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鬱洲港,依舊是一副匆忙紛紛的景象。
“六百石幹椒。。”
“茱萸幹一千擔。。”
“粗煉鯨脂十五萬斤。。”
“沒過濾的棕油四萬桶。。”
“泡姜五千壇。。”
“蔗頭燒九千甕。。”
“帶渣的板糖二十五萬斤。。”
“魚鬆和肉鬆十二萬包。。”
“燻肉和臘腸四萬捆。。”
坐在涼棚下的胡靜水眯着眼睛,聽着碼頭上的司計,報出貨物的檢點數目。
乘着最後一點風訊和浪潮,趕在下雪之前做完這一單,剩下的就是明年的事情了。
他和他的夥計們,也就要歇夥上好幾個月,直到開春的潮汛再起。
依靠在梁山海市的投機,逐漸的發達起來,現在也是坐擁三大一小,四條海船的東主。
象小一些的船,是專門用來跑珠江內河到天南的短程海運,而三艘大船,則用來輪流跑,夷州和婆羅洲兩地之間。
總算是當面清點交割完畢,胡靜水已經迫不及待的站起來,對着手下吩咐道
”趕快去找找。。“
“有什麼像樣的吃食麼。。”
“千萬不要魚鮮,這一路鹹淡吃的都要吐了。。”
胡靜水摸着肚子上的肥肉,嘟嘟囔囔的道
“最好來點脆生生的時蔬,還有油汪汪的大肥肉就好了。。”
片刻之後,他們被引到了一家相熟的飯鋪裡。
“時蔬暫且只有蔓瓜和豆芽,鹽菜倒是有醋芹、青瓜、酸筍和芋片”
店家熱忱的招待到。
“大肥肉暫沒現殺的,倒是有熬過的豬肉躁子和羊板油渣。。”
“也能湊合啦。。”
胡靜水有些喪氣的搖搖頭到。
“有蒸麥飯和大蔥捲餅,先給我每人來一大份。。”
“烤薯和芋頭就隨便自己拿了。。”
“老子都要餓癟了。。”
“地瓜燒也開上一桶,每人舀一勺醒醒神。。”
正所謂爲無利不起早,他拉了一票單幹的船商散戶,千里迢迢的北上淮東,當然不是純粹給這裡來做義務奉獻的,而是被相應的利益吸引而來的。
因此,作爲官方的輸送和羅氏本家船隊之外的補充,現在的這些往來淮東與嶺外之間的外包海商,主要有兩種模式,
一種是在嶺內的番禹或是夷州等地,承接了相應輸送軍淄物用的任務,然後按照起始距離的遠近,最終抵達上岸的貨物完好程度,領取一筆相應財貨作爲酬勞;
通常情況下,他們還會順便在當地的指定市場裡買上一些特產壓艙,回程用這些捎帶的貨物再賺上一筆。
還有一種是自己採購了制定名錄上,各色淮東所需的物資,到港後議價發賣出去。然後,就地隨市置換成某些諸如皮毛、木材等比較緊缺的大宗北貨;
或是將購買的憑單轉成,珍珠、玉石、麝香等受到管制奢侈品之類,相應的購置配額,再回程轉手到其他地方去牟利。
而在這兩者的基礎上,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第三類:
只有少數積累了足夠貢獻度和輸送配額的海商,才被允許深入到內陸去,在一些大城邑里銷售舶來物,或是就地採購置辦一些限制外銷的特色物產。
雖然因爲淮東的民間購買力限制,做的是薄利多銷的生意,但是往往能夠就地收到一些能賺錢的好東西。
畢竟,因爲南北對峙的紛亂與割裂,很多北地常見的東西,卻是南方難求的稀罕物。
而胡靜水顯然屬於第三類。
長期往來的結果,就是某種比金錢還要珍貴的信譽和人脈。因爲每次的手筆都比較大且資金回籠及時,很多人願意稍低於市價,直接先佘給貨物再回頭收錢。
因此,雖然比不得之前做戰利品生意起步時,那樣容易撿到漏而一夜暴富起來,但也勝在相對穩定而踏實,就是要往來奔波的多辛苦一些。
“吃飽喝足了這一頓,”
“我們就要抓緊時間往內地走一趟了。。”
打着肉味熏天的飽嗝,胡靜水站在租來的車馬前,高聲吆喝到。
“除了看船的少許人,其他都要隨我去。。”
“不要怕這點兒奔波勞苦。。” шшш¸Tтkд n¸℃o
“做完這一攤子。喝酒吃肉找粉頭俺全包了”
“拿了積餘後,你們自少可以逍遙上好幾個月了。。”
相對於帶着車馬四散到地方的各船夥計們,胡靜水則直接被官椎局的相應人等,輕車熟路的帶到了青州(今濰坊市)與淄州(淄博市)交界之處,一個位於臨淄城郊,牛山腳下的大型倉坊前。
“還有新貨色麼,”
“有的。。有的。。”
“不是秘色瓷,也不是所謂的宮造御件。。”
呈現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整個倉庫,通體雪白的貨物,閃耀這某種潔瑩的光彩。
“這是.”
胡靜水有些不確定的吐出幾個字眼。
“刑白?。。”
“對,正兒八經的刑白。。”
負責牽線的人,很有些自豪的道
“各種式樣都有。。”
“就算放在整個北地裡,恐怕你別想再別處見到,這麼多刑白物件了。。”
“不知道,打算怎麼發賣呢。。”
胡靜水稍作思索片刻道。
“還是老規矩,二選一”
那人頗爲乾脆的道
“是你承運一大部分,然後擇選兩成作爲運價。。”
“或者是直接承買回去,我可以給你個包銷的最底價。。”
”既然你是老主顧了。。“
“其中一半的貨款,還可用來年的指定物產輸送來折抵。。”
胡靜水聽完,也沒有多說什麼,當即就拍板要下了大件三千,小件一萬的配額。也沒有去討價還價,或是刻意打聽什麼。
像他這種做灰色生意的人,想要求財的話,最重要的就是口風緊,儘量不多節外生枝,也不多去關注無關的東西。
而企圖討價還價多沾點便宜,或是試圖賄買相關人等,打探內幕儘量壓價的手段,在這裡很容就惹上一身騷而弄得血本無歸。
至少淮東方面,對此拿捏的頗爲嚴厲和謹慎的。不過,對於這些刑白的來歷,胡靜水多少也有心中有數。
因爲,在與河北的人口交易中,夾雜了數百號出自河北刑州產地,碩果僅存的陶匠、瓷戶。再加上淮北、河南當地的流民中,那些陶工、制瓷行當的相關人員,也足以形成一個相應的官辦產業。
爲了他們的生計和日後待遇,可謂是絞盡腦汁的幾項成果之一,就是鼓搗出這種算是山寨版的仿刑白窯的東西來。因爲有真正官窯出身的老人,因此甚至連相應的銘記都做的纖毫不差。
因爲,淄州這裡盛產可以用來制瓷的細末高嶺土。從理論上說,天然的高嶺土層顆粒越是細膩,燒製出來的陶瓷製品,就越是精細美觀,也更便於工藝修飾。
當然,如果拿起一件來揣摩和仔細觀察的話,與世上留存的那些正品,還是有細小的差別的。
作爲北方瓷器發展歷史中,巔峰時期的成就,刑州的白瓷與南方越州的青瓷,併成爲前朝兩大名瓷產地,暇聞宮廷而佌聲海外,成爲盛世年代最大宗的外銷品之一。
只是因爲戰亂的破壞與流離,再加上瓷土原料的銳減,而逐漸萎縮下來,
作爲普通民間日用品的話,顯然過於奢侈,肯定要賠的底朝天;但是若是作爲中上層的消費品,乃至奢侈品的話,卻是有數倍之利的。
如果是銷往海外諸侯各藩、城邦和域外之地的話,那就價值驟增不止了,而且他們多數也分不出來這點細微的差別,
因此,這個生意只要跑得夠遠,還是相當有利可圖的。而且航路都是現成的,風險相對小得多。
而事實上,在胡靜水所不知道的地方,有更多古董形制的器物,在手工流水線上成批塑形,再入窯燒造。其中的一些的原型和樣本,明顯來自出土的三彩瓷、陶俑、陶件等殉物明器。
只是爲了賺錢的緣故,而從河北各地被紛紛盜掘出來,然後成筐成箱的通過某種渠道,而賣到了淮東之地,然後又變批量仿製成成了各種山寨品,而繼續銷往南方。
乃至再通過嶺外,轉口到更加遙遠的海外各地區去。
在唐人大擴張時代所帶來的文化輻射範圍之下,這些代表天朝上國形制的器物,在那些番邦土王、外夷各族之中,同樣擁有大量賞玩收藏日用的需求和市場。
雖然經過數百年的行銷和經營,海外通貿轉口的生意,已經不復過去一船瓷出去,隨便就換回等重的一船銀子的,奇貨可居和懸殊暴利。
但是隻要有足夠的特色和花樣,輕鬆獲取倍半之利乃至數倍的收益,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而且在這個時空,淮東治下還有一個大殺器,就是來自上層直接指導的,只存在於近代的化學做舊手段。
要知道,原本的仿古做舊的器物,都是放到尿液或是動物血裡面去,用數年十數年積累的天然氧化反應來獲得,某種陳舊性的外觀浸染。
但在以及擁有三酸兩鹼的初級化工規模的淮東,直接將配比好的酸鹼稀釋液,浸潤或是澆淋上去,就能迅速取得想要的作古效果。
就連那些金石古玩字畫,也沒有例外。雖然廣府當地相對成熟的高端消費市場,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但是畿外的衆多州府,以及兩海道的各藩,還是有不少潛在的消費對象和市場潛力的。
只要能賣出一件,都是數十倍上百倍的進益。
而在青州的益都,
擺在我面前的,則是幾件半透明的斑斕琉璃製品,
正所謂那些穿越者通常要搞“鋼鐵水泥、肥皂玻璃”的基本路數,這一項倒是我最晚實現的。
還是因爲有了初級的酸鹼化工,及其衍生物和副產品,才得以誕生的。
就在臨淄不遠處的博山一帶,後世乃是中國最大的琉璃製品產地,其燒造歷史直接貫穿了明清兩代。
在集中資源重點解決,初步緩和了民生的壓力之後,現在有了閒餘的產能,自然是充分利用起一切現地的資源來,爲淮東政權爭創效益了。
雖然已經是穿越者前輩玩剩下的故智,南朝也有相當成熟,並且推廣普及的琉璃,乃至澄淨白琉璃(原是玻璃)的生產工藝,但是經由海路運過來的成本,卻是不可忽略的。
而相對於民用的花式毛玻璃製品,高精度和純淨度琉璃的頂尖製造工藝,卻是一直壟斷在國朝手中,屬於宗正寺和宮內省,雙重管轄下的皇家產業和高端機密。
因此我短時間內,倒也沒有奢望過能夠挑戰國朝的壟斷,只是期望作爲南朝琉璃製品的山寨貨,在工藝設計和用途拓展上可以下點功夫,然後利用相對低廉的生產成本和地理位置,增加一個收入來源而已。
尤其對於絞盡腦汁恨不得挖地三尺來開源節流的我來說。乘着這幾年時間能賺一點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