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迎接的,乃是被那位遠宗引爲心腹的掌書記第五平,這也讓他不由的稍稍安心下來。這是一個相當親善的重要信號。
經過本家這些事之後,他也知道了自己的格局和才器的所限;既沒有軍隊中的威望與武勳,沒有駕馭各色人等的手腕和管領各家的心機城府,更別說是前兩代藩主那般,當斷則斷應時而起的魄力和眼界。
甚至就連乘勢而起的篡奪者羅肅先,或是善於借勢而動絕地翻盤的羅湛容,都有所不如;這種差距也讓他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
唯一可以值得稱道的,不過是自己在本家管理事務的資歷,對外交涉上長袖善舞的手段與口才而已。
並不是特別是適格和足以領導一地大藩,重新走向繁榮與興盛的人選。難道他要後悔爲引入了這淮東的勢力麼。
但隨即這個無謂的想念和猶疑,又被他迅速拋在腦後。
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難道淮東不出手援應,那些針對本家內部已經經營滲透了數代人的博羅會和野心之輩,就不會節外生枝或是安分守己下去了麼。
這些日子在遼西暫時置身事外而隔岸觀火之後,他足足想到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很多原本想不通的東西。
說到底還是本家歷代積累的矛盾與是非太多,在徵滅了宿敵薛氏之後,上至藩主下至隸民,皆是人心嚴重膨脹自大,而導致外患既去內憂旋起的必然惡果和結局。
相比之下淮鎮之前的那些作爲,堪稱得上仗義和守信的楷模典範;雖然在藩主暴斃之後的行事,未免有乘人之危之嫌,卻也是他們這些羅氏舊族,所能獲得最好的結果和條件了。
在那般內外喪亂的情形之下,就算沒有還算一貫親善的淮鎮出手干預,照樣也有其他勢力乘虛而入;比如那羣喂不飽的北方聯盟,或是北朝平盧道的營州諸鎮,那對於他們這些羅氏親族和舊臣,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糟糕事態,乃至徹頭徹尾的滅頂之災了。
正所謂事情最怕有對比和差距,有了這其中徹底失去一切和暫且保存宗嗣、身家的權衡之選;他們這些暫時置身之外的羅氏關係人等,也就不是那麼不可以接受寄身淮東,而苟全偏安一隅的這個現實了。
起碼他們在淮東和遼西之地,還有相應的安置之地和其他去處,依靠先期帶出來的那些身家財產,依舊可以在物資相對充沛,而消費價格偏低的淮東境內,過上比較體面的生活。
因此,他也是如此對着自己和身邊的人,反覆強調厲害得失過的。
安置好遷徙過來的部分族人之後,羅思謹輕裝簡行在一隊騎卒的護送下,一路沿着建設好的硬化大道而下,僅僅晚上就抵達了青州益都的鎮撫府。
難得在後宅設小宴款待。
一聲令下,一道道呈送上來的是慄燒羊筋,梅汁白魚,火灼黃蜆,酸燉肉、血腸白肉、菇豆堡、蝦鮑銀絲羹、糖炙鹿脯、明魚醬湯、狍烙切,乃至還有用掏空的明太魚,所做的魚皮包飯。
席面上都是遼東風味的菜色;雖然只有那麼七八成的模仿程度,但也可見其用心之態。
羅思謹他素來知道這位遠宗好美食而喜歡四處收羅,而且貴賤生熟不忌,卻未想到還能做到這個程度,不由在心中有些陳雜百味起來。
。。。。。
而對我來說,不知道是真的感動,還是刻意有心的結好,原本有些拘謹的羅思謹,也漸漸放開了對我說了一些,自己這段時間的見聞和軼事。
比如,
他這次還給我帶來了一個遼西方面好消息。爲了贖回被俘獲和擄走的人員,北方聯盟的部分諸侯藩家,已經陸陸續續的向屏州境內,交付了一萬多匹的馬,還有兩三倍數量的牛羊。
而且這批馬匹當中經過檢查和驗證,至少有八九千匹都是隻要稍加訓練,就可以派上軍事用途的良馬,這可真是一個重要的收穫。
要知道,我如今淮東治下的各處牧場和廄圍裡,不分公母老幼的大大小小牲口也有六十多萬頭,但是合用的軍馬卻是才五萬多匹而已;其他都是隻能用來拉扯拖犁,乃至馱載重物的馱馬、駑馬之類。
而雖然存欄的軍馬數量看起來雖然還挺多的,但卻是要維持新舊六個騎兵營,及其附屬的輔助役馬隊,還有那些騎乘化的主戰步軍營頭的基本需要;
其中還要專門除掉用來育種的母馬和未長成的幼駒,這樣七扣八減的下來就有些緊巴巴的,總也不敷所用了。
因此,有些編號靠後的主戰營序,在騎乘代步行軍的選擇上,就只能用參雜的騾子和大驢來湊數了。
至於防戍營,更加偏重於地方守禦和鎮壓性任務,因此在具體配備上就沒有騎乘的待遇,而只有按照相應的人頭比例,配屬一定規模拉車負重的大型牲畜了;
也只有在配屬跟隨主戰營遠出作戰之後,纔會額外得到畜力輸送上的加強,在後勤保障的標準上也低了一個檔次。。
而他顯然在與那些北方諸侯的交涉當中,以知情人的身份和經驗出了不小的氣力,準確的把握到對方的底線和內情,而一次性獲得最大限度的交涉條件。
作爲遼西的善後大使,他所做的事情當然還不止這些了,還有諸如遼西本郡的開義城外,荒廢的大片土地已經被重新開墾起來。
由此,至少可得現成的上等水澆良田五六百傾,其他中田、下田、草田和露田,果園和菜畦等雜色田地,也有十幾萬畝的規模。
而在蘆關與東山城以東的遼河平原上,一直有羅氏的臣民舊屬陸陸續續的逃亡過來,以每天上百到數百人的規模不斷增加着。
“既然遼西已經諸事漸定。。”
說到這裡,他有些小心的放緩語調
“某家留在遼西也再無多少裨益了。。”
“相應干係和職事,還請另任賢能纔是。。”
他看起來迫不及待的想要請辭,遼西善後大使這個特設的臨時差遣。
“姑且不急。。”
我搖搖頭拒絕到,他這個邀買人心的招牌,暫時還有繼續維持下去的作用和必要。
“遼西諸事還多有仰仗之處。。”
“如此這般的話,那我就。。。”
他雖然有些失落,但是看起來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
“姑且暫代一時,虛位以候任賢明罷。。”
“不過,宗兄的才具於我上游大用”
我輕描淡寫的繼續道
“可否爲我禮賓襄贊。。”
“以總纜本鎮涉外交接要務的呼”
於是他的臉色一下子從患得患失的謹小慎微,在驚喜和欣然中變得開朗起來。看起來對於這個建議,還是頗有意向和心動的。
“這恐怕。。有所不妥,”
“某得資望才德,只怕尚不足以當此大任的”
“此話謬以。”
我不以爲然的笑笑道
“我看中的正是宗兄早年遊歷海外諸洲,見聞廣闊的眼界和淵源啊。。”
“更別說這些年爲大宗本家奔走於外的功勞和資歷。。”
“有句老話說,過甚謙虛了就不免失之倨傲了。。”
然後他又推脫和謝絕了一番,確認了我的決心和態度之後,這才鄭重其事的開聲到
“既然蒙得不棄,某自當奮力而爲之。。不負所托”
對於他的後續安排我也自有章程,在兼領善後大使頭銜的同時,繼續負責他本來擅長的角色和事務,負責淮東的外交領域,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這雖然是一個新設未久的部門,人手也是有限,但是撥款還是相當充裕的,因此這個禮賓襄贊也算是待遇優厚的新職位。
主要是年初江寧方面才特許的,淮東身爲大量在北地橋頭堡,交通外藩的部分權宜和機變策略。
他的正式入仕淮東,也是那些羅藩舊日臣屬官吏,融入淮東體系內的一個最好榜樣和風向標;他畢竟是安東大羅藩的資深家老,也是本家主幹的出身,因此哪怕什麼事情都不做,拿着優厚待遇供養起來也是值得的。
雖然,也可能因此成爲那些遼東人士聚附的對象和代言人。
由此在行政體系中,趙鼎代表的河南士人、蔡元長代表的徐州本地僚屬;虞允文代表的帥司留守衆人;以及姚仲平爲首的嶺外京大師生,鹿耽倪爲首的海藩子弟,柯山夢爲首的登州遺民等,南北地域的幾大山頭之外,又形成一個遼東人和羅藩背景的新派系。
但那位德勝太祖不是說過,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麼。
關鍵就在於如何權衡和運用他們的力量,讓隱性的派系競爭在基本底線和合理制約下,變成一種良性的工作競爭機制,而不是名面上成爲明末黨爭式的,官僚體系各種內耗摩擦的阻力和妨礙。
如果僅僅是因爲害怕黨爭,就不敢放手任用人的話,那無疑就是因噎廢食的教條主義,更別說駕馭部下的氣量和才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