兩省而已。這風險與投入不相稱啊!
還有馮玉祥,那是著名的‘倒戈將軍’。他本是直系人,閻相文之死,他脫不了關係;王佔元之敗,他居功至偉;吳佩孚之敗,更是他一手導致的。與這樣的人謀皮,我擔心你會吃大虧,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把你賣了。
馮玉祥這個事,是他咎由自取,連孫先生和其它的國民軍都不願意爲他撐腰,你以爲這是爲什麼?不佔個理字啊!私通蘇聯,這是賣國!我趙戴文一生雖然不做出什麼成就來,卻不想臨了臨了栽跟頭,我也不想你栽這個跟頭!”
儘管趙戴文語重心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閻錫山只以一言相對:“你被張作霖收買了。”說得老先生好不傷心,掩淚而去。
武將方面反對聲也很高。
山西第一師師長商震早年走向社會,經過百般歷練,文韜武略不落人後。不得已而投靠閻錫山後,之所以十年如一日,鞍前馬後奔走效力,只爲沒齒難忘的知遇之恩,著名的太原兵工廠就是其親手所建。
然而就其本性言之,事事受制於人又心有不甘,尋找機會謀求獨立就成爲不可避免的了。
直奉大戰完成後,他認爲各派勢力均已統一於張作霖的大旗之下,服從中央是國家和平的關鍵。因此,在山西第一師師長任上,商震開始表現出與閻錫山的離心傾向。
更不用說在晉省軍界有相當地位的督軍署參謀長徐永昌也作如此想。閻錫山見反對的人極多,也覺得在這個時候頂馮玉祥可能不是好時機,但是既已答允互爲脣齒,毀約的事非到萬不得已是不能做的,老閻的臉面也要的。
先看看再說吧。
馮玉祥和閻錫山那些事,張漢卿早就一清二楚。爲了打消他的僥倖心理,有必要敲一敲他了。
直系的根基在河北與河南。河北現在被三方軍事控制:孫嶽、馮玉祥和人民軍;而河南,張漢卿想幹乾淨淨地收入囊中。
不說京漢線的重要性,光鄭州就連繫着華中、華北、西北的通道。把河南打造成人民軍的鐵桶,就會對閻錫山造成三面夾攻的壓力。
直奉大戰時,原河南督軍趙倜躲在一邊像局外人一樣觀察這場發生在他的地盤上的大戰。很可惜的是參戰雙方都沒有理會到他這個正牌督軍的身份,不但一聲招呼都不打,甚至也沒吆喝他加入任何一方。
不是看不起他,是真的看不起他。充其量,他就控制着一支宏威軍。這支軍隊全部着藍軍裝,與其他北洋陸軍的灰布軍裝一直有別。
宏威軍本來還是很有戰鬥力的,畢竟是毅軍出身,在清廷也算得上一支主力陸軍。在趙倜率領討伐白狼時用的就是十營毅軍,當時算直系的骨幹,裝備精良,在北洋五大主力中僅次於袁世凱的武衛右軍。
能征善戰、軍紀嚴格是他的特點,但是落後、保守也是他的標籤。尤其在趙倜弟弟趙傑的帶領下,這支軍隊很快變質。以至於到最後,隨便一個旅長都可以欺負到他這個督軍身上。
所以吳佩孚可以把他不當一回事,把河南當成自家的取款機,而他,只能乖乖地呆在豫東北,比一方鎮守使還不如。如果評價全民國最憋屈的督軍,趙倜排位一定第一。
天幸吳佩孚被打敗了,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一把了。當他興致勃勃地想用河南督軍的名義擴充他的地盤時,他收到一封來自北京的電文。在無數份收發的電文中,這一封是最讓他泄氣的:
“原河南督軍趙倜,在三方反直之戰中深明大義,毅然率軍中立,爲國家統一做出卓越貢獻。基於該督有大功於國,特晉升其爲教育委員會秘書長爲國育才,即刻北上。自即日起,河南不再設立督軍一職,所兼各部軍隊,交由華中人民軍整頓遣散。”
洋洋灑灑一紙公文,讓一貫喜歡親自簽收電文的趙倜如遭雷擊。自打吳佩孚敗退,他每天都焦急地傾聽着中央發生的動向,隨着大勢越來越明顯地向奉系掌權,他幾乎每天一封,向張作霖歌功頌德,然而…
“率軍中立”,這是怪我騎牆了;要宏威軍“整頓遣散”,那是張作霖對河南軍極度不滿了,都懶得收編了!好好的一支強軍,被趙傑弄成這個樣子,怪不得當初吳大帥派人跟我說:“趙大哥倒是老實人,只是沒有主意,尤其對老三太放任”來,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啊!
“於國有功就要去做教育委員會秘書長,他張作霖功勞更大,爲什麼不去做?”說話的是他的三弟趙傑。可是,這種話在這種時候,顯得是那麼的不合時宜。
“吳佩孚都輸得一乾二淨,我們拿什麼和張大帥對抗?咳,大勢已去嘍,能去北京養老,張大帥總算對我還算不錯。”趙倜一瞬間意興闌珊:“你老老實實等待中央派出人來收編,看在我一貫謹慎小心的面上,沒有人會爲難你。”
隨後,趙倜親自用他那一手漂亮的顏體字擬了一份電稿回覆:“謹如命,剋期北上,趙倜。”
這是他平生寫的最短的一封電報了。因爲對書法的愛好,在他當督軍時每天有不少時間消耗在簽押房(辦公室)裡以便顯弄他的字。因此凡收到函電,他的參謀長、秘書長都不敢拆閱而留他親拆處理。
這最後一封電文仍是由他親擬,也算有始有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