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縣令剛回到後院,便有廚房的小廝過來回道那夏君妍在廚房裡,順帶問縣令大人的晚飯是由她來做還是衙門的廚子來。
柴縣令在屏風後換了常服,讓渾身的熱氣稍稍鬆散些後,便道:“就讓她來吧。”
夫人徐氏替他打着扇:“老爺爲何對那女子這般縱容?這不過才一月時間,她竟然惹了兩起官司,莫不是仗着有人撐腰便無法無天吧。”
無法無天?
柴縣令苦笑:“這夏掌櫃對本朝律法可是相當熟悉呢。”
“難不成是個識字的?”
柴縣令嘆口氣,走到屋裡的冰山旁,讓丫鬟用力打扇。穿着官服在大堂裡審了一下午,熱的一身汗,偏現在又不是洗澡的時辰,只能先吹吹冷風降降暑氣。
徐氏命丫鬟去將鎮好的綠豆湯拿來。柴縣令眼前一亮,毫不客氣的喝了兩碗,長長的喟嘆了一聲,整個人舒服的靠在榻上。
“這個夏掌櫃倒是有些意思,旁人對衙門都是避之不及,她倒是幾次三番的主動找來了。”徐氏道,“還有,咱們衙門裡的那個捕頭到底是怎麼回事,依我看,這夏掌櫃莫不是他的姘頭吧?”
“莫要胡說!”原本閉上眼睛的柴縣令頓時坐起身,“這些東西你都是打哪聽來的?是不是那幾個丫頭?按我說這院子的那些丫鬟小子也該管管了!夫人心慈,他們竟膽大包天什麼都敢說,哪有下人議論衙門差役的理!”
柴縣令是個溫和的人,對外人都很少說重話,更何況是自家人了。徐氏驚的就要站起謝罪,柴縣令拉了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徐氏有些緊張:“你也別惱,事情擺在這裡,容不得旁人多想。”
“旁人想沒什麼,他們一介白身百姓,我這頭上可是戴着頂烏紗,作甚不得謹慎些。”柴縣令看了看四周,徐氏會意,讓屋裡的丫鬟都出去。
“夫人有所不知,當初我原本是對上峰表露想要致仕的念頭,可惜沒有批准。過了一月,卻有我左遷的命令的透露出來。當時衆友還以爲我是得罪了上峰才便貶官至此。”
徐氏點點頭,她一直也是這樣想的。柴縣令想要致仕,被上峰罵“躲閒”,雖然當年柴縣令並未出過什麼差錯,但一個“躲閒”的評價下來,相當於在他身上戳了一個懶散的章。
柴縣令嘆口氣:“之前不對你說是怕讓你擔心。其實就算沒有那件事,我也會被調來此處,爲某些人與事行個方便。”
徐氏有些糊塗:“特地讓老爺來此處當縣令,是爲了給旁人行方便之門?”
柴縣令嗯了聲。
“哪有堂堂朝廷命官的調動就是爲了……”徐氏先是氣憤不已,被柴縣令突然一瞪,頓時想明白了,卻連聲音都有些發抖,“難道是內……唔唔唔……”
“噓——不要命了!”柴縣令連忙捂住徐氏的嘴,“這也只是我的猜測,你爛在肚子裡,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徐氏連連點頭。心裡卻有些難過,上面的人無非是看在柴縣令人好脾氣軟,便將他給扔過來了。
“老爺可知道那人到底是誰?難道真是咱們衙門的那個?”
柴縣令捻着須:“那是一個。”
“難道還有好幾個?!”徐氏捂着胸口,一個朝廷的內衛就夠讓人心驚膽戰了,這小小的雲安縣裡到底有什麼竟然派了好幾個人來?
柴縣令嘆口氣,他來這裡當縣令就是替那些爺做掩護的,只可惜到底有多少內衛潛伏在這裡,他也不清除。他只知道,不限制莫如深的行動便行了。
“聽我孃家哥哥說,那內衛裡似乎也有女的。”徐氏嚇得緊緊抓住柴縣令的手。
柴縣令安撫道:“果然不該告訴你,連累的你也受驚嚇。夫人莫怕,咱們只要安守本分,那些大人物也不會找上我們。這些年,咱們在州府也平安過來了,那裡還設有內衛的刑堂呢。”
徐氏靠着柴縣令,之前心中的不快早已被淡淡的恐懼所取代了。
“那個夏君妍應該不是。”柴縣令道,“她是雙河村人士,祖祖輩輩都是這裡的。”
徐氏輕輕點頭。心道她雖然不是,可和內衛走得這麼近,說不得也是內衛要調查的人物,雖不知是好還是壞,但還是不要去招惹爲妙。
晚飯時,看見桌上的那幾道菜,又聽說是夏君妍做的,徐氏心中越發複雜了。
柴縣令拍了拍她的手,溫和到:“你也莫要太緊張,上面的神仙打架,咱們不必攙和。萬事都有我,來來,吃飯吃飯,這夏掌櫃的廚藝還不錯了,瞧着豆芽,真是水嫩。”
桌上的一道炸的兩頭翹起的松鼠桂魚入了徐氏的眼,魚肉外酥裡內,酸甜的醬汁令人食慾大開,更絕得是這魚沒有小刺,夾一筷子便一口魚肉,吃的無比滿足。也罷,內衛雖然恐怖可怕,但他們都是聽皇命行事。自家老爺一直本本分分的當官,不曾犯過什麼大錯,想來也不會注意到一個小小的縣令身上去。
是她杞人憂天了。
想通了此節,徐氏也有了胃口。
夏君妍正滿懷期盼的望着莫如深,彷彿那一筷子魚肉不放進嘴裡,她就不挪開眼睛。
“味道如何?”夏君妍問道。
莫如深夾了第二筷子:“很好。”這菜不辣,真是太好了!
“呼……我也覺得不錯。”夏君妍得意洋洋,“也多虧是在衙門裡,外面可找不到那麼多的佐料。”又給自己夾了一筷子,只是聞到那上面裹着的醬汁的味道,便一臉陶醉,她的廚藝真是越來越精進了。
衙門大牢裡關着的姜家衆人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
姜羅氏被打了三十竹條,雙手腫的跟蘿蔔似得,纏上紗布後連筷子都拿不起來,心裡已將夏君妍恨個半死。隱約聽到動靜後,立刻爬起來朝外面望去,嘴裡還應景的喊着冤枉。待看清楚來人之後,頓時拉下了臉:“你這不孝女還有臉來!你老子娘都快被人打死了,你眼睜睜的看着,哼,真是我的好女兒啊!”
“終歸是一家人,何必動氣呢。”夏君妍吃飽喝足的走來,看管的獄卒們很有眼力勁的走遠了,將地方讓給這幾個女人去掰扯。
姜羅氏看見夏君研就氣的牙癢癢,可那三十竹條也是將她打怕了,一時間竟不敢說什麼,只能乾瞪眼。
姜小蓮心中嘆氣,都到了這個時候,她的親孃都還只是認爲她不孝,而從未意識到自己的錯。卻也好奇夏君研將她找來是有何事。
“夏掌櫃好手段,反正我也是賤命一條,要殺便殺吧!”姜羅氏又坐回去了。出乎姜羅氏意料的是,夏君妍竟然將牢門打開了,手裡還拎着個籃子。
“這是白藥,塗上去傷口也能好的快些。小蓮,給你娘摸上。”
坐在牆角的姜羅氏愣了一下,正要大聲喊是毒藥時,姜小蓮在自己手上塗了一下,伸過去讓姜羅氏聞。
——的確是上好的白藥。
“這裡是衙門大牢,沒有縣令老爺的吩咐,誰都不能出事。”夏君妍笑道。
“哼!”
姜羅氏瞧着女兒乖順的替她上着藥,雖然依舊有些不平,但比起最開始還是稍稍順了氣。
“今天縣令大人已經派人去青石鎮了,明天楊財主就能到衙門。”夏君妍說道,“你們家和楊家的婚事明天就能掰扯清楚。”
姜羅氏紋絲不動。
姜家的確和楊家有來往,但是雙方只是口頭上談了,並沒有留下什麼實質證據,她並不擔心。
“楊財主家裡有一妻二妾,不過我想大娘可能還不清楚,楊家的那兩個妾其實都是通房,只在府裡擡了身份,並沒有上報官府。小蓮嫁過去後,也是這樣,無名無分,就算生了兒子也是放在大房裡養。”
夏君妍剛說完,姜羅氏猛地睜開眼,眼睛如刀子一般掃了來。
“大娘以爲我在堂上說的都是假話嗎?庶人只能一夫一妻,那些白身財主家的妾其實都是沒有名分的,只不過民不告官不究而已。楊財主也不會爲了一個小女子而冒險,大娘不妨想想,如今鬧到了這個地步,楊財主來後會當着縣令大人的面說自己是納妾嗎?除非他不要自己的腦袋了,爲了自保,他肯定會是說不過是給府裡找個伺候人的丫頭而已。大娘只知道楊財主家是門好親,可卻不知就算把閨女給了他,姜家也不能算的上是楊家的親戚啊。”
姜羅氏氣得渾身發抖。這門親事是李勝榮說的,那楊家來的管事也是嘴上抹了蜜,只說姑娘怎麼怎麼好,壓根就沒提過這一茬!
“李勝榮那個挨刀子的!!”
“娘!”姜小蓮頓時撲了過去,“楊財主是什麼樣的人家,憑空有這樣的好親事其中肯定有詐。我知道娘和爹都是爲了我好,希望我找個好人家,可這連妾都不是啊,只是個沒名分的通房。通房丫頭還不是任由着府裡的娘子拿捏,到時候女兒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姜羅氏見女兒哭的厲害,也心軟了幾分。
不是女兒不孝順忤逆她,而是李勝榮太奸詐了!
夏君妍道:“大娘還不知道吧,雲安縣的劉五已經被髮配充軍了。”
“他充軍關我何事?”姜羅氏對夏君妍還是沒有完全放下警惕。
“劉五和李勝榮可是好友,劉五乾的那些事,大娘不會以爲李勝榮沒攙和吧。”夏君妍繼續放招,“想來大娘也知道,楊財主家也是有能耐的,李勝榮這麼急着巴結他……一個通房丫頭,既不得罪楊家娘子,也討好了楊財主。小蓮進了楊府,過得是好是壞都憑楊家人一張嘴,大娘也不可能時刻盯着吧。而小蓮的婚事最後也是由大娘做主,到時候查也是查到大娘頭上,李勝榮可是撇的乾乾淨淨。”
“這喪盡天良的混帳!!”姜羅氏失態的大叫起來。
“今兒我在堂上說的那些朝廷律法都是真話,我也不怕大娘出去後去問其他人,就算問一百個人,那律法也是那樣規定的。父母無故典賣子女爲奴婢,是要被判流放的。”
“我們可沒有要賣閨女,都是被李勝榮欺騙的!”姜羅氏實在不願背這個黑鍋,將李勝榮和楊家的來往一五一十的都說了,“我和她爹是真的冤枉,縣令大老爺要爲民婦做主啊!!夏掌櫃,你可千萬要爲我們求情啊!我們都是鄉野中人,不識得幾個字,哪裡懂得這些彎彎繞繞,完全是被騙了!!”
夏君妍安撫道:“這案子縣令大人還要再審的,大娘莫慌。說到底,小蓮纔是這案子的苦主啊。”
姜羅氏一愣,頓時望向了姜小蓮。
對啊,親閨女是苦主啊,沒理由不偏向自己爹孃的!頓時摟着姜小蓮說了一堆好話,什麼都是娘迷了心竅,蓮兒千萬別怪娘,哪有孃的不疼閨女……
“這是在等誰?”
離開牢房後,夏君妍便坐在衙門後院門口,莫如深自然也陪着。
“楊財主。”夏君妍道,“得把李勝榮坑他的事告訴他,不然他也很冤枉啊。”
這種分開告知的手段在內衛審案中經常會用到,可夏君妍明明沒有學過審案子竟然也懂這其中的奧妙。莫如深沉默了片刻,終是道:“其實李勝榮只要將事情推到楊財主,說這一切都是他主謀,說不定也能逃過刑法。”
夏君妍笑道:“是啊,可惜他沒機會了。”
她已經搶先一步將李勝榮的盟友全部瓦解了,明明這三方只要咬定沒有婚約一事,纔是對各自最好的結果。但是她在三方之間的信任破壞掉了,加上由於三方信息不對等,只能搶先出賣對方從而得到縣令的信任。
囚徒困境啊……
夏君妍突然有些想念現代的家了。
“我爹和娘把事都推到李勝榮身上了。”姜小蓮臉上還掛着淚,方纔陪着姜羅氏等人去了大堂,縣令大人連夜又審了一回。
夏君妍淺笑:“這下應該沒事了,等會兒楊財主再一說,李勝榮就算是九條命也不夠死的。你的賣身契什麼時候要?”
姜小蓮有些猶豫,轉而說道:“縣令大人說明天早上要李家來人,畢竟這也是大案子,得知會一聲。”
夏君妍嘆道:“李春娥啊,週記會出手嗎?”
衙門大堂內,李勝榮早已沒了昨天的囂張。在牢裡呆了一夜已經是蓬頭垢面,看見李春娥和李氏後,伸着手大喊道:“妹妹救我啊!!哥哥都是被那個姓夏的小賤-人給陷害的!!”
李春娥往旁邊跪了一下,擡頭掃了夏君妍一眼。李勝榮犯的事已經是鐵板釘釘了,他以前做的那些賣人的勾當也被捅了出來,牙婆擔心被牽累,硬是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李勝榮見李春娥只是哭,又轉而望向李氏。“大妹,你就眼睜睜看着哥哥去死嗎?遠哥兒呢,他可是讀書人啊,讓他來向大人求求情啊!”
李氏早就在心裡將夏君妍祖宗十八代給罵了一遍,聽到李勝榮提到程遠,又將他給恨上了。自己做事不乾淨,還要牽累到外甥!再過幾日,遠哥便要考秀才了,有這樣的舅舅簡直就是丟人!
縣令看着堂下亂糟糟的也有些心煩。如今人證(姜,楊,巧姐以及牙婆),物證(牙婆手中的契書)都在,鐵證如山,讓李家人來也只是告知一聲罷了。
拍了驚堂木:“壽橋村李勝榮,掠人賣人爲奴,賣良爲賤,奪人銀錢,行,絞刑!”
“姜,楊二家皆爲受騙者,無罪!”
姜守全和姜羅氏頓時鬆了口氣,而李勝榮早已暈死過去了。
“李勝榮賣人所得銀錢,由李家歸還!”
李春娥和李氏頓時瞪大了眼,要喊願望,周圍的衙役已經圍了過來,將李勝榮給架走,二人頓時沒了膽子,只好繼續跪着。
有細心者發現一系列的宣判中,夏君妍沒有撈到任何好處,只是姜小蓮的賣身契還是在她手上。雖然姜小蓮父母俱在,但契約的效力依舊存在。這一點也好理解,如果不認契約,僱主的利益都無法保證了,說不定還會有人藉此合夥惡意誆騙僱主的銀錢。
“李勝榮帶人傷了我店內的夥計,還砸了一些桌椅板凳呢。”夏君妍雖然沒回去,但錢貴很貼心的將她的賬本拿了過來。
此刻縣令已經退堂,但李春娥和李氏周圍圍着不少苦主。
“大夫出診的費用以及藥錢,還有店內的損失……”夏君妍算盤打着啪啪作響,“一共五十兩。”
“夏掌櫃,幫我們也算算唄!”姜羅氏自認爲那夜夏君妍單獨與她談那麼多,也是爲了消除二人的隔閡,畢竟到後來她也看出了點門道,這夏掌櫃一開始好像就是劍指李勝榮啊。
夏君妍點頭道:“好。”賠償的也事必須要在衙門內解決,所以她乾脆支了個桌,擺上算盤和紙筆。
李春娥和李氏花了好長時間才把心中那口氣給嚥下!
“妹妹,你看這……我哪兒哪有那麼銀錢啊。”李氏首先叫了窮。
在場的人都知道李春娥的來歷,尤其是姜羅氏,自己被李勝榮坑的打了三十竹條,連女兒都被迫給簽了賣身契,這筆賬要是不從李春娥身上找回來,她就算白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lynn扔了一個地雷,破費啦,謝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