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豐縣氣侯溫暖。五月中的正午已是極熱,白晃晃的日頭正懸在頭頂發威,幹了一上午的活計,青籬有些累了,從那片預留田邊站起身子,許是蹲得太久,眼前猛然一黑,身形微晃幾下才站定。
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做了幾個不甚雅觀的伸展動作,望着眼前一大片田野,開心的咧開了嘴。
孜然棉花土豆和向日葵長極都極好。
那一大片向日葵已長到她的腰間那高麼,其它幾樣也快長到她的膝蓋處,這幾十畝地由張貴和李大郎大親自帶人照看,那認真勁兒讓青籬感動外加汗顏。
身後的大片果園,杏子已然泛了黃,桃子雖然還未成熟,卻有不少已紅了頂,高大的梨樹上結滿了葫蘆型的果實。
果樹園外面那一近萬畝的稻子已然快要成熟,飽滿的稻穗彎着小腦袋,隨風輕輕的晃動,象是一陣陣黃金色的波浪。
閉着眼睛輕輕吸氣。果香和着蒸騰出的青草泥土的香味兒盈滿鼻腔,青籬不由舒暢的長吁一聲,那聲音歡愉而滿足。
身後林中傳來一陣“簌簌”的輕響,隨即杏兒在林中叫道:“小姐,我剛挑了些熟得極好的杏子摘了,洗淨放在潭邊石桌上,去歇會兒,喝點茶罷。”
她邊行邊說,待話說完,已到青籬的身後。
一眼看到青籬放在小桌子上的紙張,那上面是一張張歪七扭八的畫兒,不由的皺了眉頭,小姐這畫的是什麼呀?就她這知情的,才勉強能看出是棉花地豆孜然和丈菊苗的模樣,給個不相干的人,誰能看出這倒底是什麼東西?
不過剎那的撇嘴,杏兒連忙掩飾過去,上次她不過無心說了句還不如叫嶽先生幫着畫呢,小姐便噘了嘴,還說敢說出去一個字兒,定然不饒她。
看着小姐一副認真的樣子,她雖然好奇小姐到底要幹什麼,可再也不敢多嘴了。
利索的將桌上的筆墨紙硯,連帶畫兒都收了,剛收完,閤兒從果樹園旁的路上匆匆轉了進來,“小姐。胡大人與嶽大人來了。”
青籬擺擺手,“他們哪天不來?別管他們。”
話剛落音,胡流風欠扁的聲音便在果園外響起,“二小姐,本官這是體察民情呢,多少人想去本官去指點一番,本官還不想去呢。”
青籬順着田間泥道走上大道兒,一眼見這胡嶽二人皆是一身大紅的官服,不由有些好笑,強忍住笑意,道:“是,司農官大人。不知這些天您體察出什麼來了?”
胡流風桃花眼一轉,“體察出……‘甚好’二字。”
青籬“撲哧”一笑,“長豐縣派了你這麼個司農官,這算不算是該百姓們倒黴?”
嶽行文往前走了兩步,掃過她的臉,那潤白如玉的臉頰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紅,額前的髮絲也被沁出的汗水打溼,眉頭不由的輕輕皺起,輕斥道:“大熱的天往裡田鑽什麼?”
青籬嘿嘿一笑,“這不稻子快收了。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一邊說一邊引着這二人向潭邊兒行去。
田地幹活的佃農們對這二人的到來早已不覺得新鮮,自方田清丈結束後,朱起雲因大力直持清丈,受了嘉獎,後來,又有人將他的年終奏報中幾樣新奇的農具挖了出來,並做了試驗推廣,大受百姓們的好評,這纔有人感嘆,原來朱起雲竟然是一個默默無聞,卻一心爲民辦實事兒的好官。
再加上皇上成立司農署正是爲了研究如何提高農產,這麼一來,朱起雲的功勞就顯得更大了,一道嘉獎聖旨下到長豐,朱縣令便一躍升爲廬州知府,而代知府江文遠,則直接調任京城新成立的司農署。
而嶽行文便成了長豐縣的縣令,胡流風回京不過十天,便又顛顛的跑了回來,順便撈了一個長豐縣司農官的頭銜。
有了這個名正言順的頭銜,胡司農官公務之餘便是往她的莊子裡跑,美其名曰體察民情,說李小姐這萬畝荒地整治得極好,本官寄於厚望,當然要常來看看。
也就佃民們信他的這套說辭,都誇胡大人是個好官。可只有少數人明白,這人是閒得無聊,來這裡打發時間罷了。
他這一來,每次嶽行文都會跟着一塊兒前來。這不,前天剛來過,今天便又來了。
胡流風不滿的瞥了嶽行文一眼,“行文,你呆會兒再說話,我今天找二小姐有正事兒。”
青籬在石桌對面的長椅上落了坐,打趣兒道:“胡大人找我有什麼正事兒?”
胡流風似是頗爲頭痛,好一會兒才道:“那你試驗田裡的幾畝稻子給我如何?”
胡流風口的試驗田,便是青籬在插秧時挑了最粗壯的苗和細小的苗各插了十畝地,想看看收成能差多少。兩塊地是一樣的施肥,一樣的澆水,一樣的除草。
目前看來,那粗壯的苗確實能夠提高產量,估計提高得還不少呢。
他一張口要這稻子,青籬便更奇怪了,倒是嶽行文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毫不留情的指出,“你這是在作弊。”
胡流風不滿的瞪了他一眼,“那個什麼試驗官田又不是我搞的。關我何事?我不過是爲了長豐的大局着想。” wWW ▪ttkan ▪c o
說到這裡,青籬明白了。那試驗官田剛開始沒多久,便就是方田清丈,長豐縣衙忙得團團轉,估計那沈墨非也沒什麼心情往那上面使勁兒。
笑着道:“以我看。胡大人要那幾畝稻田可沒什麼用。有用的是這兩塊地兒做對比的數據。”
胡流風笑道:“那你將那數據給我如何?”
青籬看了嶽行文一眼,胡流風不滿的指着身上的官服道:“本官也是正七品,你看他做什麼?”
青籬一笑,“我可不是因爲這個。不過,你們二人先前兒在長豐方田清丈得罪了不少人,原先你們是京官,人家耐何不得你們,現在如今是縣官兒,這事兒雖不大,但畢竟是作弊,小心有人告你們弄虛作假。”
嶽行文笑了笑。“說得對。這事兒以我看,你就做一次墊底的又如何?”
胡流風長嘆一聲,“想做個好官兒真難吶。”
說着拿起桌上鮮靈靈黃澄澄的杏子吃將起來。
嶽行文望着遠處那一大片果實累累的杏林,輕聲一笑,“倒是真象是一樹一樹的黃燈籠。”
胡流風怪異的看了他一眼,鼻子孔中發出一聲嗤笑。
嶽行文遠眺那已然泛黃的大片稻田,看了好一會兒,又是一聲輕笑,“也象金色的波浪。”
胡流風雙手胡亂的搓了搓胳膊,扭頭看他,“你今天真怪,吃錯藥了?”
嶽行文回頭看向青籬,“可定了哪一日收割?”
青籬展顏一笑,“再過三五日罷。”
嶽行文指了指胡流風道:“到時叫這位胡司農官組織些人手幫你收。”
青籬也笑了,朝着胡流風微行了一禮,“如此就先謝過胡大人了。”
胡流風哀嘆一聲,“不過吃了兩個杏子罷了,便要討這麼重的利麼?”
入莊的大道兒已被青籬按照府裡花架的樣子,從南到北的豎起長長的竹子架,那架子高約一丈,寬約兩丈。架身和頂部用的皆是成*人手腕粗細的韌竹,接口處用浸了銅油的麻繩纏緊,空隙處則用的是毛竹做成分格。
這樣,一來不影響車馬在下面通行,二人可以遮陰取涼,三來,這一路長長的蔬菜架也可以得不少的產出。兩旁種了些豆角、胡瓜,絲瓜等物,此時秧子已爬了半壁,再過半月,便是一架的綠蔭清涼。
花架下面,她還使有買了些農家不成用的大樹墩,將面拋光,刷了銅油。大的樹墩可以做成小桌子,小的樹墩便當做成矮小的凳子,這些做起來都不甚費工夫,但是在大道兒兩旁一擺。卻是極有意境。
早晨莊子裡無人時,立在大道的南面向北望去,兩旁是古撲的木桌木凳,頭頂是整齊的竹架,上面有碧盈盈的藤蔓,乍一看,不似是農莊,卻是象個花園一般。
此時已有三三兩兩的佃農們坐在樹墩木桌前兒,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閒話,自花架搭架之後,他們收工回家吃飯前,都要在這裡閒坐一會兒。
都說這是有錢的老爺們才能享受到的,如今東家小姐心善,讓咱們這大老粗也享受一番。
見青籬胡嶽幾人行來,這些人紛紛住了嘴,起身問好,待這些人過去,便復又坐下閒話。
胡流風看着這長長一路的竹子架,笑道:“能將地種到這般雅緻,也只有蘇二小姐才能做得到。”
青籬一笑,其實她當時更想種葡萄來着,可惜……
她看了那人一眼,這裡終究不知會呆多久,還是種些生長快的蔬菜吧。
驕陽四射,知了嘶鳴,遠的碧潭中荷葉田田,新蓋的房舍已然在做着收尾的工作,夏收之時,這裡將完成從荒地到田莊的徹底轉變,再也看不到一
點荒蕪的影子。
嶽行文拉後胡流風幾個身位,行在她身邊,低低的問一了句,“可是很開心?”
青籬擡眼看他,眸子明亮透澈,大大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