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容琛挺忙,他要看奏摺,快馬加鞭從京城送來的奏摺是一大捆一大捆的,裡面已經有他兒子的批閱。
魏頤看容琛的工作,也就是不斷地看那些奏摺,像一個語文老師一樣,每一個都要看,然後寫上評語,有些複雜的事情,他還要好好地想,或者自己還想不出來,就要拿出來和臣子們一起想法子,或者自己想出些什麼來了,也要故作高深地讓臣子們先說,然後再如何如何……
魏頤以前就沒對皇帝這個職業抱有什麼不切實際地崇敬和幻想,現在切切實實看到容琛的工作了,就覺得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累。
而且繁瑣,工作量大,日復一日,要耐心,細心,心思縝密,善於觀察,善於拿捏人心,要深沉,睿智,不能讓臣子們揣摩透他的心思……
魏頤看到容琛批奏摺,總算是明白了家裡父親,以及他的那位朱老夫子,這些在皇帝跟前做官幾十年的老臣,爲何最後都是一副深沉且垂眼的波瀾不驚的模樣了,估計是總在皇帝跟前呆着,必須這幅樣子,不能讓皇帝把他們也揣摩得太透了。
魏頤也許是受外國短篇小童話故事的啓發,也許純粹是太閒太無聊,而且也沒了備考的心思,他大約知道即使再過三年,皇帝依然不會讓他參考,所以,他起了心思,開始想寫話本來。
魏頤最初寫話本時,還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畢竟,話本用語要求淺顯直白貼近市井生活,而他前十幾年,一直是看的正統書籍,備考資料,思維被限制了不少,要寫話本,他只好又找來市井話本做詳細研究,然後依葫蘆畫瓢,準備畫一本出來。
容琛忙自己的事情,幾乎沒多少時間陪他,他也不需要容琛陪,他一個人待在自己房間裡,除了吃飯,別的時間能自娛自樂過得非常快活。
魏頤本是準備寫一個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的,寫了幾頁紙,覺得這種故事太氾濫了,不夠突出,於是胡思亂想,準備寫邊緣話本。
到底是個什麼邊緣話本呢,一本女同性戀小說是也,取名叫《青玉鐲》。
他自己寫得高興,嘩嘩譁,幾天時間就草草完成了,文字臺詞也沒太過修飾,隨意寫寫而已。
自娛自樂地讀,覺得可供人打發時間時一看。
不過,想到要是讓父兄知道自己寫這種東西,估計會被懲罰跪祠堂。
他給自己取了個頗有意思的筆名,叫“散才先生”,反正沒有大才,就散散小才。
容琛處理好了這段時間積累起來的事務,便可以抽出空閒時間了,覺得自己忙這幾天冷落了魏頤,要在接下來的時間補償他。
他看魏頤沒有因爲自己的冷落而生出絲毫怨懟,雖然放心了,但是又心生不滿,覺得魏頤對他不上心。
但他把自己這種吃醋心理好好地壓下了,用過晚飯,在燈光下,摟着魏頤和他說話,就問道,“你這日日在房裡寫東西,都寫了些什麼,也不見有個倦怠。”
魏頤道,“能寫什麼,沒寫什麼,市井粗俗玩意兒,會污了皇上的眼睛,不敢讓您看。”
魏頤越說不能看,容琛自然越想看,但他也沒向魏頤要稿子過來看,只說睡吧,第二天帶魏頤爬山賞景。
齊沂山上出色的風景甚多,就是這皇家雯嫺山莊就是非常有名的一景,還有極其聞名的民間畫師專門到這齊沂山上來,遠遠地觀察這雯嫺山莊,給雯嫺山莊畫了好些畫,這些畫之後都極其有名,流傳千古。
除了這雯嫺山莊,其他天然景緻也很多,山之雄渾,水之秀麗,它都展現了一個極致。
齊沂山上據說是有神仙的,但容琛不信神仙之說,也不相信長生不老那玩意兒,他相信自己,還相信實實在在的東西。
容琛還年輕,年富力強,他有力量去握住想要的東西,有辦法和能力去慢慢實現自己想要實現的東西,所以,他不信神,是因他有自信不去依靠神。
他帶着魏頤爬山,魏頤爬不了多遠就直喘氣,走不動路了,容琛寵着他,還樂意揹着他走。
仙山上少不了寺廟和道觀,容琛揹着魏頤到了這座山上極有名的一座寺廟。
這座寺廟很大,有好幾百年曆史,在前朝時,朝廷又撥款進行了修繕和擴建,是天朝最富盛名的寺院之一。
有信徒長途跋涉,又爬山到這裡來參拜。
這裡自然不比魏頤所見的京城附近的有名廟宇的香火鼎盛,但是也並不非常清冷。
他們是一大早從雯嫺山莊出發,到午時纔到這寺院,主要原因還是魏頤一路拖沓,走一段,讓容琛背一段,所幸容琛有力氣揹他,而且樂意寵着他。
皇帝一身便服,除了氣度雍容些,貴氣些,威嚴些,和普通人在一起,也不會讓人一看就知道他的特別身份。
但是,也許世上是有真正的能窺探天機的高人存在的,兩人到寺院門口,就已經有高僧站在那裡侯着了。
容琛將魏頤從自己背上放下來,容琛沒喘氣,魏頤倒長出了口氣,似乎被人揹着也很花力氣一樣。
容琛含笑看着魏頤,要帶着他進寺院裡去。
那位高僧已經走過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到來,貧僧等候多時了。”
他的話讓容琛有些驚訝,但他並未在神色上顯露出來,只對這高僧點了一下頭。
而魏頤,他以爲這高僧是容琛安排的人,所以並未覺得奇怪,只是站在容琛身邊,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位高僧。
對方一看就是得道之人,面目平淡,但是整個人透出佛像,讓人感覺非常安詳通透。
容琛對這位高僧感到好奇,就帶着魏頤跟着這位高僧入內。
這位高僧帶着兩人將這座寺廟好好遊覽了一番,最後邀請兩人吃齋飯。
送容琛和魏頤離開時,這位高僧才說了一句,“施主乃天下最貴氣之人,關乎天下生民,貧僧有言相贈,施主應大愛,最忌過於執着。施主切記。”
容琛只對那高僧側了一下頭,轉身離開,倒是魏頤,對着那高僧還了一個禮,那高僧看着魏頤,搖了搖頭,最後說了一句,“施主命途坎坷,若是皈依我佛,纔可化去劫數。”
魏頤被他說得一愣,心中感覺很不好,也不理睬他了,趕緊追上容琛,和他一起離去。
即使天上太陽高懸,但山裡依然還有云霧繚繞,並不炎熱。
下山過程中,魏頤也不必容琛揹他了,容琛牽着他的手,問道,“他和你說什麼?”
魏頤垂下了頭,猶豫了一下才說,道,“他說我命途坎坷。”
容琛也因這話一愣,然後回頭看魏頤,看到魏頤眼裡閃過一絲憂愁,就笑了,道,“朕是皇帝,你聽他的,還不如聽朕的。朕會保你一世無憂。”
魏頤笑了,道,“那你就好好兌現吧!”
容琛又回頭望了一眼那被雲霧遮掩住的臺階盡頭的寺廟,想起那個不多話的高僧,心中其實若有所動。
他不知道那個和尚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但是,他卻不認爲那高僧的贈言有什麼用,要是他聽他的,他做什麼皇帝,換下皇袍,穿上袈裟,做和尚去得了。
回到山莊,魏頤累了,要睡覺,容琛趁着魏頤睡着的時候,將他寫的那個話本的草稿大略翻了一遍。
看完之後又去看還在睡的魏頤,魏頤睡得酣沉,臉頰上帶着一層粉色。
容琛看着他,哭笑不得,心想魏頤這小腦瓜裡到底裝了些什麼,居然寫這種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故事,而且最終還是那樣一個淒涼的結局。
容琛想到故事裡的人物,以前從不會因爲這種故事而起波瀾的心境,居然第一次升起了一絲淒涼之感。
他覺得自己似乎明白魏頤爲何要寫這種故事。
在這個時代,女子間要相守在一起,比兩個男子要困難得多。魏頤是想以此來寫他心中的愛嗎,真摯,純潔,願意爲之生,爲之死,不容一絲污垢,不會爲其他所妥協。
容琛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夠讓這個小傢伙不那麼悲觀,讓他打心裡歡喜起來。
他在魏頤的牀邊坐了很久,直到魏頤睡了一覺起來,發現容琛坐在牀邊,躺在牀上愣愣看了他一陣,然後伸手過來抓容琛的手。
容琛看向睡醒的魏頤,道,“你到底要如何?”
魏頤被他問得很是莫名,從牀上爬起來坐好,疑惑地道,“你說什麼呢?我要如何?我沒要如何啊!”
容琛一笑,拿過他的衣裳給他披上,不再說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