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李江領命。剛轉過身,李諤將他叫住。
“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李諤捏着下巴,沉思一會兒,突然一笑,“我怎麼倒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可用呢?”
“派人去給李玥傳信兒,叫他明日到長豐縣衙上值,晚一刻,我揭了他的皮!”
李玥,就是那位空佔名額從不上值的長豐縣丞,平西侯府出了五服的同姓族人。
李江微愣一下,馬上明白過來,小侯爺這是要攪渾長豐縣衙這潭水。
朱縣令與嶽行文一行人到達渣子巷的李義山家中時,江氏早已哭啞了嗓子,呆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院子站滿了街坊,卻無沒一個敢替江氏張羅的。
朱縣令等人雖然聽說人起過李義山的境況,可誰也沒來過他家,乍一看這股子窮酸光景,四壁蕭然,蛛網聯窗,裡裡外外沒有一件像樣具。頓時心裡都酸楚得不得了。
錢金二位大人的眼圈登時紅了。
嶽行文與胡流風呆呆的立在院子中,若不是有人帶着前來,他們怎麼也想象不到,這竟然是一個爲官二十餘載,朝廷命官的家。
得了信兒的長豐縣衙的官員們,隨後匆匆趕到,見這情形也都是一愣。
朱縣令立了好一會兒,朝着主管禮房的許文先道:“李家無人,這喪事由你統令着操辦罷。一應用度皆從衙門支出,李義山大人的兒子也先派個人好生照看。”
嶽行文聽得這句話,猛然轉頭,粗略掃過院子,撥腿向東面側房而去。李家統共三間正房,一間廳堂,西面無窗的雜房。
推門進屋,登時僵立。
李義山的癡兒李小豐口鼻流血,倒在牀前地上,嘴裡還含着未吞嚥乾淨的糕點,雞抓狀的手扯着着胸口的衣衫,昭示着他死前曾做過的掙扎與痛苦。
他的身形微微有些不穩。
胡流風伸手拍拍他的肩,桃花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沉痛,“李大人走得可真乾脆。”
李義山的死讓衆人緘默,可這他這般帶決絕帶着唯一的癡兒上路,讓在場的人無不感到心酸。
圍觀的街坊中有與李義山前妻雲氏相厚的婦人,登時痛哭出聲,小豐那孩子生下來先天不足,已然是夠可憐了。無奈又有李義山這麼一個正直迂腐的爹,更是一天的好日子沒過上,這會子又落得這樣的下場。
在場的婦人一哭,將男子們的情緒也調動起來。個個氣憤填膺,朝着朱縣令嚷道:“大人,你可要爲李大人做主啊。李大人清廉一生,究竟是什麼人害得他走這麼絕路啊。”
朱大人等人沉默。是什麼人害得?!他們知道,卻又不知道。
這究竟是什麼人害得?!一時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
忽聽人羣中有一個聲音大聲叫嚷,“什麼人害得?還不是那兩個人模狗樣的京官兒。要不是他們來搞什麼方田清丈。李義山大人也不會走這條絕路……”
他的話音未落,江氏“嗷”的一聲跳將起向,發瘋似的衝向嶽行文與胡流風,哭叫着大罵,“我打死你們這兩個人模狗樣的東西,你們還我家老爺……”
有兩個衙役將江氏架住。
江氏跪倒在地上大哭,“我說我家老爺好好的說不要寄田了,原來是你們逼的。你們看看我們這過得是什麼日子啊,你們睜開眼睛看看……哪個官老爺官太太不是住大宅,穿綢緞……我們不過是求一頓飽飯罷了……你們這是把他往路上逼上啊。”
江氏的這一番哭,不但在場的百姓們登時將矛頭指向胡嶽二人,就連長豐縣衙的諸位官員也按奈不住了:李義山的死因竟然是因爲清丈,這麼說他們的猜測是對的了?清來清去。還是要清到他們頭上的。
長豐縣衙的官員們登時炸開了鍋,原本因着李義山逝去而沉痛的神色,此刻變成了直接胡嶽二人的憤怒之色。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間或可以聽到中間夾雜的不悅冷哼。
衆官員一位粗眉黑臉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這位男子是長豐縣衙的典吏。“一縣二丞三主簿四老典”,這其中的“典”,便是指“典吏”一職,是長豐縣衙的第四把交椅。
這位典史大人姓張,單名一個魁字。把臉一沉,上上下下將二人打量一番,不無諷刺的道,“二位大人真是好本事,悄不吭聲的這刀子便落到咱們頭上了。”
這話一出身後原本極力剋制着小聲議論的官員氣勢登時又漲了幾分,有張典吏大人替他們出頭,他們怕什麼?
嶽行文從方纔發聲處撤回目光,直直盯向張典吏,一向淡然的臉上透着一股冷色,“張大人,身爲朝廷命官,說話還是要有些分寸爲好。”
說着淡淡的掃向長豐縣衙的衆位官員,“方田清丈乃國之大計。衆人大人爲官多年,想必是很清楚這四字的含義。大策之下,該如何做,就不用嶽某多言了罷?”
長豐縣衙的馬蜂窩竟然是用這樣一種方式捅開的,讓朱縣令與嶽行文都如料未及,但即已然捅了,便就要捅到底。
胡流風眉頭一挑,指向方纔叫嚷的人,高聲叫道:“你這刁民。謠言惑衆,煽衆鬧事,將他給我拿下。”
一副官威十足的模樣。
在場的衙役不敢不動,卻也不敢立刻撲上。磨磨蹭蹭的移動了身子,眼睛卻直直的盯向朱縣令。
朱縣令這叫一個頭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金主簿在朱縣令身後果斷的朝衙役們一揮手,金主簿一向唯縣令大人馬頭是詹,縣令大人更是將金錢二位主簿視爲心腹,聽他的話應當沒錯兒。
那幫衙役這才如撲向那人。
方纔那人叫嚷過後,專等着看他這話會激起何等的鬧劇,直到胡流風說出將他拿下的話,他才微微有些慌神,連忙擠出人羣,撒腿就跑,但他的腳程如何能衙門的衙役捕快相比。
沒跑多遠,便被四五個衙役左追右堵摁了正着。那人殺豬般的慘叫響起,“老子沒犯法,老子說的是實情,你這個昏官,你們害了人命,還想拿把老子滅口,老子要……”
四五個衙役將那人扭住拉向李家小院,那人一邊掙扎一邊罵。
胡流風掏了掏耳朵。揮揮手,“堵了。聽着心煩。”
說他們是昏官,他便就要擺一昏官惡官的架式。只有昏官惡官,纔會讓老百姓忌憚,現在若是壓不住,場面將會很難收拾。
胡嶽二人的這一番不動聲色的壓制,讓朱縣令也略微定了神兒,朝着在場的街坊揮揮手,“大家都散了罷。李大人與其子的喪事有衙門張羅,定然會辦得隆重體面。”
李義山迂腐,江氏潑悍。一個是不善且礙於身份與這些平民打交道。江氏則是誰也敢與之打交道。
是以,衆人雖然同情,但也沒有太深的情感。聽了朱縣令的話略微躊躇了一會兒,便自散去了。
青籬聽到這消息時,已經將近午時。自知那人來長豐所爲何事,她心中一直有着隱隱的憂慮,每日將陸聰指揮得團團轉,一會兒去茶樓聽消息,一會去查探平西侯府的動靜,倒是青陽顯得跟無事人一般,時不時的開解她一番。
但是她的憂心不減反增,若非她不能輕易去驛站探望,早就跑去將那人揪來,問問清楚。
可她卻只能整日呆在院子裡,什麼事兒也做不了。
聽了陸聰帶來的消息,她再也坐不住了,叫來杏兒,“去叫福伯套車,我要去品茗軒喝茶。”
杏兒看了看天色,“小姐,馬上該用午飯了,這會子喝什麼茶?”
青籬不耐煩的擺擺手,“我說去就去,羅嗦什麼?”
杏兒莫明其妙的出門去安排。青陽嬌笑一聲,“看把你急的。你當那嶽行文與胡流風是吃素的麼?這麼點兒的小事都辦不好,還當什麼官兒?”
青籬知道這樣的事兒在青陽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畢竟那樣的出身,每日看到的聽到的不都是這些事兒。
可,她還是擔心。這事不弄個明白,她心裡難安。
茶樓自古是收集與傳播消息的最佳場所,早上發生在渣子巷的事兒,此時正是品茗軒裡各茶客最爲感興趣的話題,你一言我一語的談的熱鬧。
青陽最終拗不過她,只得巴巴的跟着一塊兒到了茶樓。
茶樓之中大多數是男子,午時又正是茶客正多的時候,她們二人帶着兩個丫頭與陸聰歐陽玉六人一出現在茶樓,便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青陽在長豐已然住了不少的時日。青陽縣主的大名早已傳遍長豐,雖然只有極少數人的見過,但還是有不少從陸聰,從歐陽玉,從身後的兩個丫頭,而猜到了這二位少女的身份,不由齊齊的噤了口,直直望向來人處。
青
陽被這人盯得好不着惱,將臉一拉,微微有些惱怒道:“這些人真真是惹人厭。”
青籬見此情形也微嘆一聲,招了招小二,向後面的雅室而去。
雖然在雅室裡不能打探出什麼消息,但出來走動一番,青籬的心情也略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