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孫掌櫃就發現事情有些不大妙了。這個是不大妙並非是有什麼大事發生,而是在在平常一點一滴的小事中,比如最近他明顯聽到“賀記”的名字被頻繁的提起。
唐府出了一個官爺,如今族人表親裡又中了一個秀才,有唐府這座靠山,賀記正好藉着這股喜氣好好賺了一筆,官老爺和秀才老爺的衣裳大部分都是他們裁的,穿他們的衣裳能討個吉利的彩頭,你說你家裡有學子,你裁不裁一件回去?
“也就這一陣子,大夥圖個新鮮。”曹掌櫃安慰道,“他老賀要抖起來還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孫掌櫃卻突然問他:“這幾天夏君妍那裡如何?”
曹掌櫃雖不以爲意,但奈何孫掌櫃一直沒放鬆過對夏君妍的注意,他也只好分出一個眼睛過去盯着。此刻道:“跟以前一樣,只是前天去了一趟州府。”
“她去州府做什麼?”
曹掌櫃汗顏,他又不是那些專門打聽八卦的三姑六婆,能大致盯着夏君妍的行蹤已經不容易了。
“估計去州府那裡走走看看,置辦些傢什物件之類的。”曹掌櫃正說着,見孫掌櫃拿緊鎖的眉頭,突然明白有些明白他爲何這麼問,連忙道:“您是擔心老賀這件事背後是不是有夏君妍也插了一槓子?”
孫掌櫃神色凝重的點點頭,只提了一句:“你還記得當初李春娥那件事吧。”
曹掌櫃眼睛頓時就瞪圓了。
利用李春娥抹黑了週記,利用秀才老爺的擡高賀記,因勢導利,這麼一看,確很像是夏君妍的手筆。
曹掌櫃終於起了一絲不安:“前段時間她還說想借着週記的名號開布莊,莫不是因爲咱們沒答應,所以扭頭就找上賀記了?”
孫掌櫃苦笑連連。看吧,果然在夏君妍提條件的第一時間就應該答應下來的,越往後面拖越不利。孫掌櫃長嘆了一聲,吩咐自家娘子準備好禮物,他得親自去夏記登門拜訪一番。
夏君妍在州府逗留了整整五天才回來。帶上姜小蓮打着逛街的名義,將州府所有的布莊全部走了個遍。姜小蓮一回來就抱着小玉痛哭:“還以爲是個美差,你是不知道啊,這三天我這腿都要走廢了。州府那地界,大的不像樣子,那街上好多人都騎着高頭大馬,夫人小姐們只要出門都是乘轎。”又吐槽了一番州府的物價:“一個芝麻燒餅他就敢要我五文錢,他怎麼不去搶呢!”
小玉等人一開始還有些羨慕她得了這差事,如今一聽,各個都暗自慶幸。
其中錢貴好奇問:“州府真有那麼大嗎?比咱們縣大多少?”
“起碼大三個!聽說騎着快馬從城頭跑到城尾最快也要一個多時辰!”姜小蓮比劃着,“州府那邊可熱鬧了,咱們這東守大街放在那裡,就是一條普通的小巷子。”
“那裡的人都長的怎麼樣?”錢貴搓搓手,“你有見到特別漂亮的人嗎?”
本來講的挺興奮的姜小蓮頓時橫了他一眼,連同小玉也投去了鄙夷的眼神。錢貴厚臉皮慣了,這種程度的眼神對他來說毫無影響,反而拉着何大牛道:“大牛,你也想知道的對吧?小蓮走的那幾天他還跟我念叨也要出去見見世面。”
何大牛啊了一聲,沒想到錢貴把他給拎了出來,連忙搖頭擺手,笨嘴拙舌的解釋道:“我,我沒有這麼說的,問掌櫃都什麼時候回來。”
“以爲人人都跟你似得。”姜小蓮哼了聲,不過倒也回答了這個問題,只是聲音頓時壓低了下來。衆人見她這模樣,也不由的更湊進了些。
“這幾天我跟着掌櫃都是去的布莊,有時候也遇到了些州府裡的夫人小姐們,打扮的都跟仙女似得。咱們鎮上的的那幾家,哪怕是在女學裡的那幾位小姐放在她們面前都不夠看的。估摸着也就是陳府姑奶奶們和唐府小姐能比得過的。人家那通身的氣派看着就不一樣。”
錢貴聽得帶勁,忍不住問了一句:“跟咱們姑奶奶比怎麼樣?”
不出意外,又得到了衆人的一致白眼。
“說說又沒啥。當然了咱姑奶奶脾氣的確是硬了些……”錢貴正說着,突然看見何大牛給他殺雞抹脖的使眼色,頓時義正言辭道,“那也是應該的啊,不然怎麼能鎮得住場子呢!咱們姑奶奶是什麼身份啊,擺出去就是一號人物,那些弱質女流完全沒法比!”
背後涼颼颼的傳來一個聲音:“我看你是又想扣工錢了。”
開小會的幾個人各個跳了起來,錢貴幹笑了兩聲,拽着何大牛拿起抹布飛一般的奔向大堂。姜小蓮吐吐舌頭,衝着小玉使個眼色,二人拿着針線快步回房,還悄悄支起了窗戶,露出倆眼睛瞅着院子裡的夏君妍。
方纔錢貴問時,姜小蓮還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姜小蓮還記自己第一次見到州府裡的那些夫人小姐們的時候,頓時自相形愧,都不敢擡頭去正視她們。可夏君妍……
姜小蓮說不清楚那種感覺。以前大家在鎮上朝夕相對這種感覺還不太強烈,而這幾日去了州府,姜小蓮越來越覺得夏君妍其實和周圍的人都不太一樣。彷彿在那一瞬間,夏君妍纔是真正的活着一樣。雖然她的個人色彩現在就已經很強烈的,但經過這一次州府之行,姜小蓮覺得恐怕雲安縣的夏君妍其實一直都是活在重重蠶繭之中。
州府的夫人和小姐們和夏君妍沒法比較,她們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姜小蓮羨慕州府裡的夫人小姐們的尊貴,可又覺得像夏君妍這樣活的肆意又熱烈也不錯。
夏君妍自己則對這次的州府之行也很滿意。她早就習慣了城市生活,各種便利的生活措施以及繁華熱鬧的街景,之前一直在村裡憋着,搬到鎮上後又是一堆事,好不容易來到州府,看看這古代的大都市,也算是解了她的思鄉之情。
雲安縣地處餘華府下,此乃西南一處重鎮,加上太平歲月,聖上賢明,這裡也越來越繁華。自然地價和物價也就越來越貴……
孫掌櫃來的時候,夏君妍正在算州府的房價問題,沒想到都穿越了一回她還要在這上面死磕,真是淚流。
“真是稀客啊。”夏君妍見着孫掌櫃手裡還拎着禮盒,臉上笑容更盛了。
“夏掌櫃您貴人事忙,尋常時老小兒也不敢叨擾,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乃是老小兒有一困惑,還望夏掌櫃能開解一番。”
“孫掌櫃真是客氣。咱們都是老交情了,若是按着輩分來看,我還得喊您一聲爺爺呢。”
依舊是小玉給二人上茶,不知內情的還真以爲這祖孫倆的關係是有多啊。
孫掌櫃端起茶杯掩笑品茶,胃裡卻不斷翻涌——夏掌櫃您要是不再給週記找麻煩,我喊你爺爺!
談買賣向來都不會開門見山直切主題,總得先聊上幾句閒話,正好夏君妍前幾日去了州府,這是個不錯的話題。
夏君妍道:“州府着實繁華熱鬧,一不留神恐怕還會迷路。幸而看到了週記布莊,您別說,在那陌生的地界上見着週記的招牌倒是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話題正好繞回了布莊上,孫掌櫃接道:“州府貴人云集,週記在哪兒能有立足之地也實屬不易,都是東家這十幾年辛苦換回來的。所以咱們也不敢怠慢,這幾日鎮上各個布莊的生意也都不錯,老賀那邊更是車水馬龍的。”正說着,好像突然記起了什麼,“上次在衙門裡,夏掌櫃與賀掌櫃還說過幾句話吧?”
夏君妍呵呵笑了兩聲,臉色很不美妙。
有戲!
孫掌櫃立刻來了精神:“要我說,上次衙門裡賀掌櫃的確有些不妥。大夥兒都把勁往一處使,偏偏他要說些旁的。哎,也都是做了一輩子的買賣人了,在大局上還是有些……”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
“衙門的事過去也就過去了,無須多提。”夏君妍道,“剛纔孫掌櫃說有一惑,不知叫何事爲難了?”
“實不相瞞,最近雖然布莊的生意不錯,但到底還是受了影響。上次夏掌櫃說想來週記做着布匹生意,老小兒是沒什麼意見的,只是大東家裡還需要個理由。不如夏掌櫃現在給週記支支招,東家一看到夏掌櫃您的才幹,肯定也是同意的。”
孫掌櫃見她那一臉含蓄的笑意,嘴裡瀰漫着苦澀,別人親自找上門的時候來給推了,結果現在又求着她來,這不是犯賤麼!孫掌櫃更是悲哀的發現,在這種犯賤的問題上,他已經犯了好多次了。
“您吃過燒餅麼?”夏君妍突然問道。
孫掌櫃不明所以:“當然吃過。”
“當一個燒餅只有那麼大的時候,分得人越多,每個人分到的燒餅也就越少。”見孫掌櫃若有所思,夏君妍繼續道,“咱們雲安縣有能力買布裁衣裳的左右不過是那些娘子們,再多也多不出幾個來。人去了賀記,自然就不會再去週記,因爲她們的購買力已經被消耗掉了。”
“購買力……”孫掌櫃的大腦以着與年齡完全不符的速度高度運轉着。
“不想當將軍的小兵不是好小兵。”夏君妍無恥的化用了名言,“買賣人也是如此,挑着貨擔的時候就想開間鋪子,有了鋪子後覺得一家不夠想要在多開兩家。沒生意的時候羨慕有生意,等生意紅火後便想爭一爭這執牛耳的位置。賀掌櫃背靠唐府這座大山,又如何甘心一輩子屈居週記之下呢?”
孫掌櫃不是沒想過這一點,可夏君妍這麼直白的就說了出來,孫掌櫃心裡有些難受了。現成的週記招牌放在那裡,爲何唐府卻要捨近求遠的去找賀記。
見着孫掌櫃那委屈的小眼神,夏君妍也不好意思的端起了茶杯——這還不是因爲週記的名聲受損過麼,而唐府又自詡官宦人家,李春娥那事的影響沒個兩三年是消不乾淨的。
“但賀記是不是太急了些?”孫掌櫃不甘心問道。
“不是賀掌櫃急,是唐府急了。”夏君妍輕輕滑了滑杯沿,“唐家大小姐唐婷月轉眼就要到了出閣的年紀,這嫁妝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啊。”
賀記想上位,唐府正好缺錢,你出資本我出人脈大家一起把燒餅從週記那裡奪過來,而起因則是爲了給唐大小姐籌嫁妝……
孫掌櫃聽得想吐血!!再看夏君妍時眼神都不一樣了,真是難爲她能抽絲剝繭的看的這麼清楚!
“那現在該怎麼辦?”知道了原因,孫掌櫃迫切希望得到解決的辦法。
夏君妍悠悠道:“兩條路,一個是釜底抽薪。”
“怎麼講?”
“把唐府給滅了,賀記沒了靠山,自然就不算什麼了。”
“……另一個呢?”
“第二條就更簡單了,再去買個燒餅,買個更大的燒餅。”
“……沒了?”
“沒了。”
孫掌櫃將那口要吐血又艱難的嚥了回去,留着以後慢慢吐。夏君妍不會這麼好心平白無故的幫他分析,孫掌櫃再次道:“您真的想要借週記的招牌開布莊?”
夏君妍輕輕搖頭。
——我就知道又要漲價了!!
孫掌櫃的胸口再次絞痛。
只聽她擲地有聲道:“我要入股週記!”
孫掌櫃驚的眼睛珠子都快掉了。
而夏君妍卻還掛着笑:“就用那八百兩銀子的欠條做本錢吧,正好孫掌櫃您也不用還了,實屬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