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在龍牙城聚集四五千人,但根基尚淺,新募編入行營的番兵到底多強的作戰意志,還沒有經過實戰的檢驗。
特別是他們下一步倘若要強攻辰州番兵所守的雞鳴寨、辰陽城等地,新編入行營的番兵將卒,軍心更將要受到嚴峻的考驗。
除了新募番勇外,之前所編的兩千將卒也不是沒有問題,只是之前主要是用計拿下鷹魚寨,沒有經歷艱險的戰事,很多問題都沒有暴露出來而已。
、在這種情形下,韓謙更希望韓廷先對潭州進行削藩,先從鄂州出兵進攻潭州,讓他這邊能準備得更充分一些。
然而事情卻未必能盡如韓謙所願。
整個九月,在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的努力下,三營甲卒都在經行緊張而有序的操訓之中,鍊鐵場以及兵甲匠坊也全力打造各式戰械。
十月中旬的這一天,韓謙與張平聊着事情,將洗尋樵喊過來詢問諸州山越番戶的一些情況,他父親韓道勳卻從黔陽城派來信使,說袁國維、鄭興玄等人護送鄭暉已到敘州,讓他們回黔陽城相見。
“陛下派鄭暉到敘州來了?”
要不是韓老山的侄子韓東,攜着他父親的親筆信趕過來,韓謙都難以想象鄭暉此時已在黔陽城裡了。
韓謙擡頭看了張平一眼,想看他對此事有什麼看法。
“應是朝廷此時已經決心對潭州削藩了吧?”張平說道。
韓謙笑,知道張平應有其他猜測,只是這時候不便說出口吧。
鄭暉早初乃是黃州司兵參軍,荊襄戰事後調入郡王府任諮議參軍事,是鄭氏此時除白石先生鄭暢之外,在金陵最爲核心的人物。
鄭暉這時候在袁國維、鄭興玄等人的護送下,穿過潭州的封鎖,翻山越嶺進入黔陽城,絕對不會是通報朝廷對潭州的作戰計劃這麼簡單。
真要那樣,着袁國維翻山越嶺過來傳旨便可以了,勞煩不到鄭暉這麼一個重量級人物如此辛苦的跑一趟。
他們要是不幸被潭州的斥候、眼線盯上,對鄭氏、對郡王府的損失都極爲慘重。
韓謙當下將田城、高紹、林海等人喊過來,吩咐他們嚴守城寨,他當夜便與張平出山,半夜趕到已經將城牆建得有一丈高的臨江縣城裡,草草休息了兩個時辰,天剛亮又乘船趕往黔陽城。
順流而水,速度極快。
韓謙他們午前便進入黔陽城,與鄭暉、袁國維等人再次相見。
“相別將有一年,韓司馬別來無恙啊!”
鄭暉雖然早已換上乾淨的袍衫,但也能看得出他這次過來,吃了很多的辛苦,臉頰上有好幾道被鋒利山石或樹枝劃開的口子。
鄭暉鬍子清理乾淨,僅脣上留了兩撇短髭,臉頰卻比去年相別時削瘦許多。
“你們是從鄂州趕過來的?”韓謙問道。
袁國維從上次離開敘州之後,一直都留在鄂州協助沈漾收集潭州的情報,這次是袁國維陪同鄭暉一起過來,韓謙自然有此一問。
“我們從洪州借道過來的,袁老大人八月底從鄂州回到三殿下身邊……”鄭暉說道。
“從衡州、邵州境內過來呀,那吃的苦也不小啊,”韓謙感慨道,“衡州、邵州境內情況如何?”
洪州(南昌)位於鄱陽湖的西南,從洪州往西南走,有斜谷穿過袁州境內裡,能翻越羅霄山脈進入衡州北部,然後從衡州西部渡過湘水,便是邵州。
而從邵州西翼的武岡縣翻越雪峰山主脈,便到巫水流入沅水的巫口寨,從巫口寨逆水再行三十餘里便是黔陽城。
這一路過來有一千五六百里的路途,當中要翻越羅霄山脈、雪峰山脈兩座大山,十分的艱苦跟兇險。
雖然羅宵山脈、雪峰山脈間有驛道相通,但山間的驛道都相當崎嶇。
特別是雪峰山脈中南麓連接敘州黔陽縣與邵州武岡縣的驛道更是險僻。
雖然這條驛道西漢時就存在了,也是湘水連接沅水,前往黔中故郡最爲重要的通道之一,只要沒有戰亂,便商旅不絕。
然而,這條古驛道大多數地方僅匹馬貼着山壁通過。
所以,韓謙不指望敘州兵馬能走這條驛道進攻邵州,也不怕邵州兵馬能過這條驛道威脅到敘州。
這條驛道實在是太險、太長了,隨便控制一處要隘,便能將成千上萬的兵馬堵死住。
目前,敘州在沅水與巫水相交的巫口寨,駐以兩百精銳。
巫口寨兩面夾崖而立,兩面緊挨百丈石壁絕嶺,僅東北角有兩百餘步開闊的江灘碼頭,往來的船舶停泊過去,商旅可以從那裡上下,但是想要攻下巫口寨卻是絕難。
當然,邵州兵馬能不惜代價,又或者潭州那裡有大型戰船,能直接從江面進攻巫口寨,也不是絕沒有攻陷的可能。
相比較而言,從洪州西進,經袁州翻越羅霄山脈進入衡州的道路要好走得多,斷斷續續有一系列的裂谷,分佈於羅霄山脈的中北麓。
那裡也是楚軍能威脅、進攻潭州的一條主要通道。
而恰是如此,潭州對羅霄山脈西北麓的通道必然戒備極嚴,鄭暉他們走那條道過來,也是既辛苦又兇險。
算着時間,鄭暉他們九月上旬從金陵出發,水陸相接這一趟走下來,一個月內趕到黔陽城,路途中都沒能怎麼歇腳,也難怪鄭興玄這樣的武將,也是滿臉的憔悴。
當然,韓謙這時候更關注潭州南面邵州、衡州這一個月內的形勢變化。
邵州、衡州雖然並沒有直接納入潭州節度使府的治轄,但邵州、衡州才真正是潭州的後花園。
一方面,邵州、衡州與潭州共處湘江流域,中間又沒有像武陵山脈這樣的雄山大嶽相隔,一些分散的低矮丘陵帶,還不能阻礙三州在地勢上渾成一體。
更重要的一點,邵州、衡州兩地所任的刺史,皆是馬氏的舊將。
在早年馬氏爆發內亂,馬寅不得不投附天佑帝楊密,請大楚出兵平定叛亂之前,不僅洞庭湖沿岸的嶽州、潭州、郎州,南部的沅水及湘水沿岸的邵衡辰敘靖桂諸州,也都是馬氏的轄地,勢力一度延伸到黔陽故郡、桂林故郡的境內。
早年的敘州刺史,也是由此時出任朗州刺史的馬元衡擔任。
只是馬元衡當年在敘州橫徵暴斂,極不得民心,最終在馬氏內亂期間,被四姓聯手驅逐出敘州,不得不到潭州投附馬寅;金陵也得以往辰、邵兩州派任刺史。
雖然作爲請天佑帝楊密出兵的條件,邵、衡兩州在馬氏內部叛亂平息後,從潭州分離出去,名義上歸金陵統轄,但這幾年這兩州的刺史及長史、司馬等主要官職,都受到馬氏舊將或地方土籍大姓掌控。
因此,天佑帝也並沒有指望短時間內在邵州、衡州兩地扎進什麼釘子。
韓謙之前主要通過派斥候滲透到邵州、衡州兩地,刺探當地的反應,去推測潭州內部的警惕程度。
當然,鄭暉、袁國維他們親自穿過邵州、衡州過來,感受自然會更深。
“職方司在潭州潛伏的密探,八月底就確認潭州已經秘密遣使往蜀國、樑國尋求援助,而邵州刺史趙勝、衡州刺史羅嘉也於八月底之前,遣嫡子入潭州遊學!緊接着辰州刺史王樑染疫身故的消息隨後也傳到金陵,也是如此,陛下才令我等趕來敘州,與防禦使、與韓司馬匯合。”鄭暉直接說出是韓謙所偵察不到的情報。
韓謙還以爲是金陵在已經知道他們已攻陷鷹魚寨消息之後,鄭暉才從金陵出發到敘州來,沒想到路途阻隔,消息傳遞不便,卻是潭州八月底的動作以及辰州刺史王樑猝然身故的消息,最終令天佑帝決斷派鄭暉到敘州來。
左司百餘精銳斥候要麼編入行營擔任武官,要麼編入工輜營或諸曹擔任基層胥吏。人力時有窮,韓謙僅掌握這點人手,此時也沒有辦法對潭州進行更深層次的情報刺探;甚至往金陵、鄂州傳遞信息,也是隔兩個月纔派出一撥信使。
聽鄭暉這麼說,韓謙猜測潭州應該是趙直賢、譚育良回去後就迅速做出決斷,心裡也是微微一驚,跟父親韓道勳及張平感慨說道:
“潭州要比想象中來得果斷啊!”
韓謙還以爲放趙直賢、譚育良二人回潭州,多多少少應該能有些迷惑作用,但目前看來,潭州在趙直賢、譚育朗放歸後,已經在做最壞的準備。
邵州趙勝、衡州羅嘉都遣子入潭州爲質,這差不多也意味着不可能僅憑着天佑帝一道諭旨就和平削藩了。
雖然韓謙對此也沒有多大的期待,但想到戰事將起,湘湖大地又將一片血海,莫名的有些不忍起來。
當然,鄭暉說這麼關鍵的情報,乃是職方司的密探刺探得,這也透漏一個極關鍵的信息,那就是密謀削藩一事,天佑帝已經叫牛耕儒及趙明廷等安寧宮一系的人知悉其秘了。
不過,韓謙相信天佑帝此時的掌控力,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應該還不敢動什麼手腳。
“敘州要比我們在金陵裡時所知的情況好得多,陛下的秘旨在防禦使大人那裡,還請韓司馬、張大人先看過後,我們再議其他事。”鄭暉說道。
韓道勳這時候從袖口裡拿出貼身收藏的諭旨,遞給韓謙、張平一閱。
鄭暉九月上旬從金陵出來,還不知道韓道勳、韓謙父子已經徹底控制住敘州的局勢,直到前日進入黔陽城,才知道敘州的形勢要比他是最初所預料的要好得多,但他看着韓道勳將秘旨遞出去時,心臟卻還是提到嗓子眼。
這一刻,鄭暉瞥了一眼站在韓謙身後的馮繚,韓道勳、韓謙毫無顧忌的在敘州讓逆臣之子參知密事,他實在是有些擔心韓家父子有可能抗旨不遵。
而韓家父子真要是抗旨不遵,他以及朝廷恐怕是都無計可施。
韓謙心情平靜的與監軍使張平一起看過這道由鄭暉新帶入敘州的秘旨。
天佑帝在這道秘旨裡下令要在原敘州防禦使府的基礎上,正式設置武陵軍防禦使府,將原朗州武陵縣以南、武陵山脈東麓及南麓、包括辰州、敘州兩州主要轄縣在內的區域,其軍務防禦等事,都納入武陵軍防禦使府的管轄之下。
除了他父親韓道勳繼續擔任防禦使兼敘州刺史外,鄭暉出任武陵防禦副使,並頂替八月下旬“染疫猝死”的王樑出任辰州刺史,天佑帝命令敘州兵馬需在最短的時間內,護送鄭暉進入辰州任職。
張平看過秘旨,也沒有看誰,而是平靜的將秘旨遞還給韓道勳貼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