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堂當然知道獅子搏兔當需全力的道理,何況樑軍也絕非什麼弱小的兔子。
然而沒有國詔,諸州州兵是不會接受調動的,更不要說對屯營軍府進行全面的動員了。
而長江兩岸的常備兵馬之中,侍衛親軍的責職是拱衛京畿,特別在樑軍的南線兵鋒直指金陵城的情況下,輕易不可能離開金陵渡江作戰。
除此之外,隸屬於禁軍體系,除了右龍雀軍隨鄭暉駐守嶺南外,此時有左右武驤軍、左右龍武軍、左右武衛軍、左右神武軍總計十二萬兵馬部署於在長江沿岸。
楊致堂他們繞開樞密院,能直接調動的兵馬,有編爲左右神武軍、受信王元演直轄的三萬楚州兵馬,有趙臻統領駐守荊北隨陽的右武驤軍,以及一直以來都是壽王府嫡系的右龍武軍。
長駐浙南永嘉的左龍武軍隨着閩東戰事結束,已陸續調到江東駐防。
雖然顧芝龍調入京中,不再擔任左龍武軍都指揮使,但左龍武軍目前都指揮使空置,諸都虞候都是顧芝龍的嫡系。
左武驤軍明面上看黃慮是都指揮使,張蟓之子張封乃是副都指揮使,但沒有樞密院的函令,黃慮要想繞開張封等將,將左武驤軍拉上對樑作戰的戰場,無疑是癡人做夢。
右武衛軍還是受張蟓節制,目前駐守襄陽,防禦樑金及鄧均等地的樑軍;而新編駐於嶽州、郎州、防禦敘州之樑軍的左武衛軍,乃是周武炳之子周南任都指揮使。
張蟓、張封、周炳武、周南父子說是見風使舵也罷,說是性格軟弱也罷,他們向來不參與朝爭,總是在形勢明朗之後,才能對掌握朝廷大義的勝出者表示效忠。
沒有誰指望他們會冒險參與什麼密謀,因此周炳武才衆望所歸,在楊致堂之後執掌樞密院軍機之事,而張蟓才能這麼多年都屹立不倒。
而此時張蟓遠在襄陽坐鎮,與北岸的樑軍相處也頗爲和睦;而周炳武年事已高,多次求去,一心想將樞密院的位子交出來,更不可能在這時候去折騰什麼事情。
楊致堂希望初期就能傾盡全力攻入防禦空虛的淮西,至少能打開一個漂亮的局面來,除了暗中遣使聯絡司馬氏之外,工作的重心還是主要放在初歸中樞還立足未穩的顧芝龍身上。
“朝廷之上還是有頗多聲音,希望周樞府之後,用張蟓執掌朝廷軍機,想着顧侯出任兵部,壽王爺與信王爺卻以爲張蟓年邁不說,還與李家有撇不清的牽涉,更着意顧侯執掌朝廷軍機要務!”張憲再一次登門顧府,直接將條件跟顧芝龍挑明講,希望他下定決心,參與這一次的用兵密謀。
知樞密院事與兵部尚書,看似都是從二品的職事,但從前朝晚期以來,軍機之事悉由樞密院決之,即便沈漾、楊恩近年來主導對樞密院的制衡,將屯營軍府的管轄權歸入兵部,但也不能改變兵部從屬於樞密院的事實。
顧芝龍面色沉凝,他意識到壽王府、信王府行事在即,卻也不可能當場給張憲什麼答覆。
“壽王爺三天後會在王府擺宴,宴請私密之交,希望顧侯到時候能列席。”張憲致了一禮,告辭離開。
張憲雖然僅是壽王府的賓客,顧芝龍還是起身相送,之後再領着嫡系親信回明堂商議事情。
“顧侯,張憲的話不錯,樑軍主力陷在晉南,此時乃是我大楚收回淮西的最佳良機,也是顧侯爲大楚建立更大功業的良機,而這機會稍縱即逝,拖延不得。”洗射鵬與其兄洗射聲決定投附顧芝龍門下,他們渴望在這一次的淮西戰事中,再一次向大楚朝臣證明自己。
洗射鵬、洗射聲兄弟二人旗幟分明的,甚至可以說有些迫不及待的表明立場,富耿文則注意到鬚髮皆白的洗英面有遲疑之色。
洗英有十子,曾霸辰州,此時膝前就剩洗射鵬、洗射聲兄弟二人。
除開染病身故的二子外,洗英其他六子都是戰死在沙場之上,而戰死沙場的六子,其中有四人是與上萬辰州番勇一起,直接死於武陵軍當年的兵鋒之下。
要說洗英對君上的仇怨,當然是極深的,但也恰恰是如此,富耿文暗感洗英對君上的忌憚、畏懼也是極深的,要不然數年前也不會乾脆利落的放棄辰州,舉族內遷了。
“富大人,你以爲呢?”顧芝龍注意到富耿文沉吟半晌,似在思慮什麼事情,張口問道。
“顧侯是否執意想入樞府?”富耿文問道。
“能入樞府自然是好的。”顧芝龍在嫡系親信面前,也不需要掩飾什麼。要是在嫡系親信面前,態度還曖昧不明,還怎麼指望他們出謀獻策?
“顧侯欲入樞府,當應按兵不動,樞府纔是顧侯手囊中之物;否則的話,顧侯怕與樞府無緣。”富耿文淡定的說道。
“怎麼不出力才能得樞府之位,出力反倒得不到了?”顧芝龍的幼子顧雄暢年逾三旬,這些年一直居於金陵,沒有什麼作用,性情也頗爲急躁,聽富耿文如此,他第一個迫不及待的出聲質問。
要說顧府之中也分主戰派的話,顧雄暢可以說是主戰派的中堅力量。
“怎麼有此一說?”顧芝龍也是頗爲奇怪的問道。
“射鵬將軍也說了,樑軍主力陷在北線無法脫身,其在滁州僅有兩萬守軍,壽王爺與信王爺聯手,外加司馬氏蠢蠢欲動,出兵樊良湖西岸,初期還是能斬獲一定戰功的,但能否真正奪回淮西,將樑軍驅逐到淮河北岸去,接下來的戰事才至關重要,”
富耿文自然不會提壽王府、信王府出兵有受挫的可能,這話不僅容易暴露他的意圖,引起顧芝龍的懷疑,反倒有可能促使顧芝龍冒險一搏,當下就針對顧芝龍最渴望的樞府權柄,分析道,
“而顧侯也說了今日長信宮所發生的事情,可以預料,壽王爺、信王爺一旦用兵,並在滁州境內奪得立足之地,甚至有可能收復棠邑城,解決京畿北面最直接的威脅,在陛下以及黃家的全力支持下,大楚必然會選擇對樑國全面開戰。到這時候,長信太后、沈相、楊侯爺他們也只能順應聖心民意。耿文這就要問顧侯了,倘若長信太后、沈相、楊侯爺到時候都選擇順應聖心民意,支持對樑國全面開戰了,壽王侯到時候重回中樞是一定的,但壽王侯就真能將沈相、楊侯爺從中樞驅趕出去嗎?到時候長信太后的話,在朝中真就變得毫無分量了嗎?”
“……”顧芝龍拍了拍腦袋,明白富耿文所說的意思了。
“怎麼說,長信太后、沈漾、楊恩到時候被迫支持對樑國全面開戰,與我父親能不能入主樞府,有什麼關係?”顧雄暢還是不明白,追問道。
“……”
富耿文也不能數落顧雄暢太蠢,只能繼續解釋道,
“照張憲的說辭,顧侯參與他們的出兵密謀,一定要長信太后與陛下反目成仇,沈漾、楊恩等人被驅逐出中樞,顧侯纔有可能入主樞府。但是,長信太后與陛下畢竟母子,即便在壽王府、信王府出兵之後,陛下親理政務,也不可能真正與長信太后反目成仇。陛下年少氣盛不假,也急欲親理政務,急於推動對樑國用兵,但陛下怎麼都不可能完全忽視對福王、對明成太后的警惕。顧侯此時就參與密謀出兵,一定會被長信太后、被陛下認爲與黃家有什麼牽連,到時候長信太后、陛下寧可將張蟓請入金陵出掌樞府,也決然不可能用顧侯的。顧侯此時按兵不動,長信太后、陛下到時候要阻止與黃氏有牽涉的人執掌樞府,張蟓又多多少少遠水難救近火,顧侯不就理所當然成爲頂替周炳武入主樞府的唯一人選了?再不濟,太后與陛下就算用更值得信任的杜崇韜執掌樞府,顧侯頂替杜崇韜出領侍衛親軍司大都督,大概也不能算是一個差的選擇吧?”
“……”洗英思慮半片,也不得不承認富耿文說得極有道理,這時候也站出來表態道,“富大人的話,很有道理,據我對沈相、楊侯爺等人的瞭解,到了不得不對樑國用兵的時候,他們是會支持對樑國出兵的。而陛下與沈相、楊侯爺意見逆背時,或會爲壽王爺誘導,但陛下與沈相、楊侯爺意見一致,應該沒有能離間得了他們。”
顧芝龍點點頭,說道:“壽王府三天後的私宴,我就要抱恙難以參加了,到時候洗侯、耿文,你們就代我列席一下……”
…………
…………
十月晉地已經大雪紛飛,江淮雖然還沒有溪河冰凍的時候,但也是遍野白霜、寒風勁灌,吹得一江之水清碧通徹。
淮南省九月下旬就向各行社船幫發佈戰爭警告,陸續將楚國各邊貿互市點的人手撤回來。
馮翊、韓建吉多次抗議揚楚駐軍調動頻繁多,斥候多次違背樑楚和議,進入雙方約定的緩衝區進行偵察,違背樑楚和議驅役民夫進入緩衝地域修造路橋,軍事意圖明顯。
楚樞密院雖然多次訓斥揚楚駐軍,要求信王楊元演及諸將約束將卒,不得衝違樑楚和議,揚州、楚州駐軍置之不理不說,幾乎每天都有朝臣以及州縣官吏上書奏請收復淮西、奏請少帝親政、署理國務。
國子監的太學生們也整日鼓譟喧鬧起來,痛斥當年推動和議的鄭榆、鄭暢、沈漾、楊恩、周炳武等人乃是吃裡扒外的樑奸楚賊。
雖然少帝下旨、京兆府巡捕也是暗探四出,嚴禁市井街巷非議宮闈之事,但香豔之事越是嚴禁,越是叫好事者興致高漲,只是私傳諸多亂七八糟的消息變得更加隱秘,卻也更加不堪。
市井街巷間,還有人將長信太后女扮男裝與樑主私遊楚境以及樑主將長信太后劫往敘州之事畫成冊子,甚至還傳先帝當年撞見樑主與長信太后偷情才最終與樑主反目成仇,而先帝當年的死也是不清不楚……
身爲京兆尹的周啓年,也是隔三岔五抓一兩人,治以“大不敬”,並以復旨的名義,繞開尚書省,直接將審案卷宗呈接到御案之前。
少帝的性情越發暴躁,看身邊的侍宦、宮女稍不順眼,就便拖下去一頓大杖伺候,半個月內就有五名侍宦、宮女被杖斃,以致張平站到少帝面前都禁不住膽顫心驚。
權柄如割人刀鋒,被有心人遞到年少氣盛、性情暴躁的少帝手裡,一旦展示威力出來之後,必然從他身邊人傷起。
沈漾、楊恩這時候也深感到當年主張兩宮並尊的害處了,明成太后處處作梗,以致他們無法將這把“利刃”暫時從少帝手裡取下來。
素來爲長信太后視爲嫡系、得任鴻臚寺卿專司與樑使接洽之事的蔡宸,因爲一件小事被少帝訓斥了一頓,便索性告病在宅中休養;長信太后也沒有出面挽回。
這也被朝野視作關鍵性的信號,以爲長信太后很快就會陷入衆叛親離的境地,亦有意交權,不再過問國政。
而在明成太后的主持下,少帝開始直接繞過沈漾、楊恩等人,接見少壯派官員,甚至十月初還召壽王楊致堂進宮覲見。
看形勢越來越不受控制,十月初旬馮翊、韓建吉最初率領樑國館的人員撤出金陵,渡江返回棠邑,觀望形勢的發展。
渡過江後,韓建吉直接趕往洛陽述職,並當面向諸府司及韓謙稟告江淮形勢;馮翊與文瑞臨在棠邑見過高紹、楊欽等人後,在棠邑停留了一天,又趕往石樑縣,去見在石樑縣督戰的趙無忌。
石樑縣位於洪澤浦南、樊良湖西,與楚州南部的東陽縣隔樊川河而望。
洪澤浦及樊良湖水域寬闊,楚軍水師不佔優勢,楊元演率領楚州軍最便捷的出兵通道,就是從東陽縣境內跨過樊川河,進入石樑縣。
石樑縣以西,與滁州府治永陽相交,乃是五尖山脈北段山區。
目前大梁最大規模的煤鐵生產基地,就位於五尖山北山之中,差不多佔到當前大梁境內近四成的煤鐵產量。
楊元演率楚州軍越樊川河東進,趙無忌要確保西側的煤鐵生產基地無憂,不要萬不得已之時,就不可能將兵馬收縮到城池、軍寨之中固守,而放縱楚軍大肆往西穿插滲透。
樑楚兩軍第一戰,將發生於石樑城與樊川河之間三四十里縱深區域,這是雙方在戰前就都能預料到的事情。
雖說大梁在淮南東線合計有兩萬餘衆兵馬,但淮南行省的東部區域,除了滁州府五縣外,還有南面隸屬東湖府的棠邑、武壽、亭山三縣,需要防守的地域廣闊。特別是與金陵城隔江對岸的棠邑城,不僅要防禦侍衛親軍的水師有可能會突然發動進攻,還要防備揚州楚軍將沿長江北岸西進,必然需要部署一定的兵力以備不患。
加上永陽、浦陽、武壽、亭山等地都要留少量的駐兵,最終趙無忌將能用的精兵集中起來,也僅有曹霸、李磧、盧澤三部一萬兩千餘步騎集中在石樑縣境內,迎擊隨時會越過樊川河進犯的楚州軍。
雖說曹霸、李磧、盧澤所部乃是大梁最爲精銳的戰力,但考慮到楊元演在楚州境內可以徵調大量的軍戶餘丁守衛城寨,而他親自率楚州軍傾巢出動,意味着將有三萬裝備精良、操練有素的精銳往石樑縣境內殺來,兵力將是守軍的兩倍半還多。
馮翊、文瑞臨還是擔心石樑縣的勝負難料。
當然,除了就兵馬規模處於絕對劣勢之外,守軍也並非沒有其他的優勢。
馮翊、文瑞臨對具體的軍事防禦指揮也無權干涉太多,也就沒有耐心參與具體的作戰方案制定中去,在蕭瑟寒風中登上石樑縣城樓之上。
石樑縣除了西面、西北五尖山邊緣及餘脈區域山嶺起伏外,境內大多數地域都是平原,站在城樓之上往東望去,更是一馬平川。
雖說石樑縣以東乃是一馬平川,幾乎沒有地形上的起伏,但不意味着楚軍能夠像狂風驟雨一般,毫無阻攔的往西面撲殺過來。
站在城樓之上,天氣晴碧,似被寒風吹得發白,不借助銅望鏡也能將三四十里方圓的地勢盡收眼底。
交錯的溪河間,到處都茂密的樹林、風吹過荒草起伏不起的草浪,不多見的幾條土埂道往極目遠處延伸,連接着樑楚邊境線的幾座防禦軍堡。
石樑縣東部地區,夾於洪澤浦與樊良湖之間,千百年來都是水網密集之中。
殘酷而年深日久的戰事,摧殘着這座建縣有上千年曆史的古城以及附屬的土地。韓謙從淮東手裡接管石樑縣時,編籍民戶甚至都不滿一萬。這種狀況,導致石樑縣大片土地數十年前就荒廢下來,大量的喬木、灌木撒歡似的生長起來。
溝渠長年失修,特別是近年來禹河奪淮入海,洪澤浦沿岸洪水氾濫,使得石樑縣以東,早已經變成密林與沼澤、溪河交錯的區域。
雖然這些年淮西人口比最低時翻了三倍還多,但淮西東湖、淮陽以及永陽三個核心工礦區主要利用低山丘陵區的豐富水力資源分佈,使得淮西新遷入的農耕人口,也主要在這些工礦區的外圍安置,而不是直接安置到平原區域。
這種特殊的工礦農耕格局,使得淮西傳統的農耕區,即便在人口大幅增漲之後,也未必得到充分的發展。
以石樑縣而言,人口從最低不足一萬,目前已經快速增漲到五萬丁口,但五分之四的人口主要集中棲息靠近五尖山北段山區的縣西。
縣東區域,乃至棠邑縣東部與揚州交界的區域,作爲樑楚的緩衝區,甚至有意的一直荒廢下來。
石樑與東陽看似僅隔着一條樊川河,但楊元演率楚州軍殺來,在沼澤、溪河及密林間行軍的通道也僅有極爲有限的幾條。
在這有限的幾條通道上,大梁也修築有堅固的軍堡。
諸部兵馬也主要將集中在這幾處通道上迎擊進犯的楚州軍。
當然,楚州軍從九月上旬就有大批斥候滲透過來,九月下旬更是徵調大量的民夫先在樊川河東岸砍伐林木,拓寬出兵的通道。
十月初八,馮翊、文瑞臨隨趙無忌趕往前鋒線,看到一排排或高或矮的柵牆,在密林、沼澤間層層疊疊的樹立着,營寨就修造在土路旁密林開闢出來的空曠場地上。
雖然雙方此時都還沒有正式宣戰,但雙方的斥候遊哨就開幹了。
簡陋的大營轅門上懸着數十顆砍下的頭顱,早的都已經被風吹乾,還依稀還能辯認臨死時的猙獰神色——這是曹霸一貫的風格。
“楊元演這些年好不容易攢下八千騎兵,這些騎兵應該不會直接從樊川河方向殺過來,太多的密林、沼澤,騎兵發揮不出戰鬥力,但楊元演不會不將他手下最精銳的戰力,投入對他這輩子來說可能是最後一搏的戰事中來,”
曹霸看到趙無忌,嚷嚷道,
“看眼前的情形,他極可能派步卒主力越過樊川河,與我們膠著作戰,將我們纏住,然而他這八千騎兵從揚州境內借道,直接殺到我們後面去!你僅留盧澤兩千騎兵在後面作預備隊,怕是不夠——照我的意思,換預備役旅的兵馬調到前面來,我與李磧兩部後移,在石樑縣南部等着楊元演這孫子入彀!”
“楊元演未嘗沒有盯着我們的一舉一動。”趙無忌抓住猩紅的大氅,說道。
葉非影騎着一匹白馬,穿着紅色的袍甲,彷彿一簇火焰在蕭瑟的樹林間躍動。
曹霸撇撇嘴,看不慣,但也不能說什麼,只能裝作看不見。
趙無忌眺望着營寨外密林。
雖然入秋後,很多喬木樹葉凋落,但還是有很多常綠灌木糾纏生長在林間。
很難想象這片林地,數十年前是肥沃的田野,還能隱約看到不少殘破的村寨屋舍分佈其間。
入冬後,洪澤浦水位降下來,但江淮雨水充沛,即便秋冬時節,那些被洪水沖刷過的土地,還吸飽着水份,成爲隨時能將人馬陷進去的沼澤。
兩軍在邊境緩衝區,更多是將樹木砍伐下來。
這樣既能從密林中開闢出足夠的空間,還能將樹木堆填到稀爛的沼澤地裡供人馬通行。
作戰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是簡簡單單、雙方將兵卒拉到空曠場地相互衝殺就行的;戰爭的結果也不可能在幾個衝鋒陷陣之後就能出來。
在這裡坐鎮的曹霸,有參謀部分的輔助,雖然各方面都處理得很好,但他本性上還是更喜歡簡單明瞭的戰陣衝殺。
曹霸希望將楚州軍的騎兵主力引誘到石樑與棠邑之間的縱深處進行伏擊,這樣的想法自然很好——即便楊元演不入彀,形勢也不會變得更壞。
只是趙無忌要站在更高的層面去考慮問題,他與高紹、楊欽討論過,他們還是需要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予楚州軍重創。
形勢拖延下來,對大梁其實是相當不利的。
馮翊、文瑞臨從南岸歸來,表明金陵城內的主戰氣氛越發狂熱,不及時潑冷水,時間拖延越久,不僅司馬氏會派精銳參戰,杜崇韜、周炳武、顧芝龍等人隨時都有可能投向主派戰。
到那時候,他們要面對的就不僅僅再是楚州軍、揚州軍。
“我們爲什麼要在石樑腹地誘楚州軍入彀?”趙無忌抿起嘴,神色變得更加堅毅,手握住腰間的佩刃,說道,“楚軍已經越過樊川河,他們已經挑起戰事,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發起反攻,直接殺過樊川河,迫使楊元演的那八千騎兵不得不留在楚州南部攔截我們往東橫掃的凌厲兵鋒……”
“這個辦法好!”只要不窩在簡陋的柵牆後,究竟是選擇從怎麼打,曹霸卻是不管。
眼前的地形,不利騎兵作戰又有什麼關係,騎兵就不能下馬廝殺了?
他手下的兒郎,沒有那麼矯情!
再說楊元演在樊川河以東備戰不是一天兩天了,樊川河以西的石樑縣東部地區,沒有幾條像樣的道路,但只要殺過樊川河,殺入東陽縣境內,道路狀況要好很多,騎兵就有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