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安適連李忠都沒帶, 牽着我的手不慌不忙地晃到了城北。
城北有一條成衣巷,是京州城裡成衣鋪子的聚集地。自來到這裡,安適便開始興致勃勃地向我推薦他看中的店鋪。
“這富貴衣坊自開張到現在還不到三個月, 而今已經一躍而成京州城裡名氣最大的成衣店。這裡的衣服最大的特點就是貴, 貴得離譜, 但就是能讓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趨之若鶩。更特別的是, 這家店還不是每個人的生意都接, 他們對客人很挑剔,甚至經常把客人拒之門外。”
安適的一番話讓本來興致不大的我也忍不住好奇起來,“做生意哪有不想賓客盈門的?這世上居然還有比客人往外趕還能做大的店鋪?”
“那可不是。”安適笑着看我, “由此可見,這店鋪的老闆肯定是位奇人。”
我贊同地點頭。這樣反其道而行之的經營模式, 雖然出其不意, 但風險也非常之大, 能將它運用得恰到好處,必定不是一般人。
不多會, 富貴衣坊已經就在眼前。
我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幾眼。眼前這間不大的店鋪,位於成衣巷的最裡,位置偏僻,孑然而立,若非名聲在外, 會有多少人願意走到這間並不顯眼的成衣鋪裡?
“富貴衣坊。”我仰頭看了看店鋪的招牌, 默默地念。
這個簡潔到幾近寒酸的小店的門楣之上, 裝了一塊與小店極不相稱的輝煌匾額。大大的匾額用金漆漆邊, 暗紫色的底紋, 硃紅色的大字。旁的不說,但說那“富貴衣坊”四個大字, 端的龍飛鳳舞,明顯出自名家之手,精緻的雕刻更加彰顯出字體的渾厚大氣,一下子讓這家極不顯眼的小店生出幾分貴氣來。
還沒進店,櫃檯後原本百無聊賴的掌櫃已經笑容滿面地迎出門來,殷勤道,“貴客臨門,小店蓬蓽生輝。兩位客人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這般熱情,真是出乎意料,我轉向安適,暗笑他的情報不準,“你不是說,這家店會把客人拒之門外嗎?”
安適笑而不語。
那掌櫃則衝我打了個輯,解釋道,“這位貴客怕對本店有些許誤會。富貴衣坊從來不會將客人拒之門外。只是爲了保住本店的金字招牌,本店有‘三不接’的店規。”
“何謂‘三不接’?”安適似乎也來了興致,接過話頭問道。
掌櫃擡起頭來,微笑,“所謂‘三不接’,即‘急不接,次不接,便宜不接’。客人要求交貨太急,不接;客人要求本店製作質量較次的衣裳,不接;客人給的價格太低,不接。”
我聽得連連點頭,“精品策略,不錯不錯。”
“那便在這做件衣裳,如何?”安適見我高興,提議道。
我的心思微轉,對上安適,“好呀。”
“既然如此,姑娘請到裡間,讓伍娘替你量量尺寸。”掌櫃的見我應下,躬了躬身子對我道。
“好。”我應了聲,走了幾步後,才突然想起自己現在是男子裝扮,忍不住駐了步,不解地看向掌櫃,“你剛纔叫我……”
“姑娘。”喚做伍孃的中年婦人朝我走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將自己上下打量一遍。雖然我現在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但一點也顯不出來。這一身男裝也乾淨利落,沒有半分女氣,他們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以爲自己的裝扮沒有破綻……”
我話還沒說完,就聽那伍娘咯咯地笑開了,“姑娘忘了我們是做什麼的了?這女子的身量和男子的,終是不同。”
“對哦。”我恍然大悟,不再說話,隨伍娘進到裡間。
伍娘掩上房門,替我除了外袍,拿軟尺爲我仔細地測量尺寸。
“嗚……嗚……”一陣哭聲從門外傳了進來。
“誰在哭?”我好奇地問。
“不過是一個傻丫頭,正失戀呢,哭哭就好了。”伍娘說得隨意,但還是不自覺地往門外看了一眼,明顯還是擔心。
“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嗎?”我繼續問。
伍娘微嘆口氣,“據說,不僅不喜歡她,還丟下她找別的女人去了。”
“我倒覺得那個男人是個好人。”我止不住有些怨氣,“不喜歡你就從你的世界消失,難道不是一種仁慈?不喜歡你卻還要將你困住,這樣的男人才最可惡!”
伍娘聽我這麼說,反問我道,“不喜歡你怎麼困得住你呢?”
我想到這些日子的種種,無助的感覺涌上心頭,“他有着強大的權勢,甚至可以決定你的生死,你告訴我,要怎麼從他手中逃走?”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伍娘埋頭於手上的工作,口氣一貫地隨意,“只是權勢能夠困住一個人的身子,卻不一定能困住一個人的心。若是心也被困住了,必定是因爲先動了情。”
“你胡說!”我沒由來地一陣心虛,急忙打掉她的手,出聲反駁。
“抱歉,姑娘。”伍娘連連賠笑,“我這嘴就是管不住,見誰都愛胡說,唐突姑娘了。”
她這麼一說,反倒顯得我更加無禮了,我咬咬牙,別過頭不再理她。
她亦不再說話,量好尺寸一一記下後便替我將外袍套上,“好了,姑娘。”
我點點頭,低頭整理衣帶的時候突然掃到房間裡放衣服的案上放着好幾把剪刀。
轉頭看見伍娘正拉了門準備出去,我趁她不注意,順手將一把剪刀藏進衣袖,隨她出了門。
一出門,便感覺到店裡的氣氛明顯的不同了。
店鋪的那頭,一個滿臉淚痕的小姑娘正僵硬地舉着一張潔白的手帕,手帕正對着面帶笑容的安適。
那小姑娘應該就是伍娘口中因爲失戀哭得厲害的傻丫頭了。至於個性惡劣的安適,估計又趕趟地招惹上別人了。
卻見小姑娘神色戒備,大聲對安適道,“你的手帕還給你,我不要。”
安適還在笑,只是修長的鳳眸裡已然侵染了些許冷意,“爲什麼不要?”
“夫人說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能要。”小姑娘提到自己的夫人,彷彿一下子鎮定了許多,脆聲答道。
“朕既已將它送給你,它便已經是屬於你的了。”安適放柔了聲音,誘哄一般輕語着。
“可是……可是……”這般溫柔,小姑娘果然猶豫了,只是猶豫許久,她的答案依舊未變,“我還是不想要。”
“爲什麼呢,小姑娘?”安適臉上笑意未褪,此刻連方纔眼裡的冷意都被蓋了起來。
“因爲……因爲……”小姑娘被安適身上的氣壓節節壓迫,一個失言,竟說出了心裡的真實想法,“因爲你是壞人。”
安適周身的氣場,漸漸開始扭曲,一步一步地,他朝她走去。
我以爲他氣着了,急忙一個箭步衝上去,擋在了小姑娘的面前,“安適,你不要欺負小姑娘。”
安適只是走過來,將我抱到一旁。
而後,他蹲下身子,將小姑娘手中的帕子收了回來,“你說得對,我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說罷,他站起來,帶着我離開。
安適在前方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看我,“我不過見她失戀哭泣,過去安慰安慰她,豈料她根本就不領情。真是奇怪,”他宛若自嘲般笑了聲,目光灼灼地看我,“爲什麼每次我難得地對人好的時候,別人總是不領情?”
那目光無比銳利,像要將我刺穿了,我急忙將臉別開,問,“李忠呢?”
好在安適並不介意我轉開話題,回我道,“還在醉月樓等着呢。你難得出宮一趟,我再陪你走走吧。”
“哦。”我應了聲,看他轉了過去,繼續向前。
天色漸漸暗下去了,巷子的這段路人少店少,此刻只有我們兩個在走着。
“安適。”眼看他就要轉出拐角,我將他叫住。
“怎麼……”
就在他轉身回來的剎那,我將手中的剪刀,刺進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