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造房很是簡陋,今天剛籌措成,也今天正式升火開爐。
韓謙白天都在陪三皇子狩獵、巡視永春宮田莊,也是到這時候才得以看一眼韓家匠師煉造粗鋼的過程。
龍雀軍設立屯營軍府,打造修繕兵甲,乃是工曹所司事務,這也是周元一開始就極力抓在手裡的事,所以韓謙之前也沒有機會親自去認真的摸一遍鍊鋼流程,他以往在金陵,想要打造什麼鋼鐵鍛件,都是吩咐林海崢或其他林家的匠師,找到工曹的匠師幫忙做一下。
周元當時有求於韓謙,也不會在這種細枝末節上爲難韓謙。
這一刻他站在鍛造房,僅僅粗略看着室內兩座手鍛爐的運作,都覺得真是太粗陋了。
當世用於加熱生鐵塊進行脫炭以及加熱後進行鍛打的手鍛爐,其工作空間就是一個凹形槽爐膛,槽內填入木炭或煤炭,燃燒用的空氣由槽底的孔腔供入,工件埋入燃燒中的木炭里加熱,工作空間有一半都暴露在外面,熱源通過輻射及熱空氣對流散溢出去,熱效率能有多高,又能將爐溫提高到多少?
而鼓氣的風排是隻用牛皮製成的皮橐,也是當世冶煉金鐵所普遍採用的鼓風器,內部是什麼結構,韓謙還沒有時間認真的研究。
這幾隻風橐都是從軍府工曹直接討要過來的,底部裝有兩隻把手,每隻風橐都由兩個奴婢抓住把手操作往鍛爐裡鼓氣。
只是這種人力風排,極其耗力,韓謙暗感這兩個奴婢都幹不了半個時辰,手臂就會痠麻得擡不起來,需要換其他人上陣。
也許是爐溫有限的緣故,韓謙他們在鍛造室外看了好久,都沒見放入工作槽中的生鐵棒燒紅,韓謙喊了一個少年匠師出來,問過這麼燒要過半個時辰,才能將一枚生鐵棒燒得半軟,這時候才能撒鐵礦粉上去翻動,讓生鐵礦粉一點點的燒入紅熱的生鐵棒條之中。
韓謙心裡想這難怪即便是隻能造農具的粗鋼,售價也如此高昂,而從粗鋼到造出農具,還要經過進一步的鍛打成形。
這難怪三國時五把名刀要造三年,而當世即便已經掌握這種加熱後撒鐵礦粉進行脫炭的炒鋼技術,但一等一的上品刀劍也確實要賣數十萬錢,才能回本。
而韓謙哪怕是粗略的看過一遍,也知道他着手後能進行提升的空間有多大。
其他不談,加熱鍛件的工作槽至少要改成封閉式或者半封閉式的槽室。
當世人不知道,但韓謙知道開放式的工作槽,爐焰熱力通過對流及輻射,大量散溢出去,而封閉式的工作槽雖然也需要有煙道,不能隔絕熱空氣的對流,但至少能大幅減少熱源往外輻射。
就這一點,韓謙估計就能直接將大幅爐溫提高起來。
當然,封閉式工作槽室要承受高溫的烘燒,需要堅固、耐火,纔不會動不動就倒塌傷人,還是很有些技術難題要去克服的。
除了工作槽之外,風排在韓謙眼裡也太原始了。
雖然當世能造水排,也就是利用水流衝擊水車的輪片,帶動往復輪擠壓皮囊鼓氣,要比人力鼓氣省力得多,但雁蕩磯四周平坦,河渠內的水流極緩,遠不足以帶動水車。
爐溫跟鼓入的空氣量也有着直接關係,這個問題要怎麼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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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謙正思慮風排設施要怎麼改善提升,三皇子楊元溥的心思被其他事情岔開來,好奇的問韓謙:
“東面的院子似有頗濃郁的酒香飄來,是韓師宅子裡的酒罈子砸了?”
“這得砸多少酒罈子纔能有這麼濃烈的酒香飄來啊。”張平笑道,他早就注意到莊院裡有酒香飄出來,但韓謙這人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三皇子不提起這茬,他也不便瞎打聽。
他相信沈漾、鄭暉他們也應該早就注意到這點了。
韓謙回過神來,從鍛造房裡收回視野,說道:“當世缺少烈釀,我這個人就是閒不下來,私下偷釀些酒喝。”
大楚實際酒專營制度,金陵城內僅有十多家酒鋪從鹽鐵使司所屬的榷酒務拿到榷酒官帖,有資格釀酒對外銷售,其他的酒肆也好、妓寨也好,都需要從這十八家酒鋪購酒,臨江錢鋪以燒刀子酒抵一部分利錢,也是鑽了鹽鐵使司對三皇子名下產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空子。
不過,私人私釀酒水,只要不拿出來公開對外售賣,官府也不拘。
韓謙毫不介意的帶着衆人走進東跨院蒸煮酒糟的現場。
韓謙此時所造的甑鍋,直接放到大竈上蒸煮,頂部扣住一個圓錐形的大銅蓋子,還有胳膊粗細的銅圓管從大銅蓋子引出來。
大竈內置火炭蒸煮酒糟,熱汽蒸騰而起,通過銅管斜向下引流出來。
由於韓謙此時還沒有想好怎麼往冷凝管裡持續供給冷水,還沒有將冷凝管裝進銅管裡。
此時蒸酒主要是靠銅管與空氣接觸自然散熱。
這時候,即便竈下的火頭非常小,但還是有大量的酒氣溢出,僅有少量的酒液貼着銅管壁滲流出來,不斷滴入下面的陶甕之中。
韓謙倒了幾杯已經蒸煮出來的酒,遞給三皇子及沈漾、鄭暉、張平他們品嚐,還特意笑着問鄭暉:“我這私釀的雁蕩春,比黃州鄭氏所釀之酒如何?”
鄭暉即便不是鄭氏的家主,也是最爲核心的子弟,自然知道鄭家秘傳的釀酒之法,實是利用連續投曲的方式提高酒的烈度,已經可以說當世罕見的烈酒,但他走進蒸酒房,聞着滿室濃郁的酒香,便知這雁蕩春要比鄭家所造之酒更烈。
鄭暉泯了一口,酒沒有經過勾調,入口多少顯得寡淡無味,但一道火線沿喉而下,絕是要比鄭家酒烈上許多,心裡暗暗震驚,不知道韓謙到底師傳何門,竟然連釀酒術都有涉及。
“沒想到韓大人也是釀酒名家,當世怕是難尋如此烈的佳釀了吧?”鄭暉說道。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拾他人牙惠而已,我算哪門子釀酒名家?”
他端給衆人所飲酒精度並不高,取樣拿生石灰比測過,酒精含量僅有百分之三十的樣子,但酒精度也要比當世用連續投曲法釀造的所謂烈酒,高出一大截。
韓謙也就大體記得酒精比水的沸點比水低,通過蒸餾法能從水中分離出來,但實際還是帶水蒸餾出來,僅僅是酒精度提高了一倍。
韓謙一時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見酒精度能提高,便知道還能通過連續蒸餾的辦法進一步提純。
只是冷凝管的安裝,以及怎麼持續給水,韓謙暫時還沒有時間去細想這些個問題,所以說目前蒸酒很不理想,韓謙也就很大方的請大家進來參觀。
即便鄭暉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想要將蒸酒房內的一切都看入心底,韓謙也渾不在意。
“韓師要做這麼多事,莊院裡合用的奴婢怕是不夠用,韓師從永春宮莊園挑選二十戶奴婢走吧!”楊元溥小口飲着雁蕩春,說道。
沈漾剛想勸阻,但想到左司這次清算,韓謙實在虧太多,殿下額外賞賜二十戶奴婢算是某種補償吧。
“韓謙恭敬不如從命,多謝殿下賞賜。”韓謙謝禮道。
他想要做太多的事情,但合用的人手實在是太欠缺。
之前小兩年時間,他爲匠坊所培養出近千名熟悉匠工,也都留在秋湖山別院,畢竟這些熟練匠工都是軍府的兵戶,跟韓家的家兵部曲不一樣。
永春宮的九百多戶奴婢,也主要是這些年天佑帝爭霸江淮的戰敗方子弟及族人,供韓謙從中挑選二十戶、一百二三十人出來,是能夠挑選出一批人才的。
這在韓謙的眼裡,自然要遠比直接賞賜兩三千畝地更珍貴。
楊元溥當場就命令張平明天就將永春宮的奴婢名冊拿給韓謙挑選。
這時候官舍前的燒烤場面已經準備好,百餘侍衛領走兩頭麋子、兩頭野豬燒燉肉,莊院裡額外提供一些果疏、粳米飯、五壇雁蕩春,也足夠侍衛們飽食一些了。
韓謙他們則專門挑了一頭幼麋剝皮,拿香料精鹽等物醃製半個時辰後,才架起來烤,自然是肉汁香嫩肥美,即便是沈漾,也是就着雁蕩春烈釀大汗淋漓、直呼痛快,也顧不上講究什麼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