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曆三百四十八年。宏景二十二年,三月初一卯時初刻,一向於辰時正點開放的長豐縣衙,此時已洞門大開,衙門前,整整齊齊的立着兩排衙役,肅穆而立。似是有什麼大事兒將要發生。
錢主簿從外面匆匆行來,在將要進入衙門大堂時,頓住腳,眉頭一擰,指着大門右側立着的衙役道:“把你那帽子帶正了……”
說完,腳步不停的向裡面匆匆走去。
被點了名的那衙役連忙用手將帽子扶了扶,轉向身邊一人,悄聲問道:“到底有什麼大事兒?錢大人的臉色都成那樣了?”
被問到的這人,捂了嘴,湊向他耳邊,小聲道:“聽說是京裡來人了……”
兩人剛說了兩句,有人輕咳,連忙分開,站立整齊,用眼光掃到朱大人的大紅身影就在不遠處。又連忙將神色板了板。
錢主簿連向迎了出來,“大人,你也來得這麼早?”
朱縣令嘆了一聲,苦笑道:“這等大事兒,本官能不早來麼?”說着又四周看了一圈,問道:“都交待下去了?”
錢主簿點點頭。沒過一會兒,衙門的其它官員也陸陸續續的來了。個個一身嶄新的官服,想來是把拜會上峰時的行頭都翻了出來。
金主簿行過來,朝這二人行禮問侯之後,才問道:“朱大人,可知道京中派往咱們長豐縣的方田官是何人?”
朱縣令又是一聲苦笑,搖了搖頭,嘆道:“不知道。上頭這回口風緊着呢,聽說是由朱丞相和藍大人秘密定下的,是哪些人倒是知道一些,但是派誰去哪裡,卻是沒有頭緒。看來,這次朱丞相是下了大決心嘍~~不管來人是誰,這次怕是要一查到底了。麻煩啊麻煩~”
說完一邊搖頭,一邊進了縣衙大堂。
麻煩!可不是麻煩麼?!**煩!
衆人聽了這話,也是一連的搖頭,各自散去,各回各的值房。
約到辰時末刻,長豐縣北城門的官道上,蹄聲鏗鏘,塵土四揚,兩匹黑色健馬。風馳電掣般,一前一後從官道上直奔長豐縣北城門。
前面一人青衣獵獵,後面一人白衣飛揚。
轉眼之間,青衣之人已奔到北城門前,坐下矯健的大黑馬正跑得歡,被突然制住,驀然人立而起,響亮長嘶。
胡流風勒緊繮繩,黑色健馬不悅的連打幾個響鼻,在原地轉了幾圈,這才安定下來。
一路的縱馬狂奔將他的頭髮吹得微微有些散亂,有幾束調皮的垂在前額處,配着他那張總是掛着滿不在乎神情的臉,愈發顯得隨性。擡起頭朝着長豐縣半舊的城門城牆看了看,臉上浮上一絲說不出意味的笑意。
馬蹄聲漸近,轉眼便到了身後,胡流風轉過頭去,看向嶽行文,桃花眼一挑:“本公子贏了!”
嶽行文擡頭看向長豐縣北城門,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輕笑出聲。朝着胡流風道:“即你贏了,我便作東,請你去這長豐縣最有名的酒樓吃喝一場,如何?”
胡流風嗤笑一笑,拉長了聲音,高聲道:“你當了官兒,愈發沒趣兒了。本公子來這長豐縣,還怕是撈不到一頓好飯?這也值得拿來做彩頭?”
嶽行文淡淡一笑,下馬緩行。
胡流風與他並肩,朝城門而去。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半晌才搖搖頭,道:“山不清水不秀,非清幽古鎮,非富庶之地,雖說離瀾江不遠,卻也並非知名的魚米之鄉,真搞不懂你爲何要送她來這裡?”
二人此時剛好行至城門洞內,春日的朝陽半投在門洞之內,將這不長的門洞分割成一半明一半暗,嶽行文的身影,正處在這明暗的分割線之間。
聽聞胡流風的話,本已隱在暗影的臉,驀然轉過,看向他,淡淡一笑:“暫居之地,清靜自在即可。況且,若我的事兒一旦不成,若她有緊急的事兒,還有蘇家二老爺可以略微幫襯一把……”
陽光撒在他的臉上。那淡然的笑意裡竟然浮現一抹不常見的柔情和……。胡流風將頭扭轉到一旁,輕哼一聲,才帶着三分不悅道:“莫在我面前做這個樣子,好生欠扁!”
嶽行文胸腔振動,發出幾聲低沉的笑,一邊行,一邊帶着三分的幸災樂禍道:“我當初可說過什麼?青陽只怕是你與我都比不上的人……”
眼見胡流風的眉頭一挑,便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不過終究還是沒忍住,頓了一會兒,又加了一句:“現在明白也不算晚。”
說完翻身上馬,策馬狂奔而去。
馬蹄揚起的灰塵,將胡流風罩在其中,他氣急敗壞的一頓腳,連忙翻身上馬,直直衝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奔了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長豐縣縣衙,在外面立着的衙役遠過看見一青一白兩個身影直奔縣衙而來,有機靈的連忙進去稟報。
朱縣令帶着衆位官員急急出了門,一見胡嶽二人,登時愣住,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朝着嶽行文道:“這位可是老丞相的門生,嶽行文嶽公子?”
嶽行文將手的繮繩拋給一旁的衙役,拱手淡笑:“朱大人,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朱縣令自一見這二人,神色便放鬆了不少,聽他如此問,笑聲更加響亮:“好,好,好,有勞記掛。這位是……”
嶽行文轉向胡流風。笑着道:“這位是我的同僚,戶部觀政胡流風胡大人,是禮部右侍郎胡海山大人的獨子。此次與我一同來長豐縣監督方田一事。”
朱縣令一聽胡海山的名頭,先是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眉頭,隨即笑容又比先前更加熱情,連忙行禮道:“見過胡大人,見過嶽大人。”
嶽行文微微側了身子,伸手扶了扶他的手笑道:“朱大人何必如此多禮。我與胡兄不過是個九品的觀政,怎敢當你的禮?”
胡流風將這長豐縣令的神色在看眼裡,桃花眼無所謂的一翻,轉頭欣賞起臨街的景緻來。
衆人相互見禮,一番寒喧之後,朱縣令笑着道:“你們二位一路輕車簡從,疾馬而來,怕是還沒用早飯罷?咱們長豐縣新開了一家‘豪客來’,做的飯菜新奇味美,自開張五六天來,日日食客如雲,我也曾去吃過兩回,有許多樣吃食竟是別處都沒有的。二位先去用早飯如何?”
嶽行文想起陸聰傳與他的信,滿篇的抱怨,那丫頭整日只會叫他當苦力,弄個酒樓把他當下人使喚云云,便淡笑着點點頭:“如此就多謝朱大人了。”
朱縣令身後的幾人見他應下,臉上的神色都微微鬆動,相互交換眼色,那眼色之中的含意,胡流風與嶽行文自然是看得懂的。兩人相視,微微一笑,又將目光錯了開來。
青籬的古代快餐酒樓“豪客來”離縣衙並不遠,衆人棄車馬,沿着雙墩大街向南行去。
附近的商戶們早將今日縣衙嚴陣以待的架式看在眼中,紛紛猜測即將發生的事兒,這會兒見朱縣令與衆位大人陪着兩位年輕俊美的公子哥兒,不由暗猜起這兩位的身份來。
有人說是王爺皇子,有人說是世家權貴,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爭得起勁兒,最後有人高嘆一聲,管他們是什麼身份,光看看他們那一身的氣度,就是不你我比得了的,還是好生幹活兒掙錢是正經。
“豪客來”此時正是生意紅火的時候,門外的馬車停了長長一溜,據說是縣城稍遠一些的富戶,以及周邊近鎮之上的富戶們特意趕來這“豪客來”用飯的。
雖然生意火爆,但卻沒有慣常平民小店的那種噪雜,人們安靜的吃着早飯,偶爾與身邊的低聲交談着,跑堂的小二也不似一般的店那般大聲的招呼與吆喝,而是見了客人進來,先領到位上坐定,然奉上一冊圖文並茂的菜單,請客人點,待客人點好,這邊便飛速的拿特製的筆在五寸見方的紙上記了,飛速的傳到裡間,不多會兒,便將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飯菜端了上來。
朱縣令一行人將走至“豪客來”時,魏府的大少爺魏元樞與幾個狗腿子正立在自家的酒樓朝着對面指指點點,猛然看見這羣人,魏元樞肥胖的身子突然變得出奇的靈活,如一團肉球滾動着一般,快速跑到朱縣令跟前兒,看了胡嶽二人一眼,扯出諂媚的笑意:“喲,朱大人,您這是招待貴客呢。”
朱縣令止住腳步,偏頭望去,也不接他的話茬兒,只是不鹹不淡問道:“魏大公子找本官有事?”
魏元樞將朱縣令的神色看在眼中,油肥的臉上,笑容微滯,隨即又濃了三分,笑道:“無事,不過是許久不見朱大人到我們酒樓用飯,特來問侯一聲。”
朱縣令打着哈哈,一笑,朝着胡嶽二人拱了拱手,才道:“今日也不湊巧。這二位大人從京中來,本官要請他們到‘豪客來’嚐嚐鮮兒,你那裡,改日罷。”
說着便移動腳步向前。把魏元樞生生的扔在一旁。
魏元樞臉色青紅紫白,好一陣子,肥臉才停止輕顫,豆大的眼睛裡射出狠厲的光芒,似乎不止衝向朱縣令一行人,連帶將食客不斷進出的“豪客來”也籠罩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