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劉邸之中,
“火銃者,真心大有可爲麼……”
暫時閒賦在家的老帥劉紹能,也在聽去劉延慶帶來的折可適,在做一些評估和彙報。
“成百上千軍士,排做數列橫陣,同時放銃,”
“可謂鋪天蓋地,人畜具驚,彈若雨飛,擊如菲粉……”
“且無憂力竭氣短之虞,凡子藥不絕,則彈幕不絕……”
“最利守禦,也最善後發制人……”
“只是對器械和操行,要求頗高……”
“另有要求場地略有開闊,被近身了也不無一拼之力……”
劉延慶想了想補充道
“據說還有配合炮隊的戰法,一直沒有展示出來……”
“粗估是用發炮打散驚亂敵陣,再以密集行伍輪行排射擴大傷亡,而擊潰士氣……”
“真若既有如此威勢,這些於礙,倒不是什麼的要緊的小節……”
劉紹能輕輕理了理美須,總結道。
“本朝不缺各色兵額,也不差編訓的卩些錢糧爾……更不用說對器械精良之道的最求”
“缺的倒是戰法和軍略上的推陳出新……”
“因此這部人馬雖然只是雜流,卻未嘗不是大有可爲的……”
“畢竟,雖說底下那些將士都是旁途出身,但是作爲主官,卻是正統的八葉嫡系……”
“這也是龍雀園的那位,把長孫派到他軍中的因由把……”
“只是他別出蹊徑,固然是大展拳腳,但也增加了諸多的無形妨礙……”
“要知道,一旦國朝因此重視銃器,素來與軍器、將作牽扯不清的那些世家大族們,又怎麼肯輕易善罷甘休而已……”
“銃器不堪用之說,可是被他們堅持了好些年的正圭……”
“其中厲害關節盤根錯節,沒那麼容易轉過來的”
“只是看在只有新軍一小部的份上……暫且觀之”
“但一旦嶄露頭角,有做大之勢,少不得還有如何的反撲和不擇手段……
“你以爲新軍觀閱之中,左廂遊擊部具列最後,真僅僅是前導官安排紕漏的問題麼……”
“事後的靈璧候,也僅僅是一時心血來潮麼……”
“只是某種投石問路而已……”
“畢竟新軍代表的是朝廷北伐大業的決心和樣板……”
“那些時代把持的軍造世族,也不好直接和得勢的主戰派,對上而已……
“說不定神機軍在其中,也有所關礙……”
“那些北人黨和主戰派,格外青眼這隻雜流出身的銃軍,不惜將其推進新軍資序……”
“只怕也有敲打神機軍本部那些老頑固的意思……”
“作爲軍國重器的所在,這些年暮氣沉沉,固步自封之態日重……”
“除了討好天子和幕府的那些糊弄人兵仗煙火,已經好多年沒有像樣的創舉,可以拿出手,”
“只怕這些老大人們,心中也不免着急的……”
“他們雖然看上眼,這一隻小小雜流出身的威脅,但卻不會不在乎背後那些人,所表示出來的態度……”
“所以纔不惜,在新軍中經營出一席之地來……”
“這次觀閱中大爲丟臉之後,只怕更加別上苗頭……”
“據說神機軍帥司,已經行文延邊各部,從野戰之旅抽調精於之士,用來添換那些被除名之輩……”
“憋住了一股勁是要掙個臉子出來……”
“如此情勢,豈不是前景堪憂呼……”
劉延慶更加有些疑惑不解了。
“他好歹是世臣八葉之後啊,作爲開過以來存續至今的藩家底蘊,又有那一個是簡單的”
“就算事有不諧,那些部署不少說,至少他本人也能全身而退……”
當然,他還沒有沒說出來的話,主要當心這個有些跳脫的兒子,在態度上守持不住而已,有時候一知半解也是一種幸福。
“屆時或是錦上添花,結好恩義,留待長遠,或是雪中送炭,伸出援手引爲臂助,或是於脆納爲己用……都是不錯的選擇”
“這纔是我贊成你與之結交,互爲援應的真正因由……”
他看着劉延慶、折可適拜別的背影,輕輕嘆息道。
對我來說,旬休的日子格外短暫,對於嘉業君府上發生的事情,我還有些尷尬的不知道如何去消弭,就不得不回提前到軍營中。
因爲,羅浮山下,已經是人頭潺動,嘈雜喧天,主要是爲了新增的第三營,而臨時佈置的場地中。
來自中外諸軍,各道府州縣的駐屯軍,延邊的軍、城、鎮、戍。帶着鑑書選送過來的銃手,都聚集在此處,以參加新軍左廂增補兵員的遴選,
這些各種口音和形色,甚至是皮膚和髮色的軍人,乘坐着郵驛的車馬,或是客渡的海船而來,很多人身上除了一身風塵僕僕的老舊軍袍和一個小包裹外,就別無長物。
因此他們到這裡的第一件事,就是大量的喝水,然後飽餐一頓,然後交出各自本官開具憑條,換成選試的號牌,住進臨時搭建的營舍,十人一間的通鋪
然後等待營方,按照編組號進行選試,沒被教導的人,就必須在監督下,進行一些跑步、器械在內基本操行,以保持和激發身體狀態。
在此期間的一切食宿用度,皆有公中承擔,因此他們的旅途勞累很容易恢復過來,精神狀態看起來還不錯。
只是從外形上看來,其中以歪瓜裂棗的居多,從年紀偏大的老軍頭,年歲偏小的稚須少年都有,顯然病逝什麼人,都能於是俱進的看好,新軍第七將麾下的這隻人馬,所以就塞了一些老弱來虛應故事而已。
不過我至少應該感謝他們,至少礙於國朝的體面和形象,沒敢把病人和殘廢給我送過來,雖然有些無奈。
但是據我私下了解,這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實情,雖然按照《嘉佑典制》在國朝的正規編制中,擁有相當比例數量的銃手,但因爲裝備質量和實際表現的緣故,各部配屬的銃手,都是老弱病殘的去處。
因此,真正用銃用的好的,其實不多,因爲好射手需要時間和投入去培養,用發射足夠分量的子藥給堆積出來。
據說因爲質量參差不齊的緣故,很多官軍中配備的銃手,都不是用滿裝藥射擊的,而是靠聲響和動靜,來威懾和嚇阻敵人和坐騎的。
反正許多人服役期間面對的大多數敵人,主要是那些缺少戰術水準和軍事素養低下的土蠻、藩夷之輩。
因此,我看到有些人,明顯是把此行當作了某種變相的外出公差福利一般,幾乎是毫無憂慮的吃了睡,睡了吃然後就是在營地到處閒逛,四下攀談起來找老鄉和親緣。
但大多數人還是有着軍人令行禁止的基本,顯然比較看重這次機會。不僅僅是因爲新軍的名頭,也有爲待遇和前程而來,並不是什麼人都甘於一輩子呆在墊底資序裡。
因此,哪怕只有一線希望,還是有許多人不遠道路迢迢,央請了主官趕了過來參加選拔。當然我也多少要感謝銃手在傳統官軍中的尷尬地位。
他們幾乎是介於正軍和輔兵之間,但多數算是正軍的資序,拿的卻是輔兵的待遇,也算是吃兵餉的一個重災區。
當然作爲不受重視的好處,就是將他們拍出來參加遴選也是格外的爽快利落,要是其他軍隊序列,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這次安排考覈的銃試初步內容,主要是兩項,一個是準頭,一個是射速,使用的是新軍左廂的制式長銃,有二十發練手上心的機會,然後再十發快射三十步靶,慢射五十步靶,取準頭和射速兼長者優先。
估計很多人,一年到頭也沒打過這麼多發的數量。
因此僅僅頭兩天,就刷下許多人來了,僅有少數用銃較熟,上手快的老手,才得以過關,合格率不到百分之十。
雖然淘汰了大部分,但是面對這個結果,我想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延長遴選的時限,適當調低標準,儘量留下一批身體狀況較好,用的比較熟的老手,作爲預備隊,至於準頭什麼的可以慢慢煉出來。
錯過這個機會,估計日後就沒那麼容易挖牆腳了。
當然不是馬上自打臉的改弦更張降低標準,而是在剩下的人中,選取射術比較靠前的,進行一次再度遴選,增加了包括長跑和障礙攀越、格鬥技在內的身體素質考校。
如此思考着,我來到了靠近海邊的第二營營區,
楊再興帶領的矛隊,正在編練一種新戰術,他們列陣時,由最強壯的排頭兵,用腳丁字步站立,左手持矛,矛尾抵在地上用腳頂住,幾百根長矛相互交叉形成一道籬笆,而士兵的右手則抽出細長的輕劍,時刻準備肉搏。
而少量白兵,將盾牌或是格鬥短矛,或是雙手持的長柄刀,單斧、釘錘什麼的插在地上,雙手持弓弩,站於隊後,他們既是後方掩射,也是預備隊。
一亦衝擊中的敵人,撞上矛尖,迅速放開長矛,踩着矛杆向前,二度刺殺那些躲過矛尖的漏網之魚,然後抽身而退,換成下一列矛手,如此反覆數次來殺傷錯其鋒銳,
而白兵們在臨敵三發齊射之後,則負責對付那些試圖繞過前方的矛手,迂迴側翼和後方的敵人。糾纏和阻滯他們的行動,打亂其隊列,爲後排的矛手調整方向爭取時間。
或是在敵人露出頹勢時,從兩翼之一發動反突擊,擴大戰果。
這樣肉搏部隊,就算暫時脫離了銃兵和馬隊的掩護,也能夠在敵人的圍攻下,更爲長久的自持上一段時間。
於是我發現,隨着部隊的擴增和各種不間斷伴隨的夜校、補習班、研討會的進修普及,底下的這些營團主官們,開始應地制宜的,呈現出個人的特色和擅長的風格雛形來。
與此同時,
正在獄門島附近海面的幾艘大海船之上,正在上演某種跳幫戰和接舷射擊,按照婆羅洲會館和聯合船團的慣例,我的部下會輪流派到船上去進行跟隨,既是保駕護航之類的,也是培養經驗和見歷,所以先要進行船上的適應性訓練
有了人員和物資的敞開供應之後,我於脆將源九郎麾下的夷州義從,和新增募的龍州團左,都納入新軍的對抗訓練中,主要是用作火器對射和壓制的假想敵。
我也不怕人攻擊所謂公器私用,因爲廣府之內,別無其他普遍使用火器的部隊了。
在這種熱火朝天的氣氛中,
第三營的都尉,終於到任了,乃是來自大內宿衛諸班之一,飛雲都的兩位銃士指揮之一,崔邦弼,官拜懷化司階,改授模範新軍第三營營將,領折衝都尉銜。據說是五脈之一的熙和崔氏,旁支庶出的子弟。
作爲內廷杖前班的出身,他不過二十八九,身材挺拔魁偉,儀表堂堂,只是相較我們這些被風吹日曬雨淋的傢伙,作爲軍人的膚色偏白了一些。
也不愧爲世家子出身,言談舉止堪稱得體有禮,看起來頗爲和善,但是骨子裡自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倨傲和自得。
對於我這個實質的主官和副手辛稼軒,倒還算恭謙有禮,比較低姿態的自承乃是儀衛出身,對軍中實務尚有不足,很是以後進身份請教了一番,但是對於其他人,就不免有些不假顏色的味道了了。
作爲主官的職分,他這次直接帶過來數十名內班衛士,簡單的介紹了名目和司職,就此丟給我們安置和派遣了。
帶着兩名扈從,到營中略略轉了一圈,帶上一套操條,就以還有事情需要交割處置爲由,徑直走了。
於是乎,在我手下那些老將官中的第一印象,這也是個皮裡秋陽,不怎麼於脆利落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