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人惴惴不安的坐在偏廳,夏君妍倒是不緊張,但熱戀中的人恨不得一天到晚都膩歪在一起,偏偏莫如深忙起來經常連人影都見不到,衙門也不是能隨意進出的地方。眼睛倒是塗了漿糊一樣的黏在了莫如深的背影上,直到都看不到人影了,還望着門外。
“哎,夏掌故也有些擔心吧。”一老掌櫃揹着手走來。
夏望夫石點點頭:“恩。”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咱們能做得都做了,現在就看最後老天爺給不給活路了。”那掌櫃嘆道,“繡娘雖說也都見過些許世面,但到底也是女流。”說到此處,覺得有些不妥,又解釋道,“畢竟不是人人都像夏掌櫃這樣,就說我鋪子裡的,平常看着也還好,但再大的膽子也禁不起衙役來再三詢問。剛纔那位莫捕頭看起來不像是個好說話的,之前在公堂上,好傢伙,那臉冷的跟什麼似的,老小兒這膝蓋差點沒犯哆嗦。”
夏君妍自動開啓護短技能,迴護道:“老掌櫃不必擔心,莫大人一向都是公事公辦。衙門裡的人嘛,自然是威嚴些。”再說了,夏君妍自信只要自己站着,她家的莫嬌羞眼裡絕對不會看這羣老男人們的。
那位老掌櫃站着想了一下,突然笑了笑:“瞧我又忘了,之前夏掌櫃也來過幾次衙門,對這些自然比我這老小兒要清楚。”
夏君妍頓時回了神,一旦談及生意,那股精明瞬間滿值。不由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人,柴縣令沒來之前也是他提的這個八卦。
這是鎮上的潘掌櫃,依稀聽說他的布莊有周記的暗股,跟週記好的穿一條褲子的那種。但潘掌櫃的布莊走的不是高端路線,和夏記之間並不存在什麼競爭關係,所以一開始夏君妍沒有多關注潘記。潘老掌櫃看起來就像是位和藹的胖老頭兒,說話慢悠悠的,年紀也是在坐裡最大的一位。
和這羣老狐狸聊天可不敢掉以輕心,夏君妍笑了笑,並未接話。
坐在不遠處的賀掌櫃倒是有些皮笑肉不笑,和身邊的幾位掌櫃低聲道:“瞧老潘和夏掌櫃站起來,像不像爺孫兩個?我要是有個孫女能這麼出息,倒也能笑開花了。”
旁邊幾人聽他越說越不像樣,賀掌櫃頓時道:“咋?我說錯了,不像嗎?”
孫掌櫃略橫了他一眼:“你就少說兩句吧。”
賀掌櫃翹着二郎腿,一臉的渾不在意。夏君妍見他之前在公堂之上也不像其他人那般緊張,反倒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實在讓人生疑。
潘老掌櫃笑了笑,二人並沒聽到剛纔賀掌櫃的話。只是見他那嘚瑟的模樣,心中略有不爽:“老賀最近的日子過得頗爲得意,今天他能和咱們一起來倒是委屈他了。”
夏君妍耳朵一豎,這是什麼意思?
潘老掌櫃等了半響也不見夏君妍接話,心道她倒是個持重的。不過就算她不問,他也是要說的。
“同人不同命啊,都是一樣做買賣的,有的辛辛苦苦一輩子就是個小本生意,有的人就有那好運氣能得貴人親睞。要我說,就算衙門將布那去代賣對老賀也不算什麼,唐府的生意打今年起就轉到老賀手裡了,週記連着談了兩年都沒談下來的,咱們老賀一出馬,立刻就成了!”
在雲安鎮上能成爲唐府只有一家,其他人夏君妍或許不熟,但唐府大小姐卻是印象深刻——陳夫人的女學生唐婷月。
難怪之前那麼針對她了。
夏君妍頗有些哭笑不得,原來是有着這層關係。
但潘老掌櫃也不會平白無故的賣她這個消息,生意場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夏君妍拿不定潘老掌櫃的來意,嘴裡說的也都是些場面話:“那可真要恭喜賀大掌櫃了。哎,在這兒站了這麼久我也有些累了,估計這盤布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我去坐着歇會兒。”
潘老掌櫃也知道適可而止,消息送到就行了,在多說就沒意思了。
莫如深也是歸心似箭,本來這件事基本上從頭到尾都是夏君妍做得局,而他就是配合罷了。如今局面打開,自然也不會真的爲難各路掌櫃。讓秀娘們查了後,罰了了染坊一點銀錢交差,便大手一揮,此事到此結束。
掌櫃們在衙門裡等了幾個時辰,總算是等來了這個大好消息。倒是在老成持重,此刻高興的咧開了嘴。“我就說縣令大人乃是青天大老爺,肯定會還咱們一個公道的。”孫掌櫃最爲興奮,危機解決了,銀子也只付了一部分,剩下的完全可以賴掉,而自己又得了周大老爺的信任,且夏君妍還親口保證就算此事了結,她也不會將秀衣閣再次開張,可謂是苦盡甘來!
其他幾家掌櫃也頗爲激動,已經開始商量是不是要去訂個席面請衙門吃個飯。
“這是一定要的。”孫掌櫃立刻道,“也難爲各位大人爲着咱們布莊跑前跑後,若不是各位大人火眼晶晶,咱們這些個布莊也怕是要受到次等布匹的波及。今日之事後,看誰還敢在咱們雲安鎮來以次充好。這頓便飯,各位大人一定要來,也好讓小人們犒勞各位大人近日來的辛苦。”
周圍的衙役不得不感慨這做生意的各個都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明明是衙門難爲他們,從他們嘴裡說出來,反而像是衙門爲了他們好一樣。
一羣掌櫃立刻就去請了柴縣令,這樣的交際必不可少,柴縣令也不推辭。趁着大家現在興致都高,換了便服便隨衆人一起去了聚福樓。
幾位掌櫃能和縣令大人說的上話,但對上莫如深就沒那麼自在了。還好莫如深也不往人羣那裡湊,其他人也不敢催他。
莫如深慢悠悠的走在最後,低聲道:“你也要去?”
夏君妍反問:“難道你不去?”
莫如深雖然爲人冷淡,但這些交際也是不會拒絕的,不然他也不用在官場上混了。去了,是表明姿態,等到後面那些限制級的活動上來後,他便可以告辭了。
夏君妍知道他擔心什麼,解釋道:“孫掌櫃將席面訂在了聚福樓,只是吃個飯喝些酒罷了。”
“喝酒?”莫如深頓時不淡定了,眼神裡帶着反對的意思。
“我保證我不喝就是啦。”見他關心自己,不就是不喝酒麼,這又不算什麼要求,“要喝也是隻有我和你的時候喝,當着別人的面一滴都不沾。”
莫如深更想說,我倆在一起的時候最好也別喝……
酒後那啥啊,每年年底內衛聚餐,不少人就喜歡喝高就下場和那小唱小曲兒的混一起了。最最無語的就是那是那幾個內衛裡的老孃兒們,還在一旁起鬨說什麼姿勢不對,有時候還勾肩搭背的討論上次找的幾個青澀小郎君什麼的……拜託你們矜持點行麼!
一想到要讓這麼一羣人審覈他的婚姻問題,莫如深就覺得心好累啊。
依着以往這個時間,聚福樓快要打樣了,但半個時辰前接到了週記的信兒,要在這兒宴請縣令大人,聚福樓的掌櫃孫世良自然要給這個面子。
兩位孫掌櫃一見面互相道了個好,因爲是同姓,雖然不是同族但也透着親切,以往週記的孫掌櫃沒少關照聚福樓的生意。
“今兒是最好的席面。”孫世良笑道,“可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老哥哥了,這是到哪兒發財了,連縣令大人都請動了。”
孫掌櫃道:“還不就是些布莊上的事,改明兒我請你喝茶,咱們哥倆好好擺一局。”
“那感情好,我那兒正好有新來的茶葉,到時候一起品品。”閒說了幾句,孫世良小聲道,“老哥哥今天請的都是各路布莊上的掌櫃的,要不要老弟去飄香樓那邊……恩?”
孫掌櫃瞧這位老弟弟笑的跟那樓子裡的老鴇子一個樣,不由笑嘆道:“不用了,今天這席面上越乾淨越好。”
孫世良有些不明所以,孫掌櫃也不想給他多做解釋,左右人到了他自然就知道了。二人正說着,一清秀儒雅年輕書生正從外面走來,手裡還拎着一摞書,身後書童的手裡也不得空,抱着筆墨書本之類。
孫掌櫃頓時道:“你這侄子還是這麼用功啊。”
孫澤立刻行了禮:“孫伯好,好久沒見到孫伯了。”
孫世良心中有些得意,嘴上還是不在乎道:“年輕人不讀書作甚,要做買賣我自己做不就行了。”
“讀書纔是正經事哩。”孫掌櫃頗爲羨慕,他的兒子考了五六年也沒都沒考上秀才,估計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而孫澤年紀輕輕的便是秀才功名,就是命有些不好,親孃老子都去了,要再次下場還得等幾年,不過瞧這用功的程度,估計那舉人老爺的功名是跑不掉的。一想到這裡,便覺得孫世良的命是真的好,攤上這麼個侄子,跟親兒子又有什麼區別呢。
“聚福樓的全福宴,可是咱們鎮上最有名的。”後面走來的幾位掌櫃擁簇着柴縣令說些閒話。“那大廚是打南邊請來的。”
“這倒是巧了,本官十多年前也曾在南邊待過幾年,倒是挺想那一味。”沒有公事煩惱的柴縣令爲人也越發隨和起來了。——這纔是生活嘛,吃吃喝喝的多舒服。
隨着柴縣令的到來,莫如深與夏君妍也一起到了。
孫掌櫃對着孫世良一一介紹了一遍,隨後又走到夏君妍面前:“這位是夏掌櫃,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
“啪!”
一道突兀的聲音。
樓梯處有一慌亂的身影正彎腰撿着地上散落的書本。
孫世良頓時就朝那邊瞪了一眼,心中亂七八糟的,可縣令大人還有各路掌櫃都在,連忙道:“席面已經備好了,大人請隨我來。”
孫澤抱着書呆呆站在後面,那羣人越走越遠,而夏君妍也是與他們一起往雅間而去,從進屋開始都不曾看他一眼。她真的不同了,印象中的那個小村姑已消失不見,眼前的她已是一位女掌櫃,和那些掌櫃走在一起也不見她臉上有何不妥。
這樣的夏君妍讓他感到陌生和無奈,爲什麼她會變成這樣?孫澤正有些不知所措,那個走在夏君妍後面一些的官爺突然回過了頭,眼神冷如冰刀。
“少……少東家。”身邊的書童頓時打了個寒顫,“咱們回書房去吧,老爺那邊且忙着哩。”
孫澤木木的點頭。
那個人他知道,與新來的縣令一起來的捕頭,聽旁人說一向都是不苟言笑的。孫澤默默垂下頭,心裡泛起苦笑——恐怕不止是不苟言笑這麼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