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道昌這次過來,除了將韓謙加授參知政事的聖旨帶過來,還有一件事要跟韓謙商議,那就是涉及溫氏族人的安置問題。
朝廷目前已經接受蜀主王建遞交的稱臣國書,那溫博受降後率新編右神武軍第一個殺入梁州,那就是有功無過,而且是大功,那接下來朝中便要考慮徹底赦免溫氏族人當年的附逆之罪,自然也就有人會想着將溫氏族人從東湖遷入京畿定居。
“他們想歸想,到時候溫暮橋、溫佔玉上書請求要留在東湖定居,還能將他們將強拖過江去?”韓謙撇撇嘴,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好擔心的。
見韓謙這麼說,韓道昌便曉得他已經吃定溫氏族人,又或者說溫暮橋、溫佔玉等人都已經表明心跡要留在東湖,那的確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再者說了,朝中諸多王公大臣心裡也都明白,溫博受降後率新編右神武軍抵達滄浪之後殺入梁州,從頭到尾都是韓謙所謀劃,韓謙只是藏身幕後不居功罷了。
現在就算真將溫氏族人遷入京畿定居,但等到右神武軍在梁州完成既定的作戰任務之後,將右神武軍調到淮西及敘州之外的任何一個地方駐防,是誰樂意接受的,又或者誰敢接受?
最後還不是都要塞到淮西來?
韓道昌這次在淮西留了二十多天,一方面是看棠邑諸縣的經營情況,一方面是留在韓謙身邊,要比在金陵更早、更詳細知曉梁州的戰事變化。
應該是襄北軍大規模的西進,遏制住趙孟吉、王孝先反撲的意圖,截止到三月下旬,雖然前後有大股的蜀軍穿過秦嶺南返,但主要停留在褒斜道、陳倉道的南口之內,據險要地形,控扼秦嶺南麓,但短時間內並無直接大舉殺入漢中盆地的跡象。
除了週數率左武衛軍駐守隨州、郢州——差不多有一半兵力留守於黃峴、武勝、平靖這三處位於桐柏山與淮陽山缺口的關隘,保持對棠邑(淮西)的警戒、劃清雙方界線,李知誥在西翼除了左龍雀軍、左神武軍之外,還有左武驤軍及右神武軍暫時歸他節制。
目前整個襄北,武關地處險要形勝之地,暫時又不奢望謀取北面的商洛、上洛兩縣之地,在武關、荊子口等地駐以三四千精銳便足夠防守了。
而鄧州(南陽盆地)以北,壽州軍及蔡州兵馬自保無暇,根本沒有實力進犯南陽北部的方城防線,同樣在那裡也只需要放三五千精銳駐守就夠了。
這意味着李知誥、李長風最多能調五萬精銳進入梁州作戰。
這種情況下,換作誰是趙孟吉、王孝先,都不敢輕易率部反撲梁州。
理論上趙孟吉、王孝先還可以從梁州以西的陰平道,直接撲蜀中,但那條道更險僻、年久失修,沿途也容易受到攔截,又沒有糧秣物資的保證,特別是陰平道的北口還處於平夏人的控制之下,至少目前還看不到趙孟吉、王孝先有率部從鳳州、岐州西進,走陰平道的跡象。
趙孟吉、王孝先所部被隔絕在外,楚軍有三萬多兵馬進入梁州,對蜀國君臣以及地方州縣的心理催化作用是極爲複雜的。
沒有三萬楚軍橫插進梁州,即便王弘翼、趙惟升等人被誅,其遍佈蜀國朝野的黨羽,心裡或許還想着將趙孟吉、蔚侯王孝先迎回來之後,可以奉蔚侯王孝先爲主。
而從發跡草莽之初,就追隨蜀主王建創立蜀國的老臣老將們,或許心裡還有着打算將蜀主王建從幽禁蜀宮解救出來的念頭。
不管怎麼說,沒有三萬多楚軍橫插進梁州,趙孟吉、蔚侯王孝先率七萬精銳返回蜀中,鹿死誰手還真是極難說的事情。
即便跟世子王弘翼沒有牽涉、對蜀主王建命運也絲毫無感的川蜀中立派世家宗族勢力,也會盡可能選擇觀望形勢,絕不可能會迫不及待的投入新主王邕的懷抱之中撒歡。
這也是韓謙最初斷定王邕謀事勝算極微的根源所在。
人心最終還是要依靠實力去掌握的。
現在三萬多楚軍插入梁州,而曹幹在梁州南面的利州(劍門關)整頓防務,王邕同時又派了嫡系去接管陰平道南口江油關的防守,趙孟吉、王孝先的迴歸變得遙遙無期,蜀國朝堂的臣子以及蜀中的世家宗閥卻不可能遲遲拖延着不表態。
他們現在就必須要考慮,繼續拖延下去,一旦等新主穩定住局勢,會不會將視爲世子王弘翼的黨羽進行清算、清洗。
對於中立勢力而立,做選擇是最容易的。
誰勢力強投向誰,誰成功的機會大投向誰。
看到趙孟吉、王孝先短期內沒有迴歸的可能,便每天都要三五人或十數人跑到景瓊文、戚氏跟前走動,表示對新主的忠心。
王邕發動兵變之後,憑藉三萬兵馬控制蜀都,這遠遠不意味着他的位子就坐穩了。
他每天都要簽發大量的人事及軍事調動令函,調整、調動蜀中、川南、蜀北、川東、川西等地的官員任命,還要從州縣徵調丁壯補充禁軍。
最初一個月,迴應者寥寥可數。
即便有迴應,也是推諉、推搪之語。
即便有一些官員,之前與王邕交好,也被王邕寄以厚望,這次想着將他們推到地方任職,但還有一些人擔心事變失敗後會遭到血腥清洗,而找藉口推辭、拖延。
那一刻王邕才真正意識到事先將一些問題想得太樂觀了。
不過,這個情況到二月下旬,在蜀國君臣看到越來越多的楚軍進入梁州,趙孟吉、王孝先卻沒有什麼反應之後,就很快改觀過來了。
王邕簽發的政令,越來越多的得到及時而積極的迴應。
他任命的官員一個個精神抖擻的去赴任,地方上也不再推諉,不再拖延着不辦理交接之事,徵調的丁壯、錢糧都陸續踏上趕往蜀都的路,這都說明蜀國的局勢在真正的往有利於他的方面轉變。
當然,促成這事還有一個極關鍵的原因,就是蜀國還有一批具備遠見的將臣,擔憂蜀國局勢繼續動盪下去,最終非但不能迎歸趙孟吉、王孝先平定長鄉侯的兵變之亂,反而極可能叫居心叵測的楚軍漁翁得利,最終謀得蜀地。
兩害相權取其輕。
趙孟吉、王孝先孤懸在外,不能歸蜀,這時候是繼續保持沉默,甚至暗中推波助瀾,使蜀國局勢繼續動盪下去,最終極可能爲楚軍所趁,還是擁立新主王邕,使局勢重新穩定下來,打消掉楚軍可能有的野心,是蜀國這些務實主義者面前並不難做出決定的一道選擇題。
這些將臣基本上都是追隨蜀主王建的老臣老將,近十年來基本上被王建排擠出蜀國朝堂的核心,但無可置疑他們在蜀國的影響力是極其深遠而巨大的。
雖然這些人可能更忠誠於蜀主王建,但同時也是務實的,景瓊文、曹幹最終還是勸王邕啓用這批老臣老將或其子嗣,頂替世子王弘翼的黨羽,去彌補軍隊、朝堂及地方州縣出現的將吏空缺,以便更快的將局勢控制在他們手裡。
陳景舟二月初奉旨沿江而上,出使蜀國,除了韓謙專門寫了一封信交給陳景舟,希望陳景舟代表棠邑跟蜀國新主王邕秘密商議一些事情外,王轍也一起同行。
他們三月初抵達蜀都成都府,在蜀都滯留了一個月,商議借兵、硤樑兩州的移交以及歲貢等事——韓謙也通過陳景舟,跟王邕表示希望能儘可能任用王建當年帶領打下川蜀江山的老將老吏,儘快穩定住川蜀的形勢,甚至建議王邕莫要對王弘翼的黨羽搞清洗,還希望他能善待趙孟吉、王孝先及手裡主要將吏的家小。
同時韓謙會叫溫博、譚育良將他們在梁州城扣押的一部分黃頭軍將吏家小以及四千多俘兵,都移交給曹幹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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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邕此時還是能從諫如流,也很爽快同意將渝州最南部的鹽田埠割讓併入婺川縣,以折抵歲貢。
王邕剛剛纔掌握蜀都,蜀國財政一片混亂,他卻需要拿大筆錢糧出來安慰人心,去安頓好蜀都及地方州縣的事務,還需要立即擴編由他親自掌控的新禁軍。
除開韓謙表現出來的善意,就憑着楚軍這麼多兵馬就在臥榻之側駐紮,替他們擋住趙孟吉、王孝先二部兵馬的反撲,王邕也絕不可能說現在就撕毀之前的承諾。
割讓渝州最南端的鹽田埠,雖說那一片地域沿黔江有一百二十餘里的縱深,往兩翼延伸的峰嶺更爲深闊,但這個地區到處都深山老林、險峻山峰,總共都未必有幾萬畝平整的田地,新收編的數千僚人民戶也是桀驁不遜,極難管治,目前最爲主要的就是井鹽資源。
鹽田埠又名鹽寨或僚鹽寨,自古以來在巴南地區都要算是井鹽資源極富足之地。
不過,問題在於蜀國其他地方的井鹽資源更充足,不缺鹽田埠這一塊。
由於楚蜀兩國的食鹽都採取極其嚴格甚至可以說是殘酷的榷賣及相應的刑罰制度,即便鹽田埠劃入婺川縣,王邕也知道棠邑掌握更高明的開採井鹽手段,得到鹽田埠之後會大規模增加井鹽產量,卻不用擔心會侵害蜀國自身的鹽利——畢竟敘州所轄的井鹽產量大增,往黔中地區或往淮西輸送,都跟蜀國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所以說,不管從蜀國的利益,還是看在韓謙這次幫他這麼大忙怎麼都要給予相應的回報,此時將鹽田埠割讓出去,由敘州或棠邑代蜀國承擔二十萬緡的歲貢,怎麼看都是極合算的交易。
此外,即便韓謙與李知誥、柴建密約光州交換梁州之事不會對外公開,但王邕又不是瞎子。
目前雖說溫博所部、譚育良所部都還在梁州,但梁州的軍事部署已經完全由李知誥、李長風一系人馬主導,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不管韓謙是在巨大的壓力下做出退讓,還是一開始就沒有想着要謀取梁州,擺在王邕面前的事實,就是蜀國以後要防範的是李知誥、柴建這些人對蜀地的野心。
而蜀國跟棠邑的甜密關係還要繼續維持下去,甚至還要寄望棠邑在大楚內部壓制李知誥、柴建等人對蜀地的野心。
這很顯然也是符合棠邑在大楚內部的利益。
即便棠邑之敘州在南線通過黔江跟渝州接壤,但敘州畢竟地狹人稀,周邊局勢又相對複雜,卻不會叫王邕有太大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