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掌櫃覺得夏君妍這簡直就是漫天要價,一點掩飾都不帶的!
一千兩白銀是個什麼概念?
它可以買下一艘連水手帶船長的出海大船,再形象一點,雲安縣的縣衙府差不多也就值這個價。這還是看在縣令老爺的面子上多出了一點,若是遇到行家慢慢還價的話,那座集辦公,審訊,休閒爲一體的縣衙八百兩銀子足以。
孫掌櫃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被夏君妍帶着走,要掌握主動!
“夏掌櫃若誠心來談,也該說些實際的價錢纔是。”孫掌櫃努力忍耐着性子,“和氣生財,那幾染布坊雖然有不對之處,但夏掌櫃也不必把他們逼的太狠了。”
夏君妍笑道:“孫掌櫃何必爲旁人做說客呢。這價錢合不合適也與週記無關,孫掌櫃請回吧。您若願意當老大哥去與染布坊說也行,若不想攙和進來,我也等的得,左右我那秀衣閣是關門了,我不急。”
孫掌櫃有苦說不出。染布坊會落到這種境地,還不是因爲聽了週記的話,所以這筆賬最後還是要算到週記頭上。而他一旦將這個價錢告訴了周大老爺,不用周大老爺趕他走,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大掌櫃是做到頭了,還會給周大老爺留下一個無能的印象。而且,周大老爺一怒之下,說不定他連布匹這個行當都呆不下去。
孫掌櫃突然覺得有些困惑,從夏君妍的爲人和做買賣的手段來看,她並不是一個衝動的人。怎麼會出這樣一個價錢,這個價錢意味着什麼難道她不知道嗎?
“難道夏掌櫃真的認爲染布坊會拿出一千二百白銀嗎?如果三家染布坊有這一千二百兩,完全可以給知縣老爺,或者直接將原本的染坊關門,去旁的縣上再開一家新的便是,到時候夏掌櫃便一文錢都得不到了。”
夏君妍用手慢里斯條的划着茶杯壁沿,平靜道:“孫掌櫃未免也太看得起染布坊了。如果他們真有這麼多的銀子,第一時間就會孝敬縣衙。可他們也許能摸的着縣令大人的脈,但新上任的捕頭大人一向都是鐵面無私,哪怕是拿出一座金山來,只要沒人能證明染坊的清白,莫大人就不會鬆口讓他們開張的。孫掌櫃也是知道了莫大人的脾氣,纔會聯合鎮上的布莊各出一個繡娘以示公平,這也是孫掌櫃來找秀衣閣的原因,不是嗎?”
孫掌櫃被問的啞口無言。正在清查染坊的捕頭大人的確是油鹽不進,染坊的人第一次發現自己抱着銀子都沒法送出去!
“秀衣閣因爲染坊的原因關門,以莫大人的能力,最後肯定是能還我秀衣閣一個公道的。我坐在鋪子裡什麼都不做,也能拿到最後染坊對秀衣閣的賠償。所以這不是我要拿多少銀子的事,而且染坊的那些大掌櫃認爲,他們的“聲譽”能值多少銀子。”
“可就算把那三家染坊捆綁賣了,現在也賣不出一千二百兩啊!”孫掌櫃急的跳腳,“當真一分都少不得?六百兩如何?一家染坊一年的純利下來最高也不過一百五十兩上下。”
“一千二百兩。”夏君妍道,“一家鋪子四百兩,這個價錢很公允。”
孫掌櫃瞬間陷入了巨大的絕望與恐懼之中。在他的經營之下,不僅週記進退維谷,連染布坊都受到了牽連。前幾月他還是布匹行中有名的大掌櫃,而現在一旦他同意了這個賠款,他將身敗名裂。周大老爺的怒火,同行們的嘲笑,孫掌櫃覺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顫顫巍巍的端起茶杯,茶蓋微微作響,不斷有茶水被抖出……
“如果掌櫃們真的拿不出這些白銀……”夏君妍似打趣道:“可以拿布來抵也是一樣的。”
“染布坊中各色珍貴布匹少說也裝有一個庫房,若是還不夠,也可以與我籤個欠條。都是出來做買賣的,我也不想這麼得罪人,把那些個大掌櫃的都逼的那麼緊啊。”
可這樣一來周大老爺當初下的封鎖令不就完全失去意義了嗎?!!
孫掌櫃捂着胸口,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受不了這些驚嚇了,在和夏君妍繼續談下去,他怕是會折壽十年!
夏君妍點了點木桌,輕聲道:“看來孫掌櫃有難處?”
孫掌櫃苦笑着搖頭。
事到如今,週記也不用自欺欺人了,這個夏君妍已經明擺着知道週記對秀衣閣做了過什麼。但用布來抵押總比一口氣拿出一千二百兩的現銀要強,而且這樣一來也能爭取到一些時間,有時間就還有轉機。封鎖令失效了,東家或許只是生氣,可一旦他將一千二百兩銀子拿了出去,那他就是徹底的死定了。
孫掌櫃腦中天人交戰,最終自己身家性命的安危佔據了上峰,死緩總比立刻死刑要好一點啊。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儘量平靜下來:“不瞞夏大掌櫃啊,這染布坊的布都已經和週記簽了單子了,還是我們大東家親自去談的。如今您也要這些布,這……”
“孫大掌櫃何必說這些布是給我的呢,明明是因爲這些布都是次等布料被衙門繳了去啊。”孫掌櫃還不太明白,夏君妍又給他加了一重保障:“孫掌櫃您放心,我這秀衣閣幾經折騰也不想再開了,秀衣閣的繡娘與你們一同去作證便是。到時候染布坊重新供布,這其中還有孫掌櫃的功勞。正是因爲孫掌櫃打開了衙門的路子,衙門這才放過了染布坊,你們東家自然不會怪罪你的,而且還會誇獎孫掌櫃啊。”
孫掌櫃腦子有些亂。
明明之前他還在生死之間掙扎,轉眼間就要被誇獎了?
雖然有很多地方還不太明白,但有一點,夏君妍親口保證了她的秀衣閣不會再開張。當初東家的目的就是要秀衣閣關門,只要最重要的這一點保證了,旁的地方出點岔子頂多也就是挨頓罵罷了。
“孫掌櫃不必着急。想來各家布莊和估衣鋪還有些存布,等這些布用完之前孫掌櫃都可以細細的想。剛纔說了這麼多,我的口都幹了,這茶還算不錯,孫掌櫃也品一品啊。”
孫掌櫃見她已經端茶送客了,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先拱手告辭:“我會回去在好好想一想的。”
“希望下一次能有個好消息來。”夏君妍似記起了什麼事,突然道,“哦對了,有件事差點忘記說了,雖然各家布莊有存布不用着急,但最近衙門的人手可能不太夠。你知道,捕快大人們平日裡事都忙,從明天開始一家染坊大約只有三名捕快查布,依着這個速度,全部查完可能會拖到明年年底,說不定還要到後年去。畢竟衙門裡有太多的突發事件了,還要保一方安寧,想來各家掌櫃也都是能理解的。”
“這……這……”孫掌櫃一股氣憋在喉嚨處,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怎麼會這樣?!”
“而且我的那些繡娘也都遣回家去了,要找來也要多花些時間,天知道她們現在是不是去了別的州府呢,那樣我還得派人騎馬去尋。”
“夏掌櫃,您可不能言而無信啊!”孫大掌櫃急的兩三步又衝了回來。
夏君妍一臉爲難道:“我那秀衣閣裡的確都沒有繡娘了,孫掌櫃若不信,大可親自去查看啊。我都關門了,養着繡娘作甚?”夏君妍嘆口氣,無奈道,“這樣吧,明天申時(15-17點)左右,送來一百兩銀子,這樣我找繡娘也能快些,若是繡娘們去了州府,我也能買跑的更快的馬將她們帶回來。”
“可銀子送來,夏掌櫃的繡娘還是沒有找到怎麼辦?”孫掌櫃默默運氣,努力支撐着自己不必暈倒。
夏君妍頓時就笑了:“我又不着急。孫掌櫃莫忘了,是染布坊們需要繡娘,我不需要啊。”
孫掌櫃頓時沒話了,整個人又矮了一分。
“哎,都是做買賣的,我也不爲難掌櫃的了。”夏君妍道,“我可以與孫掌櫃你私人之間籤一個契,就寫‘孫掌櫃爲了染布坊與鎮上布莊,特地出一百兩讓夏掌櫃尋繡娘回來。若尋不到,夏掌櫃將此一百兩原封退回。’如何?”
“真的?”之前被連番打擊的孫掌櫃,猛地聽到這麼好的條件,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小玉立刻就將紙筆拿來,夏君妍當場將契約寫好,一式兩份,孫掌櫃如獲至寶般的將契抱在懷裡離開夏記食鋪後,便馬不停蹄的回去查賬。一百兩現銀對週記不難,而且這般金額的銀錢他的大掌櫃身份便能做主。
孫家娘子見他忙進忙出的,一直到天都黑透了纔回來。提着燈籠給開了門後正要質問幾句,但見到孫掌櫃蒼白的臉色後嚇了一跳,趕緊將他攙扶着進來:“你這是怎麼了?這纔出去幾個時辰啊,怎麼跟撞見鬼似的?”
孫掌櫃恨不得找個人抱頭痛哭一場,此刻更是一肚子的鬱結:“強盜啊!!這哪裡是做什麼生意,明明就是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