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
鐵勒昂力顯然對這個名字不是很熟悉。
夏長階便告訴他:
“魏冉是我的副將,你可能沒有見過,但他很好辨認,他有虯髯部落的血統,身高丈餘,我聽獄吏說過,圭湳一役後,他還活着。”
鐵勒昂力想起了夏長階所述之人,他在傷愈後聽軍中人提過,南陸銀甲中有個比黑熊還高大的巨人,據說這個巨人還有以一當百之勇,在對戰壩南的軍隊時,時常孤身殺入地陣,不僅能幾進幾齣如入無人之境,更是讓敵軍光是看到他就嚇得兩腿發軟。
然而鐵勒昂力聽聞夏長階要救他,卻皺起了眉來。
夏長階見他不語,追問道:
“你們能把我救出來,自然也能把他救出來,我這要求不算過分吧?”
鐵勒昂力搖了搖頭,道:
“和你不同,你的那位副將被送去了攔河谷,那地方……從來是有去無回的……”
夏長階不解地問道:
“攔河谷?有去無回?什麼意思?”
鐵勒昂力沉聲答道:
“那是處決死囚的地方,被押到那兒去的人,從來只有一個下場,更何況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
夏長階愣在原地,一言不發,眼看天色已亮,鐵勒部的一衆人都顯得十分着急。
沒等到鐵勒昂力催促,夏長階卻突然擡起頭,斷然道:
“不可能!當日他們在圭湳部沒有殺魏冉,爲何要勞師動衆地把他押回來再處決,如果是要示衆的話,鐵勒榮列早該把我和魏冉一起押往你們的祭天台,而不是送到什麼處決死囚的攔河谷。魏冉他……很有可能還活着!”
鐵勒昂力卻說:
“我不能爲你這一句很有可能還活着,再去冒險,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哼!對你們來說,扶持幼主是更重要的事,但對我來說,去救我同生共死的朋友才更爲重要,更何況……魏冉曾救過我的命,我怎麼可能丟下他不管!你們若不想幫我,便告訴我那什麼攔河谷在哪兒,再借我一匹馬,我自己去!”
鐵勒昂力聞言沉默了,他沒想到夏長階竟然還是個重情重義的有血性的人,此時若不答應他卻營救戰友,他想必也不會願意跟他們前往南陸,一時間他也無法決斷,十分爲難。
此時,那個看起來只有十來歲的鐵勒蕭南卻突然開口:
“昂力將軍,不如……我們兵分兩路,我和巴言將軍先行前往芒山,你和夏將軍帶人去攔河谷,救沒救下夏將軍的朋友,我們都約定在七日後相會,你看如何?”
夏長階聞言轉頭望去,再一次細細打量了鐵勒蕭南一番,這小子雖然看起來羸弱不堪,眼神卻堅毅果敢,並不像是個只有十來歲的孩子。
鐵勒昂力似乎也沒想到他的少主會這麼說,他愣了半晌,卻也只好朝鐵勒蕭南說道:
“好,就依少主所言,但要去攔河谷,我和夏將軍兩人便行,那裡人去的越多反倒越無法行事。”
他又朝巴言說:
“巴言,到了芒山直接進額古娜,按我給的路線找到羅迦寺,通過正殿神龕下的密道後藏於地堡內,七日之後再回芒山,如果沒有等到我們,就帶少主往芳青州,往秦州,哪怕是往雷州也好,越遠越好!聽到了嗎?!”
巴言沒有說話,重重點了點頭。
馬隊掀起一陣煙塵,漸漸遠去,慢慢變得像黃綠色畫布上的幾滴墨點,河邊又只剩下夏長階和鐵勒昂力兩個人。
夏長階看着遠處,幽幽問道:
“我和鐵勒谷陽的兒子同一天晚上消失,草原狐不會想不到發生了什麼吧?”
鐵勒昂力答道:
“我們已經計劃了很久,雖算不上完全之策,但每一個參與此事的人、每一條路線、每一個時間點都已經是最優選擇,他沒那麼容易抓到我們和少主。”
夏長階轉臉看向鐵勒昂力如刀削出的面龐,心想這人雖然勇武,卻應該沒有如此縝密的心思,他們這些人背後肯定還有高人指點,然而此時也來不及再多問下去,於是便道:
“我們也出發吧,雖然我不知道現在我們在哪兒,但你們既然定了七日之期,想必那攔河谷應該離得還挺遠的吧。”
鐵勒昂力回過頭,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夏長階,答道:
“少主算的很準,按既定的路線,從這兒到芒山要四日,到攔河谷要一日,如此,只留了大約一天時間給我們營救你的朋友,或是……確認他的生死。但前提是人馬不歇,一刻不能停,你這樣……行嗎?”
夏長階握緊長劍,挽出劍花,玄黑的落楓發出刺破長空的劍鳴,穩穩落入劍鞘。
“這輩子,我還沒有不行過。”
……
此後的一天一夜,夏長階算是知道了鐵勒昂力爲何能僅憑十幾名勇士便救出了自己和他們的少主鐵勒蕭南。
鐵勒昂力清楚地知道每一條草原上的大路、小徑,知道每一條哨兵探馬巡邏的路線和時辰,知道每一處明哨,知道每一處暗崗,甚至知道每一條阿壩河的支流是封凍還是枯水。
他隨着鐵勒昂力沿着精確的路線一路奔襲,全程沒有遇到阻攔和堵截,若不是昨夜試探了鐵勒昂力究竟是效忠於誰,夏長階肯定要懷疑是不是那鐵勒榮列把他安插在自己身邊,故意放他們在草原上肆意而行。
在兩人終於放慢了馬蹄,走在一條泥濘的淺灘上時,夏長階忍不住說道:
“昂力將軍對這片草原當真是瞭若指掌啊,難怪那夜救我之後,只跑了一晚便隱匿了蹤跡。”
鐵勒昂力目視着前方,面沉如鐵,仍用他一貫的果決的口吻回道:
“我從小就生活在這兒,每一寸土地我都用自己的雙腳丈量過,就像我們此刻走的這片淺灘,雖然現在留下了馬蹄印,但過了傍晚,漲起的河水便會把這些沖刷乾淨。很久以前,這片土地上只有獵手和獵物,他們都需要學會一樣本領,就是隱藏自己。”
他稍稍停頓了一會兒,轉身望向夏長階,眼神十分複雜,接着說道:
“可是要救你,在一夜之間消失,卻沒有那麼容易。那天夜裡,和我一起救你的還有我鐵勒的兩名勇士,他們和我們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卻故意留下了痕跡,爲了能跑的更遠,他們騎的是我們這羣人所擁有的最後兩匹踏火馬,如果我算的時間沒錯,他們應該已經被追到了……”
“願羅頌大神能指引他們忠勇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