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怎麼了?”夏君妍問道。
姜小蓮也不隱瞞,便道:“我娘打算將我姐再嫁,我想回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哪怕不能做什麼,看一眼也能安心些。”
夏君妍當然知道李勝榮流放後姜小蓮的姐姐桂蘭便被接回家了,只是沒想到這才一個月都沒到的時間,姜家便要將大女兒再嫁了?這樣的事哪怕是放在現代,也沒有這麼快吧。雖不知道詳情,但夏君妍對桂蘭再嫁的事並不樂觀,更何況古代都是聚族而居,李勝榮雖然死了,但李氏族人還在,便問道:“李家會放人嗎?”
“他們肯定會放。”姜小蓮十分肯定,“我姐雖說是嫁給李勝榮了兩年,但都無所出。況且李勝榮所犯之事讓李家人在整個村子都沒了臉,他們是不敢攔的。”
“既然這樣,明天套了牛車,我與你一起去。”
之前害怕壽橋村是李勝榮的主場,她一直沒有去瞧一瞧,如今李勝榮身敗名裂,她也不用顧忌許多了。至於姜守全和姜羅氏,在李春娥倒下前,他們都是盟友,不至於立刻翻臉。
夏君妍說做就做,趁着屋外的人都散了,特地向村裡趕牛車的打了招呼,又多添了十文錢,定在明兒一早在村口碰頭。
許久沒回家,姜小蓮竟有些緊張。夏君妍坐在一側又是搖扇子又是擦着額頭的汗:“瞧這天熱的,這都六月末了,還不知要熱到什麼時候去。在不下雨我那地八成都要旱了。”
“可不是。”趕牛車的老曹頭眯了眯眼,白晃晃的太陽刺得他眼睛都疼了,“夏掌櫃那地還沒種上莊稼還算是好的哩,村裡因吃水的事都吵了好幾次了。”
姜小蓮深有同感的點頭。每年到了用水緊張的時候,少不得有人便要搶水,一來二去的可不就接下樑子了麼。她見過最狠的一次是某家好幾畝地的莊稼一夜之間被人給毀了一大半。
夏君妍聽着都覺得頭疼,心道若是今年請人來打理她那五畝地,無比要交代切莫與人相爭,反正她已經錯過了種植的節氣,不必捲入今年的用水風波里。
牛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夏君妍顛的快將早上喝的粥都要吐出來後,總算是到了壽橋村。姜小蓮扶着她坐到村口的大槐樹蔭一下,將裝了水的竹筒遞給她:“掌櫃的,先口水休息會兒,這樹下倒是蔭涼。”
夏君妍雙手揉着太陽穴,過了好半響總算是接過水仰頭便喝。
“早知道是這樣遠,路又這麼顛,我就該顧一輛騾車的。哪怕是要一兩銀子我也認了!”夏君妍整張臉都皺成了包子樣,又在樹下緩緩走了幾步,這才緩了過來。戴上斗笠道:“走吧,去看看你姐。”
姜小蓮指着村口的路:“往這邊來,我家離得不遠,一刻就能到了。”說着,又快步走回到夏君妍身邊來低聲道:“我娘……恐怕會問那賣身契的事。”
“你是怎麼個打算?”夏君妍略略挑眉,賣身契早就給她了。
姜小蓮搖了搖脣,臉色非常堅定:“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不想回就不回,你本就是自由身,拿什麼主意都是自己的事,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便不必顧忌什麼。”
姜小蓮一聽,臉上不由浮處出一個笑意,重重點了個頭。
姜家在壽橋村也有五間房子,其中一間是瓦房,是家裡的長輩住的。又有一間朝向不錯的房子,是姜小蓮的弟弟姜書傑住的。
夏君妍他們來的時候正是農忙的時辰,姜家裡除了在房間裡唸書的姜書傑,都下地去了。姜小蓮推了門,往主屋裡喊了一聲,見沒人應便先將夏君妍帶去自己的房間。突然對面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姜書傑一臉不悅的拿着書走出來。見到是姜小蓮臉上不由詫異了一下,臉上卻帶着鄙夷:“原來是二姐,你還知道回家?”
姜小蓮道:“大姐呢?”
姜書傑並沒回答,目光卻落在一旁的夏君妍身上。“這又是誰?一個姑娘家拋頭露面往別人家跑成何體統!二姐可告知過爹孃有客人來訪嗎?”
姜小蓮不欲與姜書傑打些嘴巴官司,對夏君妍道:“大姐可能也跟着下地去了,我們先回屋坐一會兒,現在也快到晌午了,等用午飯的時候他們應該就會回來了。”
夏君妍點點頭,表示一切聽主人家安排。
姜書傑臉色一青,他是家裡的老幺,又是姜家唯一的兒子,在姜家別說是姜小蓮和薑桂蘭,哪怕是姜老爹都是寵着他,自然沒少對着姜小蓮吆五喝六的。以前姜小蓮在家的時候,使喚她是常有的事,如今見姜小蓮竟然不理他,哪裡還能忍得。
“二姐擅自離家的一趟膽子倒是變大不少啊。忤逆爹孃不算,連女兒家的名聲也不要了,竟還揹着爹孃簽了賣身契,我們姜家這三四輩子的臉都快被二姐給丟盡了!爹孃到底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你竟自個兒把自個兒給賣了,你這樣擅自做主,讓爹孃被村裡說了多久你知道嗎?咱們做子女的孝字當頭,二姐你雖是女流沒念過書,但這樣的道理總該懂吧。”
姜小蓮原本打算回房去了,聽到此言不由停下了腳步,回道:“弟弟可真是個明事理的人,爹孃都沒說我不孝,弟弟倒是口口聲聲說自己的親姐姐不孝。旁人家污衊我倒也不算什麼,自家的親弟弟平白無故的髒了自己親姐姐的名聲,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姜書傑顯然是被人捧慣了,從沒想到一向任他揉捏的姜小蓮竟然也有硬氣的一天。頓時怒道:“你這是像哪裡學來的這份顛倒黑白的本事!我好心勸你,等會兒爹孃回來後趕緊磕頭賠罪,不然爹爹發了火我可是勸不住的。”
“我做錯什麼了?”姜小蓮頗爲激動,“鎮上官老爺都斷的官司,難道是我的不對?”
“家醜不可外揚。”姜書傑寸步不讓,“這些子小事明明讓爹孃私下商量着解決便好,偏二姐非要鬧到官府裡去,咱們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這也是爲了二姐好,二姐也到了要出門子的年紀了,鬧了這一出,一個跋扈的名聲就跑不掉,到時候誰敢來向二姐提親。”
夏君妍本就因坐了太久時間的牛車導致頭暈暈的,如今又站在院子裡聽這姐弟倆爭論,一時間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乾脆撿了個凳子坐到一旁去了。
姜書傑心裡帶着火,見夏君妍和他那不要名聲的二姐走在一起,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冷笑道:“二姐帶回來的這位小姐倒是頗爲知書達理,主人家沒發話,倒是自個兒先坐下來了。”
夏君妍見這位小哥的火氣都燒到自己頭上來了,不由也得開口說一句:“我站在這兒也有小一刻了,正等着主人家發話了,奈何沒人理我呀,這難道是主人家的待客之道?”又深意的瞧了一眼姜書傑手裡的《孟子》,“難道書裡是這樣說的嗎?”
姜書傑一向是天老大他老二慣了,如今被一個女子藉口“書”來嘲諷他,哪裡又能忍得住,張口便道:“區區女流也配談書?”
夏君妍笑道:“聖人云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姜小哥可懂否?”
姜書傑一個失神,姜小蓮便帶着夏君妍回房了,順便將門重重關上。姜書傑氣的發抖,他一向自詡是讀書人,竟然在一個女流面前丟了這麼大一個人!那四個詞不過是論語裡說的,只要念過幾年書的自然都知道,他方纔沒回答上來純粹是因夏君妍一個女人說出來而驚訝了一下。
“哼!無知愚婦!”姜書傑猛地甩了袖,等爹孃回來後就讓姜小蓮知道厲害!
夏君妍打量着姜小蓮的房間,非常狹小,乃是從竈房旁隔出來的。姜家能供的起一個兒子讀書自然不是什麼非常窮苦的人家,方纔她看了那青瓦主屋,在鄉下里算得上是十分氣派了,而姜小蓮住的地方只能放下一張牀,一張凳子和一個木櫃而已,就連牆窗戶紙也是好多年了,有幾處都破了,卻沒有被換掉。
姜小蓮也沒甚顧忌,直接讓夏君妍坐在她的牀上。
“我這兒小了些,掌櫃的別嫌棄。我那弟弟也是家裡寵慣了,我爹孃指着他光宗耀祖呢。”說話間,姜小蓮語氣裡都帶着一絲苦笑。
夏君妍則饒有興致的打量着這小小的一間屋子,見那木櫃上放着一簸箕針線,不由伸手拿了過來:“這線的顏色不錯啊,你自己配的?”
見提到針線,姜小蓮臉上略有些自得:“也就是女紅能拿得出手了。”說着,伸手打開木櫃,但裡面除了幾件衣裳外別無他物。姜小蓮臉色頓時一變,似想到了夏君妍還在身邊,努力讓自己保持着常態。
“看來應該是拿去賣了。”姜小蓮有些失落,“這裡原本放着我繡好的幾個帕子,找的我們村一從南邊嫁來的娘子畫的模樣。說起來,我姐姐的繡活兒比我做的還要好,當初我們家的衣裳都是我姐姐裁的,她心思細,會的花樣也多。等會兒我與她說說,掌櫃的也可以讓她裁一件試試。”
夏君妍女紅技能是零,所以她特別羨慕那些心靈手巧的。聽得姜小蓮這麼說,自然也是想親眼看一看。不過倒也還記得正事,便道:“這都是旁枝末節以後再說也不遲,先看看你姐姐吧,畢竟遭逢大變,你多陪陪她也是好的。”
姜小蓮點點頭。這些日子夏君妍給她發的月錢她都沒怎麼動,打算等會兒見到桂蘭後將這些銀錢偷偷塞給她,也算是讓她傍身,免得被人欺負了。
毋必,毋固,毋我。?——《論語》
譯文:講事實,不憑空猜測;遇事不專斷,不任性,可行則行;行事要靈活,不死板;凡事不以“我”爲中心,不自以爲是,與周圍的人羣策羣力,共同完成任務。
夏小妹用這句嘲諷姜書傑的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