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個月, 整個皇宮都忙得不可開交。
安適即位三年,後位一直懸空。此次冊後封妃立太子全擠到了一塊,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趕製禮服, 準備宴席、問禮、祭祀的各項事物, 沉悶的皇宮從未有過的熱鬧。
但熱鬧都是他們的, 與我無關。
冊後大典的當日, 奉命來請我參加典禮的宮女太監捧着禮服在舒華院外跪了一地。我正忙着教安壽簡單的算術。拿着他最喜歡的撥浪鼓逗他, 我對他循循善誘,“壽兒你看,一個撥浪鼓再加一個撥浪鼓, 媽媽手中有幾個撥浪鼓?”
安壽仰着頭看我,一雙鳳眼像極了他的父親。只是他的父親眼裡, 從來看不到這樣的天真和疑惑。
我任由他將我手中的撥浪鼓搶過去, 敲敲打打不亦樂乎。
把他抱在懷裡, 壓住心底生出來的酸澀,“媽媽不會離開你的, 媽媽哪兒都不去。”
“媽媽!”彷彿感覺到我的不安,小安壽脆生生地喚我,丟了撥浪鼓用肉呼呼的小臉來噌我的臉。
“乖。”我心中一暖,忍不住在他的臉蛋上親了又親。
等到安壽終於明白一加一等於二的時候,冊後大典已經結束。
安壽玩了一天, 睏乏地睡着了。
我將他抱回房間, 出來的時候發現今天的主角正立在舒華院等我。
她的臉上濃妝未卸, 金黃色繡鳳凰的禮服還完好地穿在身上, 禮服上的鳳凰和發上的鳳冠在昏黃的燈光下熠熠發光, 讓她整個人都浸在一片金碧輝煌之中。
我一踏出房門,她便上前一步, 親切地將我的手握住了,“這些日子本宮忙得分不開身,今日終於告一段落,可算有機會來跟貴妃妹妹說些體己話了。”
她揮揮手讓侍女太監退下,而後拉着我在大廳坐下。
她右我左,她主我賓。
“今日派人來喚妹妹參加大典,妹妹卻不肯出門。”她笑容溫和,言語裡竟不見一絲不悅,“本宮知道妹妹不愛熱鬧,想來也是爲難了妹妹。”
我不答話。進宮之前我最愛熱鬧了,哪裡人多我就愛往哪鑽。
“只是……”上官雪蘭輕斂蛾眉,很快轉了語調,“三日後是妹妹的封妃儀式,妹妹怕是不能不出席。”
“我不想當貴妃。”我回上官雪蘭道,“麻煩皇后娘娘替我回稟皇上,說我不願封妃,請他收回成命。”
“妹妹這是在做什麼?”上官雪蘭不可思議地看我,“莫說皇上的聖旨能不能收回,妹妹此舉,又將太子殿下置於何地?”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我自然知道安適不會輕易收回成命,但我封妃的事,跟安壽又有什麼關係?
上官雪蘭見我動容,凝了神色沉重看我,“我知道妹妹不在意位分,但壽兒貴爲太子,卻有一個什麼位分也沒有的生母,世人會如何看他?壽兒長大,又怎麼想你?”
我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入宮以來一直沒有位分,也就是說,依照古代的規矩,我跟安適的夫妻關係是不成立的。在這個前提下,即使我的兒子貴爲當朝太子,他也依舊是個私生子。
上官雪蘭將我的爲難盡收眼底之後便起身向我告辭,“本宮這就回宮了。貴儀宮內一切都已打點好,明日我會派人來教導妹妹封妃之日的各項儀式及禮數。”
我起身送她,行了個禮,“恭送皇后。”
上官雪蘭回我一笑,神采飛揚間,道不盡的得意。
我只將頭埋得更低。
三日後我將安壽交給張媽媽照顧,乖乖地穿上內務府送來的禮服,在教引宮女的帶領下來到皇家祠堂。
後宮嬪妃,以三宮爲首。放到大家族裡來講,就似三宮爲妻,三宮以下都是妾。而三個妻子之中,當家主母只有一人,那就是——皇后。娶妻不似娶妾,是要有一套必須遵循的儀禮的。所以三宮晉位,都有儀式。
皇后的冊封儀式自不消說,舉國同慶,隆重非常。相較而言,其它兩宮的冊封儀式就相對簡單多了。
今天我要到皇家祠堂祭拜皇族先靈,而後入主貴儀宮,接受宮中有位分的嬪妃參拜,一套儀式就完成了。
這套儀式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複雜。從走出舒華院的時辰、到達皇家祠堂的時辰到跪拜的位置和角度、祭祖時要唱誦的經文……凡此種種都有嚴格的規定和講究,不一而足。
按照大玄宮制,封妃儀式中的祭祖環節,是由皇帝親自主持的。只是一直到我從祠堂出來,安適都不曾出現。
我無所謂,卻又控制不住自己去猜度他的想法。
將我封爲貴妃,卻又當衆給我下面子,他到底想做什麼?
思忖間上官雪蘭親自挽過我的手,在衆人的目光中,一路領我走進貴儀宮。
如果安適的不出現向整個皇宮表明了他漠視我的態度,那麼上官雪蘭的舉動就是在向所有人昭示我在她眼裡的地位。
無數個念頭在心頭翻滾,我覺得頭痛,更心累。
好容易在貴儀宮的大廳裡坐下,早早候在貴儀宮院中的嬪妃開始向我見禮。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數了數人數,發現安適宮中有位分的嬪妃居然不過十數人。早前就聽說安適不輕易給宮人名分,眼下當真親眼見了。
“惠妃參見貴妃娘娘。”我以下,就屬惠妃位分最高,第一個向我行禮。
我接過惠妃送上的同心結,拿着上官雪蘭爲我準備的回禮下發。
惠妃小心地掃我一眼,驚懼之中依舊漏出難掩的嫉妒神色。
我被她的眼神看得五味雜陳。這一年多來我都躲在舒華院足不出戶,又有上官雪蘭刻意保護,所以幾乎都快忘了自己身處的地方,叫做後宮。
“怡妃參見貴妃娘娘,祝願貴妃娘娘同皇上恩愛長久,娘娘盛寵不衰。”
明明是祝詞,被怡妃尖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念出來,竟生出濃重的詛咒味道來。
我理理思緒,望向怡妃時,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她眸中的恨意。
過了這許多時候,怡妃也從冷宮出來了。當年安適寵我,也不過演戲,難道真的將自己的愛妃一輩子關在冷宮?
只是這一段冷宮生涯,怕就足夠讓她恨我一世。
怡妃將手中的禮物遞過來,是一雙繡蝴蝶的枕巾。紅得似血的桃花下,各色的彩蝶翻飛追逐,地上的花朵斑駁成一片,像極了蝴蝶的屍體。
“春色花容,及不上貴妃娘娘半分姿容。臣妾繡了很久,只盼娘娘的絕麗容顏似這春色常在,似這百花不衰,好叫皇上天長地久地寵着,不受一點委屈和欺辱。不知貴妃娘娘喜不喜歡?”怡妃含着笑看我,眼神表達出來的內容卻跟嘴裡的話完全相反。
“喜歡。”我撐出一抹笑,將回禮遞過去,趕忙去招待另一個嬪妃……
忙了一日,我只覺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所有的繁文縟節都過去了,我忙將身邊的小宮女叫過來,“去舒華院將太子和張媽媽接到貴儀宮。”
小宮女領命出去,很快就回來了,孤身一人。
“怎麼回事?”我累了一日,脾氣暴躁,見她一個人回來忍不住發火,“人呢?”
小宮女被我一陣吼,嚇得跪下地上急急回稟,“回貴妃娘娘,張媽媽已經被遣退出宮了。太子……太子他……”小宮女頓了頓,惶恐地糾結了許久才繼續回,“太子被皇上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