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曾說到在物資貧乏的古代,“以貌取人”其實是有現實根據的。衆人見着眼前這年輕的和尚相貌堂堂又身軀凜凜,加上廣大古代勞動人民對佛祖的敬畏和祭祖的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立刻就有族人端了碗水,又道:“今日我們夏氏一族祭祖,想來也是備下了齋菜,小師傅不嫌棄的話可以用一餐。”
“阿彌陀佛。”那和尚面帶微笑,“施主一番菩薩心腸,必得祖先庇佑,諸事順利。”
吉祥話誰不愛聽,又是出自出家人之口,此刻更有不少族人圍了過來,想請和尚師傅算個命……
那拿了一碗水來的族人更是笑咧了嘴,忙問道:“小師傅怎麼稱呼?”
“貧僧法號智空。”
“智空小師傅,您來的實在是巧。今天我們夏氏一族祭祖,若小師傅得空能替我們向佛祖面前禱告一番嗎?”
智空微笑點點頭,頗有幾分溫柔慈悲相。
比起普通人,生意人更信佛,布莊的掌櫃們見着這雲遊而來的小和尚也想去套套近乎,而他們也都張着一雙利眼。
曹掌櫃就湊到孫大掌櫃的身邊,低聲道:“老哥哥,你看這小和尚雖穿着簡單,但那身袈裟卻是不俗,還有錫杖,其十二環外裹鎏金,非大寺僧侶不可得也。”
“智空?智字輩的。”孫大掌櫃想的更多,“咱們州府上哪家寺廟是已此來排的?”
衆掌櫃雖經常會去寺廟拜拜,但問得如此詳細他們也答不上來。不過曹掌櫃的說法大家都一致認可——這小和尚來歷不凡。不是大寺出身,就是高僧之徒,熱情款待總沒錯的。
智空和尚倒也不推辭,面帶微笑內心苦逼的與衆人說着佛法。一時間,衆人倒也忘了內祠堂裡的人是不是待得太久了。
洪氏雖然也想湊上前去問問,又有些擔心內祠堂的事,不斷催着外面管事的族人:“這都快到吉時了,族長他們怎麼還沒出來?!”
話音未落,夏君妍怒氣衝衝的從裡走出。兩個夥計緊緊跟在她左右充當護衛。
“怎麼了?”
衆人面面相覷,不待鬧清楚,內祠堂的人幾乎都大步走了出來。柱子在家裡一向都是霸王,哪裡被女子吼過,一出來看見洪氏,立刻跑過去告狀:“娘,那個姐姐是瘋子!她剛纔還掐我!”
“什麼?”洪氏心疼的抱着他,正要質問夏君妍,誰料她身邊的兩個夥計頓時就瞪了過來,洪氏只好扭頭問夏老六,“這是怎麼了?柱子好好地怎麼得罪妍丫頭了?”又哭道,“縱然柱子有什麼不對的,他還這麼小,能做什麼?妍丫頭你何必與一小孩子計較呢。”
夏君妍拍了拍袖子,見大多族人都在,連吳大等人都聽到這邊的動靜也圍了過來,正要說幾句,突然發現一個噌光瓦亮的腦袋在一衆人中格外醒目。
怎麼多了個和尚?夏君妍心中納悶,目光頓時望向了孫大掌櫃,孫大掌櫃大發了個小子趕緊跑去。
“是個雲遊僧,似乎是從大寺廟裡出來的。”小子湊到身邊低聲說道。
事到此刻,任何一絲變化都讓夏君妍警惕。目光在那和尚身上來回看了好幾遍,看的趙青,哦不對,是智空的背脊不由挺的更直了——媽呀,這小妞的眼神深的莫如深他真傳!
小莫啊,你可知這女人在你不在的時候有多犀利麼!當心她是故意當着你的面溫柔,背過去就算計你了啊!
夏君妍緩緩收回了打量,此刻要緊的是阻止過繼之事,對着衆族人緩緩道:“今日是祭祖大事,我這個我爹的親生女人竟然不知今日也是給我爹過繼香火的日子。”
“妍丫頭,你這話……”
夏三老爺正要打個圓場,卻被夏君妍搶了話頭。
“我們九房子嗣艱難,這一點大家都知道。如今只有我一孤女苦苦支撐,族裡見我可憐,想要過繼一子於我爹爹名下也是情理之中。可偏偏就有些心思不正之人,拿些不孝之輩充數!我倒是要問問,這世上只許親生的孝順,過繼的嗣子就能不孝了嗎?這是哪家的規矩啊?!”
“你這丫頭倒是伶牙俐齒!”夏家老七氣的發癢。他和夏老六是同胞兄弟,膝下卻只有一個兒子自然不能過繼,但兩家人利益一致,夏老六若成了,自然也少不得他的好處。“見你是孤女便讓你進內祠堂上柱香,你竟在此大放厥詞,顛倒黑白!”
“這是在說什麼啊?”一些一直在外面侯着的族人有些不明所以。
有些消息靈通的趁着剛纔那混亂的功夫卻打聽清楚了,立刻道:“六房想將柱子過繼給九房去。”
“喲,夏老六這算盤打的不錯啊!”腦袋靈活的人頓時就笑了,“這是見着人家富貴了,趕緊過繼個兒子去分杯羹?沒想到九房這丫頭年紀小,卻是個硬骨頭啊。”
眼見着議論聲越來越大,內容也越來越陰暗,族長夏松柏立刻道:“都禁聲!”
夏君妍道:“我雖是女流,但事關爹爹和孃親,就算拼着命也要討個公道!六叔七叔說這過繼向來都是依着血緣排,但依着我說,嗣子最重要的是孝順和人品。若六叔七叔依着輩分硬要將柱子過繼到我爹爹名下,那我也只能一紙訴狀告上公堂。我倒是要看看,普天之下有什麼能大過王法?哪怕是族規,也大不過朝廷律例!”
此話一出,族中人也沒反應過來,圍觀的吳大等捕快皆深意的笑了。夏君妍是誰啊,這可是他們雲安縣有名的打官司小能手!陳夫人都請她去女學講過律例,連陳夫子也特地去旁聽了一番。
“你纔不孝!”事關柱子的名聲,洪氏最先反應了過來,“柱子向來都是最懂事的,而你偏偏攔着不肯給你爹過繼,你存的什麼心思怕旁人不知道嗎?”
“我的心思?”夏君妍冷笑,“我有什麼心思不如六嬸說出來聽聽?”
洪氏正要大罵夏君妍不檢點,眼前突然多了一人,竟是剛纔那個和尚。
“阿彌陀佛,這位小郎君可是施主的孩子?”
洪氏一愣,被問得一頭霧水,但本能的答道:“是啊。”
“小郎君的面相倒是有些奇特。”
“你渾說什麼!”洪氏一把將柱子抱在懷裡,誰料那和尚卻淺淺笑道,“施主怕是誤會我的意思了,小僧方纔一觀小郎君的面相,只見小郎君年紀雖小,卻又財星之相。敢問小郎君可是肖馬?”
“對啊,柱子是屬馬。”洪氏雖不識得幾個字,但財星二字還算聽得明白。
智空微微點頭:“父母俱在,有兄有姐,財星當頭,十足的富貴命。”
“小師傅果真慧眼啊!”洪氏聽得喜上心頭,頓時對夏君妍吼道,“你什麼心思,無非是擔心有了嗣子後就有人管着你了,誰不知道你在鎮上成日拋頭露面,你孃的臉都快叫你給丟盡了!”
夏君妍恨不得將那和尚挖骨食肉,這貨是夏老六找來的託嗎?!只是對上洪氏這等潑婦她不能失了格調,洪氏不過是小人物,算不得什麼。她要爭取的是族中真正有話語權的人,便道:“也是我許久沒回村裡了,到讓大家有了些誤會。爹爹在實施一向敬重讀書人,平日裡也多喜讀書寫字,我自幼跟在他身邊,也淺讀了幾本書。幸得鎮上陳府夫人賞識,去鎮中女學謀了個先生的差事。正好今兒大傢伙都在,過了年後,正月十九日,女學會有一場講學,由我主講。此次會講,夫人說若有各家娘子小姐們有興趣,都可去旁聽。”
幾個聽說講學的族人正要捧個場,那和尚又搶了先,走到夏君妍面前,夏君妍努力保持微笑:“小師傅也要給我看個面相嗎?”
智空阿彌陀佛了一句,擡眸回道:“女施主談吐不凡,只是有一事不妥啊……”
“何事?”夏君妍警覺道。
智空憂愁的看向了柱子,又看了看夏君妍,最後對着之前給他一碗水的族人道:“貧僧路過貴寶地,有幸得各位施主款待。出家人本不該說俗家事,但事關人命,貧僧也不得不說了。方纔那小郎君財星當頭,這位女施主竟也是官星之相。官位祿,財爲馬。二人皆是富貴之相,但向來背祿逐馬,守窮途而惶。”
“咦?”夏君妍頓時眨眨眼,這話聽起來完全對她有利啊!
趙青搖搖頭:“此乃煞運也,劫地也!”
“怎麼會這樣?”夏君妍適時發問,“這要如何化解?”
“女施主和小郎君無甚緣分,還須遠遠相隔纔好。”
夏老六見着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和尚說了這麼大通,不由道:“一個來路不明的和尚竟然也會看相?大家見九房後繼無人,才提出過繼一事,就有個和尚說什麼煞運、劫地,這也太巧了吧!”
“阿彌陀佛,施主請慎言!”
“怎麼,做得出還怕人說不成?”夏老六自覺自己抓到了把柄,“妍丫頭你爲了阻止過繼,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好一盆污水就潑了過來。”夏君妍氣笑了,“我與這位小師傅素不相識,何來苦心一說。”
“你當大家都是瞎子不成?!”夏老六高聲嚷道,“我看這分明就是妖僧!”
不少族人也都有些懷疑的看了過來,卻見那和尚不慌不忙的從揹帶裡掏出兩個冊子,和氣問道:“請問族長是誰?”
夏松柏走了出來:“是我。”
“此乃貧僧的度牒與戒牒。出家人不打誑語,今日小僧路過貴寶地,因受了衆人款待,無功不受祿,是以才留下替大家解說佛法因果。”
夏松柏點點頭,漫不經心的打開了那兩本小冊子。
度牒乃官府所發給僧侶的證明,落款——京兆尹!
夏松柏的臉色刷的就白了,抖抖索索的打開了戒牒,此乃修行寺廟發給僧侶的證明,落款——大相國寺!
“族長?!”
旁邊的族人見夏松柏突然倒地趕緊圍上,夏松柏倒沒暈,只是有些腿軟,恭恭敬敬的彎着腰將度牒戒牒遞了過去,嚇得都快哭了:“原是京城高僧,鄉野小民孤陋寡聞,還望高僧莫要介懷!”
還有不識眼色的人問:“到底是高僧還是妖僧啊?”
“閉嘴!”夏松柏頓時跳了起來,“這位是京城大相國寺的高僧!”
聽得此話,不少人都跪了下來。趙青,哦不,這會兒應該稱呼他爲智空,見着這一幕心裡才稍稍舒爽些。餘光一掃,夏君妍還站在那裡。
喲,這女人膽兒肥啊!
見着本官,哦不,本和尚竟然不跪?!
“大家這是做什麼呢,小師傅是出家人,大家別用世俗之禮來對待小師傅啊。”
——哥好想拍死她,哥連頭髮都剃了到底是爲了誰啊!
趙青還沒爽一會兒,衆人聽到夏君妍的話也都陸陸續續的站了起來。
吳大等人代表官府,如今大相國寺的高僧被他們治下村中的人說成了妖僧,這件事落在有心人手裡,那可是要上升成爲政治事件的!二話不說,直接將夏老六拿下。
趙青意思意思勸解了幾句,吳大道:“您寬宏大量,但這刁民還犯了其他事,若不帶回衙門,便是我等瀆職了。”
“阿彌陀佛。”趙青雙手合十,退在一旁不在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