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童氏一番說法,林芳懷疑,司馬老爺該不會是腦溢血吧,可是,這裡既沒有CT,也沒有磁共振,根本不可能證實自己的猜測。可憐的陳董,本已對父女親情心死,司馬老爺的到來又給了她希望,林芳只能在心中祈禱,但願司馬老爺快點好起來,別這麼快就讓希望變成打擊。
安置災民,如今最緊要的,就是怎樣想辦法不讓災民受凍,縣令只給了大郎任命書,卻沒給他撥錢糧,一切還得他自己想辦法。
這幾個月來,林家已經拿出不少錢糧,資助官府安置災民。因偷搶事件不時發生,本應加倍製作,以供應災民冬季衣物的三坊,不得不停工,羊場損失大半,漁塘裡的魚,幾乎被飢餓的災民撈光。山上的樹木,不少被砍去燒來取暖。不管是本鎮,還是鄰鎮,林家所有的鋪子也被迫關門。所以,現在的林家,不但沒有進項,花銷卻是更大,若是再讓林家拿錢出來,那林家自己便會捉襟見肘。
大郎先巡視官府蓋的安置房,最後纔到自家起得旅舍區巡視。巡視不到一半,大郎已是愁眉不展,快巡視完時,又碰到一件讓他噁心的事。
官府的安置房比較單薄,基本都是就地挖土製作土坯,邊打製土坯邊壘牆,因需求量大,爲趕工期,土坯間縫隙很大,圍牆壘好,上鋪茅草做屋頂,房子便算蓋好了。房子起得匆忙,牆壁根本就未抹泥漿,土坯間的縫隙進風,初秋時還好,如今到了嚴冬,土坯房便顯示出缺點,禦寒性差。此時挖土抹泥漿已是不可行。因土已凍住,根本挖不動,災民只有扯些枯草,填塞牆縫,強風一吹,枯草又能起多大作用。
災民開始涌來時,旅社區的客人盡數撤走,不管是林家還是別家,所有的閒置房屋,都被官府徵用。以安置災民。這些房屋均是磚牆結構,屋頂也是強梁灰瓦,很是結實。保暖性不是土坯房可比,所以,這些地方所住的災民,生病或凍死的比土坯房內要少許多。
還未到旅社區,老遠就聽到吵吵嚷嚷。護衛長派人速去查看是怎回事,派去的人很快返回,稟報道:“大老爺,有人在戲院施粥,災民擁擠,吵嚷聲從那裡而來。”
施粥應在空曠地。戲院四周圍牆封閉,極易發生危險,大郎吩咐:“護衛長。組織護衛上前維持,着人打聽是何人施粥。”
護衛長應諾,領人疾速先往,大郎帶着譚六循聲隨後過去,戲院門口擁堵。且尚有人源源不斷而來,已是擠不進去。大郎和譚六隻能躍到牆上去看,只見院內已是擠滿災民,自家護衛在人羣裡穿插,極力想將災民分開成隊,可是人太多,所起作用根本是微乎其微。
大郎心覺蹊蹺,施粥要在空曠之地,林家戲院乃是露天戲院,雖地大空曠,卻是被圍牆圍住,人多時若發生擁擠踩踏事件,不易疏散,此乃常識,施粥人怎會想不到。
再則,本地除林莊一個村莊外,就是災民安置地,原先周圍有新住的富戶,在災民涌來時,已盡數搬走,林莊離最近的白水鎮快馬來往也需半日,選如此偏遠之地施粥,並非明智之舉。何況,災難初起時那陣子,施粥者不是沒有,如今歷時已久,人心疲憊,此時施粥,便顯乖張突兀。
還有,災民領粥,因心急,必會爭擠,施粥人家應會安排人維持秩序,怎的諾大個戲院只見自家護衛忙碌,再不見他人。戲臺上幾口大鍋坐在新起爐竈上,尚在冒着熱氣,粥易糊鍋,應不時攪動,怎地攪動之人卻是自家護衛,施粥人哪裡去了。
譚六小聲對大郎道:“大老爺,這樣不行,人太多,現在還未開始施粥還好,等下一旦開始,前面的人領到粥退不出去,後面的人擠不過來,踩死踩傷必是難免。”
大郎自是知道後果,皺眉想對策,有一護衛從院內躍上牆,稟報:“大老爺,守護粥鍋者自稱是林鎮鎮長所派施粥人,且要連施十日。後臺搜出大米,多是黴變壞米,不過粥鍋內正熬粥之米,卻是好米。”
譚六低聲怒問:“什麼?大老爺任鎮長,此消息五日後官府纔會公佈,怎地此時便會有人知曉林鎮已有鎮長,有沒查出,是何人在此散佈謠言,栽害大老爺。”
護衛搖頭:“那幾人已被控制在後臺,卻是口風很緊,無論怎樣威脅,都不肯講出主使,如今這場面,又不敢弄出大動靜,怕被災民看出,引起騷亂。那幾人似在等候主事人,謠言還未及散佈。”
大郎吩咐:“你去將護衛長叫來,我有事吩咐。”
“是。”
護衛一個飛身下去,很快護衛長來到大郎跟前,大郎低聲吩咐一番,護衛長點頭應諾,返回院內,大郎和譚六撤退。
待二人離開戲院,護衛長跳上戲臺,大聲對臺下喝叫,聲震屋宇:“各位,此粥乃是自行寺所施,我等是林家護衛,受寺內大師們委託,替大師們施粥。大師之所以未來,自是在寺內爲各位誦經祈福。各位且站在原地不用上前,粥好後,我等自會去各位手上取碗,再將粥碗送到各位手上。若是各位爭搶,辜負大師們一片心意,恐會散去福氣,惹怒佛祖,反事與願違,還請各位慎思。”
此番話一出,臺下吵嚷聲消失,代之是一陣靜默,繼而有人面朝自行寺方向,雙手合十,出聲言謝,一人如此,衆人跟隨,臺下感謝聲一片。
粥熬好後,真如護衛長所言,護衛們從院門口開始,按順序去災民手中取碗,舀上粥後,再將粥碗送回災民手中,喝了粥的災民,自行離去,院內人數減少,擁擠狀況漸漸鬆動。
大郎和譚六返回林府,從自家庫中擡出大米,着家中留守護衛,送去戲院,以備鍋內已熬好的粥施完後,接續熬粥。爲防有人趁機進府,譚六又着下人中會武之人,替補被抽走護衛巡邏。
一番施爲,直至災民盡數領到施粥,戲院內再無滯留災民,護衛們累得夠嗆,稍稍休整,收拾好剩餘糧食,以及後臺黴米,帶着那幾個自稱是鎮長派來的施粥人,返回林府。
幾個守護粥鍋者滿臉菜色,與災民無二樣,想來不是災民,便是窮苦不能飽腹者,被人唆使來坐這惡事。護衛長向大郎請示怎樣處置那幾人,大郎親自過來看過幾人,詢問之下,那幾人雖面帶惶恐,卻是不肯改口風,咬緊自己是鎮長所派,有膽大者還出言指責謾罵。
鎮長任命書還未公佈,已出現此種栽害之事,觀那幾人,顯然是經不住折騰,大郎沉思片刻,吩咐譚六:“你去彩星院找六小姐,將實情稟報,六小姐自會有辦法。”
見譚六遲疑,欲言又止,似有話講,大郎笑道:“莫要懷疑,六小姐最喜與自行寺住持及沈夫子玩耍,蒐羅了不少好東西,你自去找她就是。”
譚六會意,應諾去往彩星院。
到得彩星院,見院門緊閉,譚六心覺不對,六小姐身子弱,卻是喜熱鬧,不管與幾位少爺和小姐,還是與下人之間,平日裡總是嘻嘻哈哈,彩星院也是人來人往,即便是午睡時間,院門也不會關閉,今日這是怎地啦。
敲門後,一個小丫頭從內開門,見是大老爺長隨,不敢怠慢,輕聲告知六小姐尚在睡覺,譚六便讓她稟告劉媽,說有急事,看劉媽可否代爲做主,小丫頭請他稍等,返回小姐屋內。
六小姐睡覺,劉媽一般都守在六小姐身側,這個習慣林府上下皆知。
劉媽聽得小丫頭稟報,也覺疑惑,六小姐體弱,睡覺時一般不會有人來打擾,即便有事,也會等六小姐睡醒再講,譚六是大老爺長隨,不會不懂規矩,怎地今番如此着急,難不成府中又有急事,等不得六小姐醒來?囑咐小丫頭看着六小姐,自己出屋去看譚六何事。
譚六等在院門口,見劉媽滿臉責備之色走來,趕忙施禮解釋:“劉媽莫氣,今日遇到一蹊蹺事,大老爺派我來找六小姐。”並簡短將今日遇到有人施粥之事講於劉媽。
劉媽知大老爺必是急要那幾人口供,可也爲難。今日司馬老爺兇險,六小姐一直陪着司馬小姐,神經緊張,情緒也跟着大有波動,二太夫人怕六小姐心疾再犯,強令六小姐服藥後休息,此時也纔剛睡下不久,若是喚醒,怕於身子不利。六小姐物品,劉媽也不是動不得,可譚六索要之物,劉媽卻是不敢亂動。
譚六隨着大郎回府後,一直忙着調度府中護衛及下人,只聽人稟報司馬老爺突得急病,卻未想到六小姐這一層,聽劉媽一番話,譚六自責太過心急,六小姐可是齊少爺最爲掛心之人,若是因自己打擾,再使得六小姐身體有礙,那自己可真是罪不可恕。
彎腰向劉媽告罪,譚六轉身欲走,卻又被叫住,剛剛來開門的小丫頭,站在小姐屋門口脆聲道:“譚叔,六小姐已醒,請您進去。”
“怎地這麼快便醒了?”劉媽嘟囔着,不再管譚六,自管急急返回六小姐屋內。
林芳此時已經起牀,擁着厚毯坐在靠椅上,面前擺着火盆,臉色潮紅,神情疲憊,一頭捲髮雖經整理,還是顯得凌亂,劉媽進門就是一陣埋怨,怪她不該起來,林芳只搖頭講無事。
譚六告罪進屋,見六小姐模樣,心下大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