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那天似乎很盡興,回來得很晚。究竟有多晚,木蘭是不知道了,因爲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是躺在計陶下的牀上,而且貌視她還感冒了,重感冒。
人家說從來不生病,病來就如山倒。這話說得就是黃木蘭這號的人。只不過是淋了一點雨,便迷迷糊糊的走到了計陶下的院裡。而且還極爲丟臉的是,她居然就趴在欄杆上,睡了過去。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她是記不起來了,她只知道自己是按照平時最熟悉的路線,走回去的。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腦中最熟悉的路線,卻是計陶下的桃花落。木蘭覺得這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嗯,貌視問題不大,問題不大。
頭依然是暈的,但與昨天的感覺不同,今天有些像是睡乏了。木蘭掀開被子,打算回計陶寶的院裡去,穿好衣服,鞋襪,起身,覺得暈得厲害,像是患了貧血症的人,蹲下之後突然起身的那種暈,貌視真的看見星星了。
用力的擺擺頭,又倒了杯熱水喝下,這才覺得好了很多,推開房門,有清風迎面吹來,木蘭吸了吸鼻子,將衣服裹緊,她現在可不能冷了。跨出房門,卻見着計陶下坐在院子裡,一身白衣,烏絲慵懶的隨風飄蕩着,他拿着書,低着頭看着,右手中的茶杯懸空停着,似乎看得很認真。
認真,木蘭點點頭,她不否認,那妖孽認真起來,的卻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只是那是不常見的,木蘭揉揉太陽穴,輕腳走過去,開口說道:“多謝少爺。”咦呵……怎麼聲音成這樣了?木蘭有試着想要說更多的話,卻是越來越說不出來了。這可真是要命得很,這回的“山”倒得也太厲害了點。
計陶下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的微笑着,很反常的沒有拿這事來嘲笑她,而且還及其體貼的給她倒了一杯茶,遞過去,溫柔的說道:“喝吧,流鶯親手煮的。”
木蘭細細的瞅着計陶下,心想:這茶裡該不會是下了巴豆吧?這傢伙,不正常,及其的不正常。雖然心抱懷疑,但木蘭還是接過了茶,看了看,喝下了,哦呀呀,好苦的咧。這妖孽還真是愛好特殊得很,拿苦茶當水喝。
計陶下眼睛依然放在書上,只是脣角微微扯起一絲玩味的笑容,“怎麼,不怕我下毒?”
木蘭很老實的點點頭,其實很怕,而且你也絕對做得出來。
“其實你若一直這樣也挺好,至少你要頂嘴也只能憋着,反正我是聽不見的。”計陶下淘淘耳朵,“耳根清淨,這纔是最理想的生活呢。”
木蘭嘴角輕微有些抽搐,她還以爲從此就會走運了呢,看來,妖孽就是妖孽,對他的期望還真不能太高。偶爾的小意外,也只能當做他是神經暫時錯亂了。
“怎麼,很氣惱麼?是不是很想再反過來多說上十句呢?”計陶下又來了這麼一句,木蘭聽不出來好壞。
“既然這麼不想受委屈,那爲什麼還要做事不經大腦,瞎逞強?”
哦,原來是說這事,木蘭聽懂了。但是卻是有些過意不去了,因爲人家說的是實話。木蘭低下頭,像極了聽話的乖孩子。
計陶下停下了問話,許久,緩緩的擡起頭,飛快的掩飾掉眼中的那抹異樣,像個長輩似地語重心長的說道:“幫人也要自己是真的有能力,像你這樣橫衝直撞,瞎頭瞎腦的亂來一通,只會讓事情更加的複雜。”計陶下說道這裡,停下看了看低着頭的木蘭,語氣輕緩了許多,“她現在拒絕任何治療。就是因爲昨天的事情。”
木蘭驚訝的擡眼看向計陶下,想開口詢問,卻只能發出低沉沙啞極爲難聽極爲不清的聲音。
“說白了,也就是因爲你昨天的自作主張。”
木蘭搖搖頭,自作主張,若計陶下你真的是這樣認爲,那麼我只能說,你從來沒有真正的瞭解過愛情中的女子,也就是說,你從來沒有真正的愛上過誰。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木蘭笑得有些牽強,茶杯倒滿,將食指蘸上茶水,在石桌上寫着。
寫完木蘭便出了桃花落,計陶下想了想,還是擡眼看向了那行字“我相信她”,相信,怎麼她就這樣篤定?計陶下轉身看向木蘭那漸漸模糊的背影,他覺得自己在那麼一瞬間,是看不透她的。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那感覺確實真實的,真實得他都快要忘了,那個叫黃木蘭的,其實只是個什麼都鬧不明白,卻依然奮力的向前衝着的笨死了的女子。他是要說,她是勇敢的,還是要說,她是魯莽的。
“玉珏,跟着,要安全。”
她不簡單,又是怎樣的一種不簡單呢?她說她只是暫住在阿薰身體內的魂魄,他知道這點她是沒有撒謊的。那麼,那魂魄呢?那個主宰了阿薰思想的魂魄又是來自何方,想要做什麼?他查了很久,一點成效都沒有,他有試着開玩笑的問過,但是每次都沒有成功。他也不敢對她施以酷刑,那身子畢竟還是阿薰。
她似乎很努力的想讓別人相信自己,她很聰明,知道什麼時候,要用真誠,什麼時候該要狡猾。她說她二好幾,大約是孩子都有了。怎麼他卻在她身上怎麼也看出來成熟穩重的性格?而且每回都毛毛躁躁,極易被激怒。
回計陶寶院子的時候,小純很焦急的在院門外踱來踱去,大約是擔心她了,但笨丫頭,你要擔心可以直接去找我啊,若你去了,我便也不至於對計陶下沒開竅的思想大爲氣惱了。
小純見着木蘭顫顫巍巍的走過來,飛也似的奔了過去,扶住木蘭,眼淚便在那瞬間冒了出來,“真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很開心是不是?”
木蘭也不想說話了,搖搖頭,輕柔的笑着。
小純將木蘭拉至偏廂房,“小姐說了,若你回來,就先讓你住在這邊,方便大夫看診。”
木蘭乖乖的躺下,任由小純忙碌着。只有這樣,她才安心,她們才都安心。
木蘭很配合,病也算是好得快的,身上力氣是有了,只是聲音還是粗啞難聽,木蘭便也不想開口說話。
聽小純的那些斷斷續續的消息,貌視這件事在計府中影響頗大。
她沒有再去看過計陶媛,聽說,計老夫人爲此事震怒,將婉玲罰去了洗衣房做事,至於木蘭,大家到是沒有說太多,不知道是婉玲說了很多好話,還是計陶寶將事情壓了下去。對此她予以真心的感謝,但木蘭也絕非那種情操高尚的人,她是絕對不可能自告奮勇的去認什麼罪。這種自動送上門給人家摧殘的事情,只有笨蛋傻瓜纔會做。大家說她冷血也好,說她自私也罷,反正對於這種事情,她是不會予以過多的同情的,這都是自己要經歷的,你熬過來,便是長大了。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現實的普通人的生活。
更何況,她並不認爲她那樣做是錯的。她只是覺得那種方式,是最適合計陶媛那種心高氣傲的嬌小姐的。
其實計陶下有句話是說對了,她現在沒有能力去給予別人更多的幫助,她只能說,在這悲哀的階級社會裡,她們能做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而已。沒人幫,不要緊,自己也總能熬過去的。
她想,是該去看看婉玲了。
她原本以爲婉玲會給張臭臉給她看的,誰知見着木蘭來,婉玲居然笑了,雖然笑得不大自然,但木蘭卻認爲那也是一種美麗。
“聽說你傷風了?”婉玲放下手中的衣服,在圍裙上擦擦手,細聲的問道。
木蘭點點頭,燦爛的笑着。
婉玲這又關心的問道:“怎麼,還說不出話來?”
木蘭隨之又點頭。
“那可得好好養養。”婉玲說道這邊頓了頓,看着木蘭神色有些擔心,於是又笑着說道,“我很好,從前跟着小姐,也吃過不少好東西,身體好着呢。而且,小姐說三個月後,她便回家去了,說是到時候帶着我一起,也總算是還有個盼頭。”
木蘭神色輕鬆,婉玲又低頭沉默了些許時候,在擡頭的時候卻說道:“對不起,從前對你……”
沒待婉玲說完,木蘭便擺擺手,沙啞着聲音,有些困難的說道:“別說對不起,我每回聽見這幾個字,總會覺得我是不是又哪裡吃虧上當了。”
婉玲笑得歡快,不知是因爲木蘭的話,還是木蘭的聲音。
“婉玲,衣服曬好了沒有。”
婉玲看看身後叫喊的人,“就好了。”說完便又看向木蘭,“你回去養身子吧,我很好。我先做事去了。”說完笑着點點頭,便轉身走了。
打那天以後,木蘭的嗓子算是好得極快。聽說計陶媛肯開始配合了。但耽誤了好些時候,那病好起來又慢了許多。木蘭沒有去看過她,但是她確實打心底的高興,不是因爲計陶媛,而是因爲自己沒看錯人。她跟計陶下說,她相信計陶媛。但那時候,多多少少也還有些賭氣的成分在。
這天,那窩人又聚集在了一起。但木蘭卻對他們的這種聚會討厭至極。因爲每次他們都只留下她、小純跟流鶯伺候。流鶯是大丫鬟,有得計陶下寵,那地位是不可言說的。所以她算是隻伺候計陶下,只是可憐了她跟小純,這麼四五號人,就她兩個忙前忙後,腳不着地的。最可惡的是,那狐狸要求還特多,簡直就不是一般人的脾氣可以惹得下來的。當然,這個脾氣好的是小純,她可一個人做不來。她都覺得小純是隻忍者神龜來着。
這天擺放好她們各自喜愛的零食瓜果,清茶淡水。總算是得閒休息一下了。木蘭現在是越來越佩服自己了,很臭美,但卻很真實,因爲她發現她現在伺候人的功夫是越來越長進了。她一受平等教育的孩子,能做成這樣,也算是不容易了吧,她該爲自己抹把辛酸淚了。
“阿薰啊,我聽說陶媛小姐肯吃藥,還因爲你呢。”小純就是閒不得,看看這不又開始八卦了?
“我,我看都沒去看過她,這話又是打哪裡飄過來的?”
“我聽佩英說的,她說那天三少爺去看陶媛小姐了,但是她卻什麼話都不說,視乎見都不想見三少爺。三少爺說了很多,陶媛都不理會,臨走的時候,少爺就說了,他說,阿薰說她相信你,我看她是自作多情了。三少爺走了之後陶媛小姐竟然起身了。”小純繪聲繪色的描述着,似乎像是她自己真的見着了一般。
木蘭點點頭,“不管是因爲誰,只要肯吃藥就最好。”
因爲她的麼?她看到不見得,因也只是因着這話時從計陶下口中說出去的。若計陶媛是從她口中聽見的那話,大約計陶媛就真的會以爲她是自作多情,人家一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用得着你一個小丫鬟去說教?真真好笑。想到這裡,木蘭笑了,笑得很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