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軒內,嶽行文與李諤相對而坐。(小說~網看小說)卻又沉默不語。
兩人在這裡坐了已有一個時辰,除了最初的幾句寒暄,便是這長達一個時辰的沉默。
只是這久長時間的沉默,卻沒有一絲尷尬,兩人的神情卻都是淡淡的,嶽行文手持茶杯,淡淡盯向窗外,有一口沒一口的品着茶。
小侯爺李諤則是似笑非笑的神色,慵懶的靠在椅子上,手指輕敲扶手,眼睛飄渺,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靜靜的,倒象是兩個多年的老友,品茶小坐的模樣。
李江帶來的消息,讓他太過震驚。
言語的片斷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李青兒原名蘇青籬,戶部郎中蘇佑廷之女,是蘇府庶出二小姐,蘇府與嶽府比鄰而居。
嶽行文曾在蘇府做過幾個月的臨時西席……
蘇二小姐在京中才名與惡名並存,驚才絕豔的《詠牡丹》,稀世大材的《將進酒》,火燒蘇府的狠。報復手段的辣,以及詐死離府的決絕……
這些怎麼也無法與衣衫素靜,時常掛着疏離笑意的淡然清麗小臉,和那弱不經風的小小身影聯繫起來。
也許是這些消息震得他腦子有些混亂,竟然將這嶽行文找了來。呵,可笑!找他來做什麼?求證麼?
春風拂來,竹影婆娑,發出一陣陣“沙沙沙”細微的輕響,在白色窗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似是又回到了草藥園子,那靜而無聲,靜而安寧的梧桐蓋蓋的石亭之中。
嶽行文淡然的臉上浮上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放下杯子,起了身,“謝小侯爺的好茶,嶽某還有事,先告辭了。”
李諤收回目光,跟着一笑,“嶽大人客氣。即是公務繁忙,我也不多留了,慢走,不送。”
嶽行文拱手告辭。
半夏早在外面侯着,見他出來,長吁了一口氣,連忙牽馬前來,“大少爺,那小侯爺是不是找您的麻煩?”
嶽行文接了繮繩,淡然回望,停了一會兒。纔回首輕搖,“無事,品茶而已。”
李諤立在茶樓的窗前,望着那黑馬白衣遠去的背影,臉色冷了下來。
不得不承認,那馬只是普通的馬,那衣也是普通的月白棉衫,卻不知,竟然能讓人在繁華鬧市中一眼就注意到,並不自覺的將周邊嘈雜的聲響花紅柳綠都忽視了去。
人怕不是普通的人……
李諤站立良久,才轉身出了雅室。
回到驛站,胡流風早已回來,一見他來,笑着道:“怎麼,那小侯爺沒有留你用頓午飯?”
嶽行文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胡流風怪叫一聲,“那他巴巴的請你去做甚?都說了些什麼?”
嶽行文笑了笑,“怪就怪在這兒,竟是什麼都沒說。”
這下胡流風可真是驚奇了,眼睛轉了幾轉,“你猜他是爲了何事?”
嶽行文想了想。不確定的搖了搖頭,“怕不是爲了方田之事,至於另外一事麼……倒是有可能,以平西侯府的勢力,查這麼點小事兒,還是輕而易舉的。”
胡流風的眼睛又轉了幾轉,“你是說蘇二小姐的事兒?”
嶽行文輕笑,“除了她的事兒,我可還有需瞞人的事兒?”
胡流風“啊呀”一聲怪叫,“行文,棋逢對手,這可如何是好?”
嶽行文突然起身,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在這件事兒上,無人是我的對手,你還不知麼?”
胡流風大翻白眼,“這般自大,可是要吃虧的。”
嶽行文淡笑不語。
歐陽玉一走,青陽突然沒了精神,整日神情懶懶的。青籬曾試探着問過她與胡流風的事兒,青陽只是拿話忿開。這叫青籬也犯了難,青陽連提都不願提的事兒,定然是極難過的事兒。
這一日,一大早便下起了濛濛細雨,先是如濃霧一般,然後是毛毛細雨,到了將近午時,終於變成嘩嘩的瓢潑大雨。
天地間瀰漫着雨水與泥土的潮溼氣息。
青籬與青陽用過午飯,坐在書房裡大眼瞪小眼。對於這兩個即不會繡花也不會彈琴更不愛書畫,又不喜下棋的人來說,這樣的雨天對於她們簡直是折磨。
百無聊賴的坐了好一會兒,青陽突然站起身子,“丫頭,本縣主決定明日回京。”
呃?!青籬扔了手中胡亂翻着的書,擡起頭來,青陽鳳眼透亮的盯着她,“本縣主出來也有些時日了,有些想念京中的景極。”
青籬也不知說什麼挽留的話,只好輕笑一聲,“那縣主再陪我幾日,等雨停了,路幹些再走。”
青陽拉了她的手,神色有點黯然,但聲音卻是一如往昔的清脆,“你還不我麼?說走就走的。好在,胡流風與你那嶽先生在這裡,本縣主也無須擔心你。”
青籬笑道:“縣主陪我的時日已不少了,我知足呢。不過還是等雨停了罷……”
她的話未完,青陽已是擺了擺手,“本縣主是個急性子,你莫留我。我過日子再來看你……”
青籬突然有些傷感,心頭髮酸,強掛着笑意,點了點頭。
次日一早,雨勢稍減,但是仍是稀稀拉拉的下着,用過早飯,打發韓輯去平西侯府支會一聲,只說京中有急事,不及拜別等等,便帶着碧雲碧月鑽入滿天的雨簾之中。
青籬送到丁香巷子口。望着遠去的車輛,一時覺得有些孤獨。
巷子悠長,兩邊的丁香樹鬱鬱蔥蔥,在雨水的沖刷之下愈發的清翠欲滴,趁着青磚巷子,靜幽而感傷。
青籬在巷子口立了許久,才怔怔迴轉。
李府一下子少了青陽與歐陽玉二人,便覺得冷清了不少。陸聰抱臂立在抄手遊廊之中,青籬笑着迎過去,“你何時要走?”
陸聰一挑眉毛,“怎麼,用不着了,便要趕人麼?”
青籬淡淡一笑,“不是,是好有個心理準備。”
陸聰朝着漫天的雨霧,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快了,早點準備送行宴罷。”
青籬本是隨口的一問,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笑意微怔,一個個都要走了呢。
隨即又點點頭,“好,你提前告訴我,我給你好好備一桌送行宴。”
說着便獨自撐着傘回了房間。
黃色桐油傘下,一身不甚起眼的湖綠衣衫,在滿天雨霧中婷婷遠去,有些孤寂。
杏兒悄悄的抹了一眼角的淚,“小姐很捨得不縣主呢。”
柳兒的眼角也有微微有些溼,“別看小姐面上淡淡的,心裡面可重情誼呢,唉……”
陸聰不同於歐陽玉與青陽的乍然離去,他自定下離期後,整整吃了十日的離別宴,這才動身告別。
陸聰走的那日,是個極好的天氣,青籬特意送他到北城門外。黃土古道上兩側綠樹蔭蔭,南來北往的車輛。絡繹不絕,不見得很熱鬧,而是恰到好處的不孤單。
陸聰走時又換上他來時的那身行頭,那把他被爲寶貝,而被青籬稱爲破爛的劍,扛在肩着,大搖大擺的步行離去。
自始至終,都未回首告別。
儘管青籬特意選了朝陽明媚的早晨來送他,卻仍然心裡酸酸的。
直到陸聰的身影消失成一個小小的黑點,又消失不見,她纔回轉。
四月中旬,又是一個明月夜,夜風不再涼,空氣中是丁香花的香氣,似乎將朦朧夜色都染上了飄渺的紫色。
嶽行文又是一個不期而至,一眼看到那濃綠成墨色棗樹冠下坐着的小小身影,心莫名的一痛,舉步走去,在她身邊坐了,將無力垂着小手輕輕握在手中。
青籬盯着花架看了許久,才突然回頭,展顏一笑,“先生,你什麼時候走?”
那眸子明亮,也有些迷離,裡面有着淡淡的不捨,更多的是強裝的堅強。
嶽行文伸出白晰修長的手蓋在她的雙眼之上,輕笑一聲,“爲師何時說要走了?”
青籬扒開他的手,也跟着笑了,“方田清丈就要結束了,先生不也該走了?”
嶽行文輕笑,老丞相是來信催他們回去,可,他不能走。
“爲師在這裡還有事兒要辦,一年半載的還回不去。”
青籬的臉上不覺浮現喜色,只是嘴裡仍然問道:“有什麼事要辦那麼久?”
嶽行文神秘一笑,“大事兒!”說着將目光定在她的臉上,“爲師還從未見過你這般感春傷懷的模樣呢。”
青籬的心情微微有些明朗,這月夜也似明亮了許多,嘿嘿一笑,不作聲。
嶽行文握了她的手,“莊子裡的房舍可開始蓋了?”
青籬微愣,隨即重重的點點頭,這些日子有些消沉,這也算一遭,那蘇府,那確實不想回。
嶽行文將她的神色看在眼中,重重的彈了她的額頭,輕斥,“小小年紀哪裡來這麼重的心思?”
青籬故做得意一笑,“我一向是個愛糊思亂想的,先生不一早就知了?”
嶽行文輕嘆,“日後莫想這麼多了,爲師替你想。如何?”
青籬嘿嘿一笑,“那先生可要勤動腦才行呢。”
嶽行文一笑,起身立在她身後,將鞦韆輕輕的推送起來。鞦韆蕩得高高得,有風在耳邊呼呼刮過,將黑髮與湖綠的衣衫吹得迎風飄揚。
青籬發出幾個細微的笑音。在靜寂的月夜中卻是格外的響亮。
第二卷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