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王爺”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就連那老頭也是目瞪口呆,張着乾巴巴的嘴脣,半晌說不出話。
老頭不說話,那黑衣人就一直跪着,但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那些牛家村的村民個個都被嚇傻了,靠近村長身邊的幾個人圍了過去,小聲對村長說:
“村長,要不……要不我們還是走吧,這些人看起來都不好惹。”
村長沉聲罵道:
“這些人不好惹,神鴉就好惹?!今年的糧食收了,你們明年就不吃飯了?!”
他看了看石臺上的那個屍體,又看看上空還在盤旋的短尾渡鴉,有幾隻已經躍躍欲試地試探着朝那屍體俯衝下來,又似乎是忌於人多,不敢降落。
村長又冷冷地朝周圍人道:
“大不了讓這些人把那老頭接走,反正已經有神鴉的祭品了……”
村民中有人驚訝地瞪圓了眼,道:
“村長你是說……這不好吧,牛貴怎麼說也是爲了保住神鴉的祭品才死的,而且他家裡還有婆娘和剛滿月的小鬼頭……這……”
村長朝他啐了一口,罵道:
“人死如燈滅,與其埋在土裡爛掉,還不如再爲我們牛家村做最後一點貢獻,要是惹怒了神鴉,不給我們播下谷種,他的婆娘和小鬼,乃至我們全村的人明年都得捱餓!”
聽聞此言,剛纔說話的村民也只好悻悻地閉上了嘴,退到一旁。
整個林間的空地呈現出詭異的安靜,就連一直呱呱亂叫的短尾渡鴉也都不再發出聒噪的鳥啼,只聽得見他們撲動翅膀的聲音。
良久,卻聽見那老頭緩緩開口,對着跪在面前的黑衣人說道:
“你……你是誰啊?”
黑衣人依舊跪着,只是把頭擡起,慢慢拉開臉上罩着的黑紗,露出一張黝黑方正的臉,答道:
“王爺,我是胡坪啊。”
在胡坪揭開面目的一瞬間,楚回彷彿覺得有一聲驚雷在腦中轟然炸響。
竟然是他!!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幾個月前在龍武天寶號上的場景,那個如同羅剎惡鬼般的刀客,以血祭刀神,使出了幾乎毀天滅地般的刀法,差一點就奪走鳳緋的性命。若不是楚回情急之下施展合相天成秘術,龍武天寶號上所有人都會在他的妖刀之下喪命。
胡坪這次沒有帶上妖刀烏丸,不然楚迴應該會早一點認出他來。
可他不是那個長慶布商的管家嗎,怎麼會到這裡來,還稱呼那個老者爲“王爺”?
老頭看到胡坪那張臉,似乎想起了什麼,喃喃道:
“胡……胡坪,我好像是認得你……但是我想不起來了……”
胡坪終於站起身來,前去攙扶老頭,嘴裡說道:
“王爺,隨屬下回府吧。”
老頭卻掙扎着躲開,急道:
“我不走,我不走,吾兒……吾兒昌安還在這兒,我哪兒也不去。”
胡坪一愣,疑惑看着地上趴着瑟瑟發抖的牛二,嘴裡唸叨一聲:
“昌安?……”
這時,密林中又走出一羣人來,爲首的是位年輕貴公子,身着錦袍,面容清俊,身後跟着十來人的都是和胡坪一樣的黑袍蒙面的人。
楚回這回認清了來人,那個貴公子正是和他同乘龍武天寶號,自稱長慶州布商蘇舜玉的年輕人。
可此刻看來,這長慶州布商的身份,顯然是假的。
那人先朝楚回拱了拱手,面帶一絲微笑,道:
“涯海一別已過數月,楚兄別來無恙啊。”
楚回一愣,隨後回了一禮,但並不開口說話。
來人也只是一笑,隨後便走到老頭身邊,溫柔開口道:
“父王,長安來了。”
楚回突然明白了,這老頭口中一直喊着的“昌安”原來是“長安”,想必是這牛二“撿到”老頭時自報家門,被老頭聽錯了,而這老頭顯然已經很是糊塗,根據腦中還僅存的一點印象,便把這牛二誤認爲了自己的兒子。
此刻串聯起來想,大昊的開國皇帝東方裘的胞兄叫東方羽安,後被封爲平寧王,而平寧王爺膝下獨子就叫東方長安。
這兩人看來真是大昊王朝的藩王和世子,只是平寧王的封地在南宣,怎麼會跑到有谷州來,還變得癡癡傻傻連兒子都認錯了?還有那東方長安,貴爲世子,卻扮作商人,改名換姓乘船到寧州,這又是意欲何爲?
一臉茫然的平寧王東方羽安看着眼前的年輕人,突然眼眶一紅,滾下幾行熱淚,沙啞着嗓子喊道:
“吾兒……吾兒長安!你是吾兒長安啊!”
東方長安扶住父親,依然笑道:
“是啊,父王,長安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老王爺蒼老的面容上眼淚縱橫,一時間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話。
胡坪卻起身三兩步走上石臺,朝着臺下看傻眼的那些牛家村村民揚聲道:
“汝等所爲,有悖天倫!汝等不思雙親養育之恩,棄父棄母,草菅人命,實在罪無可恕!”
那牛家村村長沒見過什麼世面,只知道他們畢恭畢敬對待的那個老頭可能真不是一般人。
然而窮鄉僻壤之地,閉塞不開,在他有限的認知裡也不覺得他們口中的什麼“王爺”是多大的官,只覺得對方不過十來個人,於是仗着人數上還佔優勢,梗着脖子回道:
“你們又是什麼人?憑什麼來審判我等?!那老頭是自己跑來的,又不是我們捉來的,你們要帶走便帶走,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牛家村!”
胡坪冷哼一聲,繼續說道:
“吾乃大昊平寧王府家臣,你們本要送去活祭的,乃是大昊先皇之兄平寧王爺,這有谷州雖不在平寧王府轄管之下,但你等擄掠親王,欲行不軌,該當何罪!!!”
胡坪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一聲暴喝,嚇得牛家村的一衆人全部齊齊跪下,他們再矇昧,再不開化,也都知道莫說他們有谷州,如今這整個南陸都是大昊朝的天下,這老頭竟然是大昊開國皇帝的兄長!
牛家村村長更是磕頭如搗蒜,連連賠罪:
“官爺,官爺……小的們,真的不知道那老……那是王爺大人啊,他這……他這自己也沒說啊……”
胡坪身後的東方長安緩緩走到前面,開口仍是一貫的溫文儒雅,言語中卻不怒自威:
“我可以不追究你們因無知不識冒犯王爺之事,如果你們僅是收留王爺,我甚至會感謝你們,但你們……竟然拿活人去祭祀!就算是苟延求活在世上,人總也得有些人樣,做些人事吧。”
牛家村村長仍是不停叩首,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着:
“是是是,大人說的是,大人說的是……”
東方長安卻不再管他,擡頭看了看上空烏泱泱一片的短尾渡鴉,轉身向楚回三人走去。